连续三天,江月笙都没有因仙气匮乏而感到饥饿。
百狐星君对她百依百顺,吃穿用度在各种规格上都是最好的,甚至比白絮这个正牌夫人都要精细。
这般做派,好似生怕她们姐妹二人不会打起来。
江月笙多次重申让百狐星君遵照礼数收敛一些,对方不仅不听,反而更勤快地讨好。
根本忘了后院里还有一个白絮。
他越在身边晃悠,她越是不自在,不仅仅是因为越来越少手中的迷药。
百狐星君的脾气格外奇怪,有时喜欢穿白衣,有时又喜欢穿红衣,穿白衣时喜甜,穿红衣时嗜辣。
清晨回到卧房伺候他更衣,总要因衣裳颜色耗费时间。
但两种情况下的百狐星君在性格上没有太大差别,对流云的偏爱丝毫不减。
她曾旁敲侧击问过身边的仙侍,得知星君的怪癖是自幼养成,与那不可说的孪生兄弟有关。
江月笙还想细问,仙侍立刻摇着头,压低声音:“星君最讨厌那位七遐星君,您以后莫要再问了。”
这不仅没有打消她的念头,反而更让人好奇。
白絮早已习惯他的脾气,府中饮食偶尔甜的发腻,偶尔又辣的呛人。
江月笙受不了这些口味,吃不了两口便放下碗筷。
流云是仙界有名的淑女,举止投足不比祺宁公主要差,包括饭量也是标准的少。
她不说,一往情深的百狐星君也没有花心思为她改。
等身体里的仙气耗完了,江月笙饿得发慌。
然后便趁夜色回到那处荒院里打坐吐纳仙气。
那里不仅离天宫近,仙气更旺盛,还有一个最大的好处。
她挑了个隐蔽的地方坐下,又从怀里掏出玉珠,挑出隐匿身形的术法,而后专心打坐。
清风习习,脚边繁草摇曳。
一道刺眼的剑光擦着地面掠过,斩断繁草逼向林荫下玄色的身影。
那道影子躲过攻击,抽出一把白扇,夜色下恍若满月,召来一阵清风疾速回攻。
白扇过于显眼,对方几乎看穿他所有的招式,却偏偏没有躲,以一种近乎嘲讽的方式徒手接招。
招数碰撞间,充沛的仙灵之气不要钱地往外掉。
江月笙趁机去捡,哗哗往身上吸。
神君兄弟二人几乎每晚都会过来切磋,墨无泽打架极为高傲,栖恻很少出鞘,全凭一身强大的神力徒手接刃。
毫无疑问,墨云泽从未赢过,几乎遍体鳞伤的走,翌日又气势抖擞的来。
江月笙等他们都散了才起身回去。
今日,她照常坐在老地方打坐。
经历几番观察,墨云泽已摸清兄长的招式,回避接招间竟意外击飞栖恻。
就连江月笙也不禁睁开眼观战,还未来得及赞叹,一抬头便看见失去控制的神剑栖恻朝着她的脑门砸来。
江月笙无语,冒着被发现的危险往旁边躲。
脚下未动,映射着月光的长剑被迅速召回,落入主人手中收回剑鞘。
墨无泽赞道:“不错。”
切磋结束,他丢给墨云泽一把新剑。
剑鞘触感发冷,沉甸甸的,剑身平滑如镜,出鞘间神光乍现,无风自颤,论之品级,要比墨无泽手中的栖恻还要上等。
“明日继续。”
墨云泽谨慎收下神剑,眉间难掩几分雀跃,纵使身上伤痕累累,离开的步伐却很是轻松。
荒院内一片狼藉,墨无泽并未急着离开,踩在被剑光碾碎的草木间将年久的石桌清理了一番,沿桌坐下,放下一盘荷花酥,和一壶醉仙尘。
月色晦暗,两只小巧的银杯落在石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斟满两杯,自顾自饮下一口,玄衣将他隐在夜色里,几乎看不清神情。
只隐隐看见他的眉心微微蹙起,似乎不习惯这么烈的口感,继而拿起一杯递到她面前。
“不尝尝吗?”
江月笙揉了揉酸麻的双腿,坐下,拿起一块荷花酥塞进嘴里。
静坐无言。
夜间起了一阵风,落叶飘落在杯盏内,仿佛喝醉一般打着卷。
“同你那新夫君过得如何?”他打破沉默,平淡的语气,她却听出了半点挑衅的意味。
“嗯,恩爱。”她咽下清甜的糕点,又拿起一个。
终于吃到了正常甜味的点心,她意犹未尽地舔舔唇角的酥渣。
“他不给你吃饭么?”
