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贱啊

    “这不像你。”

    火光窜动,浓睫投下黯影在眼下明明灭灭。

    “你很了解我?”江月笙反问,“别拿你自己的臆想揣摩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

    “报恩的方式有很多种。”

    “我喜欢。”

    她答得简洁,也不说清是喜欢这种报恩方式,还是单纯喜欢星君。

    墨无泽不再言语,低头继续剥栗子,只是手上动作不再利落,再难取出一颗完整的果实。

    他信手掸了掸衣摆上细碎的粉末,默默将不完整的栗子块塞进嘴里。

    板栗烤的滚烫,像一枚小小的火球,他微微蹙眉,整颗心脏仿佛被按在火上灼烧。

    胸口一阵烦闷,他抿一口凉茶,瞧一眼正在和板栗山抗争的江月笙,叮嘱道:“少吃,烧心。”

    江月笙:……你才吃几颗?

    望见他日渐泛白的唇色,还是将揶揄的话收了回去。

    前夫好像越来越虚了。

    江月笙不语,只是一口一个沉默地吃,剩了剥壳的过程,还真有些无聊,翻出之前捡的那本戏文借着火光开始翻看。

    石桌有些硌,她有点怀念自己的小床,调整好姿势,一手翻书,一手托腮,直奔主题。

    信手翻到最经典的《惊梦》篇,刚看到“袅晴丝吹来闲庭院……”,便被如线般紧紧密密的视线迫的抬起头。

    墨无泽依旧是那般云淡风轻、岁月静好的模样,抿着唇同她对视。

    “你就这么讨厌同我说话吗?”

    嗓音低缓,隐隐听出几分怨念。

    她点头:“神君的美德,在于有自知之明。”

    话落,才注意到周身愈发泛凉的秋风。

    她想了想,试图挑起话题,喝了口茶顺下绵软的板栗,清清嗓子:“既然你都求我了,我还真有想跟你说的话。”

    他不动声色,示意她讲。

    江月笙托腮:“那七遐星君的案子什么时候重审?还有……那个青华大帝……”

    这话题来得生硬,墨无泽打断她:“你套话的本事不怎么样。”

    江月笙不满:“现在是你求我——”

    “三百年。”他给出一个数字,“三千劫轮回,过后重审。”

    此案审完,才会一并治百狐星君共谋之罪。

    “这么久?那我好日子还多着呢,到时候我带他逃走……”

    墨无泽:“你逃不掉。”

    江月笙起身,放话:“你等着。”

    出乎意料的,他并没有直接反驳,而是轻轻勾起唇角,清雅绝尘。

    “好,我等。”

    看是案件审的早,还是星君死的早。

    他咬词很重,江月笙愣了愣,只觉得风越来越冷,像薄薄的刃,吹得她呼吸一滞。

    杀意太过明显,墨无泽收了心境,转开话题:“明日吃什么?”

    “随你。”

    今日散的仓促,江月笙将剩下的板栗全收走,留着以后当零食。

    系统又上线:【宿主手段高明,男人就该钓着。】

    高不高明的无所谓,纯粹是看他变来变去的表情有点爽。

    —

    今年秋日雨水丰沛。

    一连下了几日的雨,雨珠敲打雕花窗柩,砸进窗沿下,落那枚秋寒。

    铜炉燃着青烟,檀香混着墨香静默交缠。

    案上镇着方青玉砚,砚池余着半池宿墨,狼毫笔杆磨得发亮,搁在洒金宣纸上,落下团团墨迹。

    墨迹下是勉强看得出形状的墨蛇丹青,瞳点琥珀,碎金琉璃。

    白絮拈起丹青,折三折,凑向灯芯,火舌宛如贪食的野兽腾起幽蓝色火焰,顺着墨迹舔了上去。

    她眸色一怔,眼下小巧的泪痣更显疏冷。

    冰雪一般的眼眸一寸寸发冷。

    “姐姐最近如何?”

