额头还残留着他唇畔的凉意。
江月笙不知道他发的什么疯,竟是把她当成为了报恩满脑子情爱的恋爱脑。
还将她脑子不清醒的过错全揽在自己身上。
这么爱背锅,当初青檀骂她祸害苍生的时候怎么一声不吭?
有病!
她愤然发力将他推开,后撤两步拉开距离。
墨无泽没有再度靠近,静默而立,隔着几步距离安静地望她,默默将手藏于袖中。
连与他拥抱都如此抗拒。
也是他太过急躁,被昨日涌上心头的怒意左右了心神。
“你确实有错。”
江月笙颇为嫌弃地擦擦脑门,力气太大,搓出几道红痕,愤然松手,咬重字节:“你错在太高看自己,以为我什么都要你教,离了你就会吃亏被人欺负。”
“其实你什么都不是,我所做的每一件事,都不需要你来评判!”
“如今我也算利用过你,咱们扯平了,好聚好散。”
曾经他说过的话,她今日都还了回去。
见她执迷不悟,还坚决要与他划清界限,墨无泽并没有愠色,也不似今日初见时那般冷漠。
他其实想反驳,他清楚在她心里自己的分量,可脱口而出的却是另一句话:“倘若他让你涉险是为了淇婳呢?”
“那是他的事,我管不着。”
他冷笑:“你还真是张弛有度。”
当初宁愿误会他与淇婳的关系,对他防备至深,如今为了那样一个人,连自己的杀身之仇都能放下。
或许这几日甘愿同他相处,也不过是隐忍着只为了昨日那一刻。
真是……用情至深。
空旷堂屋内,凉风随细雨斜斜吹入门槛,吹息摇曳的灯烛。
眼前忽然一片黑暗,江月笙看不见他的神情,自然未察觉到他面上泛起的苦涩与因酸涩鼓噪而滚动的喉结。
今年天界秋雨颇多,他想起与她初遇的那一年。
从前八百多年的时光,日月代明,四时更替,于他而言并无任何区别。
人间诗词,千百年笔墨间,秋日是最寂寥的日子,是寒霜秋索,与梧桐月。
直到在她身边,见过秋穗压弯了稻谷,躲过天上地下夺命的水,踩过枯瘦毫无生机的遍野横尸,才知秋雨是一场接一场的彻骨凉寒。
秋后的冬日,也并非神界随诗举杯的月明雪景,而是夺命的荒芜。
陪她熬过五年的风雪,此后九重天上每一次落雨,每一场冬雪,他都免不了去想,她一个人是否熬得过去。
清楚拨乱反正后她的命簿一生无忧顺遂,却还是忍不住担忧。
时间总会在人身上刻下些什么,他深知让她放下别人不是朝夕可更改之事。
他可以等,等她磨灭了星君的恩情,最刻苦铭心的,必定是他们相知相守的五年。
他轻轻唤她:“笙笙。”
他的身影与黑暗相融,双眸隐隐发亮:“你当真这么想,不后悔?”
江月笙从他轻缓到无可挑剔的嗓音间捕捉到深埋的,极难察觉的杀意。
毫无惧色迎上他的视线,坚定开口:“我不后悔。”
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她听见雨声渐渐变小,清朗如珠落玉盘的音色清晰干净:“明日我依然等你。”
“我明明说过……”
“我不想威胁你。”他强势打断她。
“若你希望他活着,就乖一点。”
今夜不欢而散,她捡起一旁的油纸伞,逃也似的离开。
消失一天一夜的系统突然回归,不解问:【案宗不是送回去了吗,怎么不解释?】
无需解释,她巴不得墨无泽一剑捅死百狐星君。
夜雨凌凌,天明后雨势渐消,百狐星君匆匆回府,衣摆还沾着团团雨水。
他直奔江月笙的院落,急急拍门。
“流云!”
门扉开了一条缝,江月笙一眼便看见他略显憔悴狼狈的面容。
他还穿着被二咪抓伤的那身衣裳,胸口布料被鲜血染红,一天一夜过去,已然红得发黑,冠发凌乱,眼下泛着乌青,就连瞳孔都难聚焦。
百狐星君顾不得身上狼狈,一把攥住她的手,向外走去。
“流云,事态紧急,我带你去人间避避。”
熟悉的话语,本该留给白絮,今日却说给了她。
江月笙站在原地不动:“阿絮呢?”
百狐星君后背一颤,声音明显没了底气:“她……”
他挪开目光不看她:“阿絮如今被通缉,终会连累你我,我们先走,避避风头。”
三言两语,便将所有过错全推到白絮身上,把自己摘的干干净净。
江月笙甩开他的手,说:“我们若走了,阿絮回来定会伤心。”
“我知你们姐妹情深,可她是如何待你的?她真在意你,就不会放火连累你,如今性命攸关,莫要任性!”