“只是还不习惯。”她抿了一口酒,“夫妻嘛,互相迁就一下,早晚会习惯的。”
她答得痛快,好似他只是一个八卦的路人。
墨无泽不语,她咽下最后一块点心,起身掸掉手上的碎渣,仿若对待一个无关紧要的外人一样对他笑笑:“多谢款待。”
“就当你上次误我吉时的赔礼了。”
他垂眸,将杯盏倒扣,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笑。
温热的酒液淌过石面,蒸腾出浓厚的酒香。
微风卷着发丝扫过她的脸颊,不知是否烈酒的原因,她不禁慢了步伐。
听见他的声音随风吹来:“明日,我赔你花雕醉鸡和火腿鲜笋煨蹄髈。”
“不需要。”她摆手,趁着天边逐渐朦胧的日光回到房内。
翌日清晨,百狐星君临走前问道:“后日设宴,你可愿同去?”
“明夷上仙偶得一仙花珍宝净玉英,设宴观宝,可以宝易宝,那仙花艳丽,我去换来簪你发间,绝对好看。”
话落,他又轻叹一声:“只可惜这几日我要准备换宝的东西,不能时刻陪你了。”
江月笙含笑低下头,以免自己不小心笑得太大声,星君只当她是害羞,没有多言。
晚饭时,身边没了百狐星君,她心情颇好,饭也多吃了两口,放下碗筷准备离开,抬头便被那双冰冷的视线钉在原地。
白絮望她:“姐姐这几日胃口不好?”
“只是不太习惯。”
白絮眉梢一挑,唇角勾起一抹若有似无的笑:“嫁入这里,早晚要习惯,岂能处处让夫君迁就你。”
“夫君赚钱不易,府中开支当落在实处,你既不愿用膳,往后……就不必备你的膳食了。”
饮食之于神族不过是充盈仙气之法,霜族常年不食烟火,少她几顿也饿不死。
看来白絮终于还是被这几日的冷落催生出怨气。
江月笙垂眸,目光所及皆是甜的咸的辣的根本无从下口的饭菜,没有丝毫怨言,只静默应下。
入夜,她没敢再去那处荒院,独自躺在床上打滚,已经多日没有睡眠,一沾枕头便满是倦意。
半梦半睡间肚子忽然叫了起来,无奈坐起身。
“火腿鲜笋煨蹄髈。”她的声音含含糊糊,像是在说梦话,抬头看了眼天色。
夜半落了一场雨,天色靛蓝,压在青瓦檐角之上,淅淅沥沥的水珠拍打青石板,将黎明稀释出沉郁的灰白。
寒风透着窗缝吹来,她抱着锦被翻了个身。
睡着了就不饿了。
浓云如墨,遮掩即升的日色,阴雨绵绵。
文昌帝君一大早便被叫到岐渊殿用膳。
冷盘菜,热汤羹,只有简单两道,却也不显寒酸。
花雕酒配上紧实的鸡肉,醇香滑嫩,蹄髈羹咸香软糯,汤汁浓稠,鲜笋清甜,唇齿留香。
落下碗筷,冬炀咂舌,墨无泽脾气不定,这几日频繁请他吃饭,上次还是在中秋宴第二日。
架不住岐渊殿的饭食确实香,他抹抹嘴,腰间晃眼的金环闪了闪。
“哪个厨子做的?我要重金聘走。”
“你聘不起。”墨无泽淡淡道,淋了一夜的雨,纵然身上衣装已换新,浑身却透着阴冷的潮湿。
配上日渐苍白的面色,像忘川里爬出来的野魂。
冬炀不禁发问:“你没吃药?”