    仙侍回答:“一切如常。”

    白絮笑了,她的姐姐一向运气很好。

    被贬下凡间却能翻案归来,意外落水却换来所有人的偏爱,面对影蛇不死不休的追杀也能毫发无损。

    手中骤然一轻,燃烧的火蛇落入香炉,与清冽檀香灰归于一处。

    她实在是不懂。

    明明流云什么都有,为何还要跟她争。

    “夫人,星君回来了!”有仙侍奔来传信,难掩兴奋。

    白絮听着雨中渐近的脚步声,眉尾轻轻抬起,那日受伤的半边脸开始隐隐发烫,烫的眼眶发涩。

    委屈什么,他肯定先去找流云,不会来看她一眼。

    他的目光,本就该落在姐姐身上。

    啪嗒。

    和着雨声,宣纸上落下几滴温热,她手忙脚乱地将其揭起,揉皱,害怕被谁发现这场狼狈。

    狼毫笔顺着纸页滚落,骨碌碌淌过被雨水蒸腾出潮意的金地花毯,停在一双白色锦靴前。

    “怎么哭了?”

    白絮猛然抬头,眼底映出那张朝思暮想的脸庞,强忍着泪意启唇想说什么。

    百狐星君缓缓走去,素衣洁净如枝头白雪梨花,身上还沾着风雨的潮气。

    良久,她才从哽咽中找回自己的声音,故作清冷问:“你来干什么?”

    一出口却不像质问,更像怨怼。

    星君笑了,自袖中摸出一个锦盒,仔细放在案上,扣开盒盖。

    充沛的仙力扑面而来,净白色的仙花,似兰非兰,似莲非莲,花瓣尖泛着淡淡的冰蓝。

    花蕊是一簇细密金线般的丝,顶端坠着星子大的金芒,陡然出匣,微微颤动着蕊,细碎光点簌簌落下。

    白絮努力以袖掩面,不至于让泪水落得太急。

    净玉英。

    姐姐抢来要做发冠,却是能救她命的净玉英。

    他的夫君,亲自取来送给她。

    她努力忍住眸间酸涩,柔软微凉的指腹替她擦去流淌的泪。

    近在咫尺的脸庞带着柔然的笑:“之前是我太激动。”

    他拉起她的手,掌心将她包裹,“你我夫妻百年,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

    白絮迟疑地抬头望。

    “当真?”

    百狐星君握紧她的手:“我何曾骗过你?”

    白絮垂眸,骗过,不止一次。

    她每次都抱着希望,抱着他会回头看看自己的期待,可他是一汪奔腾的河流,与她相背而驰。

    她不语,贝齿紧咬下唇,将所有委屈都咽了下去,沉默抽出手。

    他忙追上去,伸臂将她揽在怀中,手掌揉搓着她的长发,吐息喷洒在头顶,句句真情:

    “那日是我太急,平白让你受了委屈,我的错。”

    他越说,手臂越紧,“我向你发誓,你可愿意原谅我?”

    白絮愣了愣,越过他的臂弯望向案上鲜艳夺目的净玉英。

    那年无泽神君除弱水归位,七遐星君被惩以天罚,作为其孪生兄弟,百狐星君遭受牵连。

    那时她被撤去神职,没收冰莲,身上神力被吸干,站在西成宫道上,遥遥眺望天启台上万钧雷霆落在他身上。

    她不知哪里来的力气,踏过三十三重宫道,爬上近万级台阶,登上天启台挡在他身上,挡下那道几乎将他打入人间的最后一道天劫。

    她被劈的经脉寸断,却在他怀里笑了出来。

    还好,他们不用仙凡两隔。

    是了,她苦求百年,不就是为此?

    一时间,所有武装起的冷漠尽数溃散,她颤抖着抬手回拥:

    “夫君还信我?”

    头顶传来一声轻笑:“说什麽傻话,我们夫妻百年,我若不信你,这偌大的府邸早就散了。”

    白絮从他怀里抬起头:“夫君都这般了,我还有生气的道理?”