百狐星君强势去抓她的手腕,却扑了个空。
“你先去,我等她。”
见她目光坚决,星君愣了愣,最后一点耐性已经消磨殆尽,面露狠厉,已生出更强硬的心思。
朝着她往前走一步,星君只觉脚下发酸,眼前越来越暗,最终脑袋一沉,倒在地上。
她将所剩无几的迷药收入袖中,抬腿将星君踹到墙角,滚入雨水未干的沟槽中。
百狐星君转念带流云去人间,说明他现在无法利用白絮。
她该尽快找到白絮。
入夜,雨后天空碧如洗,银河浩渺,满天星斗高悬。
江月笙没有去找墨无泽,而是去大师兄储青那里拿丹药,借仙草矿石炼器。
她初上天界时,曾炼制过一枚九华镜,能记录过去,再利用仙界矿石淬炼,可营造幻境,也能用于寻人。
将白日从白絮房中翻出的发丝置于九华镜之上,镜中浮现一处极为黑暗的影像。
她和储青看得一头雾水。
“你把镜子炼坏了吧?”
江月笙摇头,坏了的镜子不会浮现画面。
况且她金灵气最盛,哪怕做了冥修,也极少炼废法器。
九华镜无用,江月笙想起另一个线索,犹豫再三,还是朝着那处荒院赶去。
今夜星光灿烂,院落内芳草柔然,悬着晶莹露珠。
寒意簇拥间,墨无泽正坐在门前台阶上观星,他身形高大,坐在低矮的台阶上,随意曲腿而坐。
深黑的衣摆铺陈在地,却显几分孤独与落寞。
似是等得乏了,他将手臂搭在膝头,微仰起脸,视线越过婆娑树影,缓缓下落,定在院门渐近的身影上。
江月笙一路被盯着走到他面前,还未来得及询问,便见他微微勾唇,几缕乌发垂在干净的额角,眸间漾起暖意。
“你来了。”
鬼使神差的,她将询问咽回去,莫名循着他的视线落在满天星河上。
不知何时被他拉在身边,并肩坐下。
“那一颗,你猜是哪位星君?”他指着星群角落里一枚微弱泛着白色光辉的星斗。
不用猜也知道,那是百狐星君的命星。
天边星斗万万,她不谙观星之道,墨无泽也不会心血来潮为难她,准确指出星斗,又问:“那旁边那个红色星斗。”
“七遐星君。”她脱口而出。
一红一白两颗星星,像两只互相依偎的小兽,悄悄藏在角落里。
若非他指出,她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去寻找观赏。
墨无泽垂眸,没有继续说话,只是撑着下巴侧目看她,没有过多的言语,江月笙好像猜到了什么。
“星君被贬下凡,命星还会在吗?”
神君轻轻摇头。
一瞬间宛如兜头浇下一盆凉水,浑身血液倒流,顺着繁杂的心绪逐渐沸腾。
七遐星君,没有下凡,结合百狐星君的怪癖,一个答案呼之欲出。
“他藏在百狐星君的身体里?”
墨无泽微微凝眸,依旧摇头。
“先吃饭吧。”他说,握着她的手站起身。
江月笙脑子还有些发懵,被他带着走到那个熟悉的位子上,面前是用仙术保温的一桌菜肴。
她没心情拿筷子,只是抬头问他:“那到底是怎么回事?”
他将碗筷细致在她面前摆好,示意她先吃饭。
江月笙哪里还有心思,又追问道:“那你知道白絮去哪里了吗?”
墨无泽面色一沉,似乎是觉得扫兴。
“问她做什么?你不是最不喜欢她吗。”
“你何时看见的?”
江月笙只觉得好笑,她从来都遵循流云的脾气,对白絮是极尽的温柔。
“她与星君恩爱的时候,你那几日心情一直不好。”
那几日……江月笙努力回想,是她见过卿晓后因弱水一事闷闷不乐的几天。
难怪他总会问星君的长处。
“她在哪里?”
“我不知道。”墨无泽给她盛汤,袖摆如云。
“刑宿天不是在追捕她?”
“没有。”他否认道,见她不动,抬手为她夹菜。
除了那日大费周折毁了几座宫殿,确实没有再传来刑宿天失窃的后文。
而墨无泽真要追究,也只会顺着她这条线索查到星君头上。
如此,白絮失踪,极有可能是躲起来了,躲在一个极其黑暗的地方。
江月笙眼眸一滞,停滞思索,面前瓷碗内已堆成小山。
墨无泽还在乐此不疲地往上添,山峰已冒了尖,隐隐有倒塌之势,手腕一转,筷头夹着一枚新鲜的笋肉递到她嘴边。
她回过神,快步便门外冲去,恨不得生出一双翅膀。
“啪。”
一道结界生生将她逼回。
神君放下筷子,看她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着按回位子上,一双冷蓝的眸子恨恨地盯着他。
“先吃饭。”这一次的催促明显没了耐性。
“我有事要办。”她浑身像被绳索捆束一般,只有一张嘴能动。
“死不了。”
在与他独处的时间想着别人,墨无泽长久以来被冒犯的不满彻底爆发。
任凭江月笙如何闹腾也没有松口,她不动,他便坐在身旁,握稳了筷子,一口一口地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