“不需要。”他轻咳一声,嗓音竟有几分沙哑。
念在这么鲜美的饭食上,冬炀试图好心相劝一番:“云泽神君不是把无垢丹给你了吗?好歹能抵十年的弱水侵蚀,整日里熬也不是办法。”
“不急。”他敛起长袖轻抿茶水,桌上佳肴半口未食,“待我将神印还给云泽。”
他用的是“还”而非“送”字。
文昌帝君瞪大了眼,神印是天界储君的印记,只有未来的储君才有资格被种下,隐在神识之中,储藏着无限神力。
墨无泽自除弱水归来,被侵蚀的身躯憔悴无比,若不是有神印撑着,恐怕早就烟消云散了。
偏偏当时他还把唯一的无垢丹送给了那个凡人。
冬炀无奈摇头,感叹他莫不是有什么把柄在那凡人身上。
雨水越落越急,敲击碰撞,生出朦胧雨雾。
院内积水被雨打出涟漪,一抹清丽的兰苕色轻点水面,腕纱无风自起,撑一把油纸伞,缓缓推门踱了进来。
祺宁公主踏入殿内,裙摆未沾湿半缕,收伞抖了抖身上的雨雾,露出一双水色琉璃的眸子。
“兄长!”她快步跑了进来,像一只轻盈的蝶,抬手从袖中掏出一封信笺。
“青檀说你要去冥界查案,替我将这信送与弦姝姐姐!”
她凑到他身边坐下,眼中满是期许。
“好说。”墨无泽眼皮未抬,指尖随意点了点桌上的信,非但没收,反递了回去。
“你做个牌位,写上她的名字,烧过去便是。”
辛柔接信的手僵在半空,嘴角狠狠一抽。
兄长多年来古井无波,未曾见他开过什么玩笑话,现在竟如此镇定地让她给人烧纸。
“那我怎么收到她回信?”她反问。
墨无泽替她倒了一盏茶,继而递去一个小瓷瓶。
辛柔好奇地看了看,竟是一瓶……寻梦丹。
“她自会托梦给你。”
辛柔努力平缓呼吸,气急败坏,不想送就别送,净一本正经说瞎话糊弄人。
也不知道当初哪位神君殷勤地给人做桂花糕送去,如今人走了,自己给他制造机会,还偏不领情!
“木头!”她大骂一声,愤愤甩袖。
“公主莫气,为师给你讲个趣事。”文昌帝君眯眯眼。
整个天界没有神仙躲得过应仙院的洗礼,作为掌院的文昌帝君桃李满天下,对于神界谁有爱上了谁、谁又负了谁的狗血情节知道的不比司命少。
辛柔的眼睛忽然亮了。
冬炀托着下巴:“唔,要说最出名的事,还是我当年最得意的门生流云仙子。”
墨无泽默默放下茶盏,眸色正了正。
“说那七遐星君案件重审,流云翻案回天,被百狐星君纳入府中,无上宠爱。
前几日明夷上仙偶得珍宝净玉英,设宴易宝,百狐星君日夜不停想寻珍宝将净玉英换来为流云做头冠。”
辛柔听着无趣:“不过是夫妻恩爱情事,算不得什么稀奇。”
冬炀摇摇头:“确实不稀奇,可我要说,百狐星君的正室夫人早年为他挡天罚经脉寸断,急需净玉英救命呢?”
辛柔一拍桌子:“宠妾灭妻的狗男人!”
“而那流云和那正室夫人白絮,是同胞亲姐妹,据说明日,星君只带流云赴宴。”
冬炀话锋一顿:“说来,我也接了帖子,要不去寻个宝物,与他们抢一抢。”
正眯眼玩味轻笑着,冬炀视线落在墨无泽身上,见他没有离开,还当是有兴趣,便道:“明日我替你好好瞧瞧热闹。”
明夷上仙也不是没有给墨无泽送过请帖,只是这种宴会众仙都默认他不会参加。
“不必。”他起身:“我自会亲眼看。”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冬炀微讶。
“辛柔喜欢,我得看着她。”
“我才不稀罕狗……”男女二字尚未出口,便被一个眼刀逼回,祺宁公主能屈能伸,摆手:“看看也不亏。”
话落,忽然意识到什么,问:“你不去冥界查案了?”
“紫筠去。”他说,视线落在她手中的信封之上,“清楚该给谁了?”
辛柔恨恨将信揣回去,他不去,送信又有何意义,再度痛骂一声:“木头。”
抄起一旁的油纸伞愤愤离去。
翌日宴会上,文昌帝君坐在她旁边悉数身边宾客,落在昨天的八卦对象身上,忽然顿了顿。
“诶,白絮也在。”文昌帝君兴致勃勃,“有好戏看了。”
辛柔环顾四周被墨无泽的气场吓得格外拘谨的各路神仙,心中不解。
家丑不可外扬,纵使妻妾同堂,又能有什么好戏?
却不想宴席刚过半,那处于舆论中心的流云仙子竟意外落了水。
白色的身影在深不见底的湖泊中无助地扑腾,满座乱成一团,百狐星君却静默立在一旁,冷眼旁观。
“救……”呼救声被湖水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