    “你可以生气,是我不好,你应该生气。”

    她不语,只听到窗外雨停了,麻雀濯着翅膀,叽喳唱作一团。

    —

    “这就……原谅了?”

    听完系统的讲述,想象着今日正上演的戏码,江月笙太阳穴突突直跳,仿佛有根细针在皮肉里反复扎刺。

    清风卷着雨后的湿泥清香,舒缓一团乱麻的脑袋。

    她强调:“我用的是预知能力。”

    【别急,等我慢慢讲。】

    一瞬间,所有故事脉络流水般涌入脑海。

    百狐星君费尽周折换来净玉英送给白絮,并非良心发现回报恩情,而是想借白絮的霜族纯灵仙体,佐以仙药,炼化成最纯净的法器。

    他与七遐星君出身普通,是迢迢银河间最不起眼的两枚双生星。

    他们修得仙身后进入应仙院修习,二人性格迥异,哥哥喜欢张扬红衣,整日不务正业,弟弟喜欢素雅白衣,勤奋好学,一副儒雅书生相。

    二人常被拿来做对比,七遐星君受不得这些流言,总是硬逼着弟弟与他互换身份,享受夫子与同窗的夸赞。

    离开应仙院后,弟弟愈发勤奋,一路得机缘向上爬,刻苦修炼,取得星君的尊位,进入第八天方思量天。

    而哥哥却学会投机取巧,匍匐在大人物脚边,与弟弟同样晋升星君,进入思量天。

    也许是幼时的阴影挥之不去,七遐星君做事,总会留下百狐星君的影子,只为一荣皆荣,一损俱损。

    百狐星君常常被牵连。

    而此番,青华大帝早年调换神器,释放魔尊,将七遐星君当做弃子扣上谋逆之罪。

    百狐星君惧怕再度被牵连,四处寻求出路,终于和传说中独立于三界之外的势力卮楼搭上线。

    “卮楼是什么?”江月笙发问。

    系统也不知道,预知能力只能预知任务对象的事迹,并没有对卮楼这个势力过多讲解。

    略过这个话题,系统继续往后讲。

    百狐星君为了搭上卮楼的线,替线人办事,让白絮偷盗刑宿天卷宗,却意外暴露,二人逃往人间。

    在人间躲藏,过起粗茶淡饭,隐世不出的生活。

    白絮逐渐爱上日复一日相守的平淡,百狐星君却发誓说想给她最好的。

    人间隐世竹林内,整洁的三间茅屋棚前,春风化雨,打落枝头桃雪。

    他在桃树下握紧她的手,说看尽人间生老病死,发誓一定要带她回到神界。

    他怂恿白絮去昆仑仙山偷盗神器,却是想利用昆仑的仙脉将她炼化,作为投名状加入卮楼,重回巅峰。

    其实白絮早已经发现百狐星君的目的,依旧选择装不知道,沉溺在夫君的温柔中。

    或许是百年的相守让他实在不忍心,他留下白絮一缕元神,飞回天上。

    徒留魂魄不全的白絮,在人间浑噩疯癫地等夫君来接她。

    江月笙托腮,撑着一把伞坐在荒院的屋檐下躲雨,水珠打在伞面上,似珠落玉盘,噼里啪啦作响。

    她骂一声:“真贱啊。”

    “嗯?”

    清朗声音入耳,江月笙将伞往上抬了抬,撞入那双黑白分明的瞳眸。

    一袭白衣,墨发披肩,一手撑伞一手提食盒,满天雨雾间肃静的月白如清泉倒映月影,缥缈俊逸。

    “骂你呢。”

    她顺台阶而下。

    墨无泽微微弯眸,一滴雨珠悬垂在眉睫之上,摇摇欲坠。

    江月笙看着别扭,想抬手去抹,指尖触碰雨珠的刹那,他微微颤了颤睫毛。

    雨珠倏忽坠落,埋进水洼,泛起涟漪,归于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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