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使江如练和余成绮已经猜到了苍梧谣的身份,给了她和风逐烟同等的待遇,但苍梧谣还是以风逐烟侍女的身份自居,风逐烟说自己的侍女确实不能肩不能挑手不能提,于是苍梧谣顺理成章地继续跟着风逐烟在偏院习武。
江府上下都对苍梧谣很客气,这样的客气不似对风逐烟那样的熟稔,只是恪守礼节的疏离。
苍梧谣总是觉得别扭,但毕竟她确实是这里唯一的外人,能暂住于此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了,她也不能再贪心地求得更多。
过年的时候,江如练购置了一大批烟花,吃完年夜饭就兴冲冲地拉着余成绮去前院放烟花,焰火腾空的瞬间,彻底点燃了寂静无声的黑夜,江府的第一道焰火炸开之后,淮都的百姓都迫不及待地点燃引信,烟花自每一家灯火处升起,风逐烟和苍梧谣坐在厢房屋顶上,认真地看着黑色的空洞被绚烂地填满。
烟花用尽全部力气攀升到它能到达的最高点,然后在太过短暂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前将自己的全部拆解,绽放得酣畅淋漓,再在新旧交替的时刻碎成无数星火熄灭在盛大璀璨的夜。
“人为什么会喜欢这种留不住的东西?”苍梧谣喃喃地说。
风逐烟听到了她的话,于是畅快地大声说:“就是因为转瞬即逝,才显得弥足珍贵啊。”
苍梧谣转头看了她一眼,余光瞥到了在前院相拥着看烟花的江、余二人。
风逐烟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眼看着两个人越贴越近,风逐烟起身坏笑着喊道:“嘿!干什么呢?这还有人看着呢!”
江如练抬起头来瞪着风逐烟骂了一句爹,余成绮也不避讳,笑着在江如练脸上亲了一口,眨眼间就把江如练哄高兴了。
风逐烟悻悻坐了回去,幽怨地瞧着偷笑的苍梧谣。
于是苍梧谣牵住她袖子下的手,笑意盈盈:“风逐烟,新年快乐。”
屋外的鞭炮在手里被点燃,随即伴着银饰碰撞的声音被远远丢在空地上,毫无章法地向四面八方炸开,不等一挂鞭炮响完,蛮小倩就又点燃一挂,这一次故意忿忿地扔在了门口,鞭炮炸响的一瞬,蛮小倩听着屋里的男人们受惊后破口大骂,终于感觉畅快了一点点。
蛮小倩嬉笑着拍了拍手上的灰,又不爽地自言自语:“又让我望风又让我望风又让我望风!!用这些破炮仗就想打发我,哼,就该□□炸死你们这些谈什么事都不带上我的人!”
蛮小倩说着,又点了一支炮仗,扔到窗下。
“嘣——”
呼格日终于忍受不了,拍着桌子站起身来,呼格日体型太过雄健,站起的一瞬将桌子撞出去一段距离,直撞在坐在对面的谢川身上,宇文烁一边按着就要发作的谢川,一边安抚呼格日:“单于莫要动怒,您也知道,蛮小倩就是个不好掌控的疯女人,但偏偏这女人有些能耐,就是璟王都不跟她计较的。”
呼格日五大三粗地坐下,吹胡子瞪眼地说:“你跟汉人待久了,也成了个窝囊费!竟让个疯女人骑在头上拉屎?”
一旁的石坚不满地瞪了呼格日一眼:“粗俗。”
呼格日二话不说,抄起身侧立着的斧头,一斧轮在石坚脚边。
“行了!”谢川甩开宇文烁的手,捂着被撞的上腹站了起来,“诸位,璟王能安排我们有此一叙已是极不容易,我们还是先议正事为重。”
石坚冷笑着说:“先皇生性多疑,最忌功高盖主之事,上位后文臣武将有不少都被他捏造罪名,最轻也打发还乡,如今能用之人寥寥无几,况且又是女帝掌权,我看大殷未必就有我们想的那么难对付。”
呼格日哈哈大笑:“你这老匹夫嘴倒是够硬,不难对付你们还跟孙子一样只能窝在边境?”
宇文烁眼看情形不对,急忙插话:“大殷国力是强盛,但也确有空子能钻,诸位虽然各有各的
目的,但此刻我们要做的事是一样的,不管是想要更多的权利,还是想摆脱边境的苦寒,要进入中原生活,都得先扳倒皇帝,我们要是先起了内讧,最后还不是白白便宜了皇帝?”
呼格日和石坚互相瞪了一眼,不再有动作。
宇文烁继续说:“符淑芳殉国的消息已经瞒不住了,那个叫符叙临的符家旁支已经招集起了旧部,现在边境线上苦于生存的人都已经站在我们这边,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架空关内。”
“架空关内?”风荷思忖着:“这倒确实是他们最稳妥的法子,可这也太明显了,他们真会这么谋划吗?”
烟花还在不知疲倦地绽开,窗外总是明明灭灭,燕云没法不被吸引,索性停下笔招呼风荷起身,背着手立在窗前。
“他会的。”燕云看着窗外明暗交叠的光晕,语气也慢了下来,“叶裁冰这璟王也不是白当的,当年他夺位败给朕,先皇念父子情分要朕留他一命,叶裁冰虽形同监禁,但这些年来也没少在朕眼皮子底下动手脚,他对大殷的国情更是熟悉,朕即便知道叶裁冰始终是个祸患,却也没什么理由能将他除去……在天下人眼里他毕竟是朕弟弟,纵然朕在他们心里是个暴君,也不该如此残害手足。”
窗外的烟花不停地炸开,扰得人心也不得清净,风荷皱着眉说:“世人大都眼拙,且好随波逐流,最喜欢把活的说成死的,把好的说成坏的,一个人说错是错的,那很多人甚至所有人都错了,那又该当如何呢?便能颠倒黑白了么?陛下仁德才没有把璟王当年的卑劣行径公之于众,这些人不明真相便信口雌黄,陛下登基前的历朝历代处处束缚女子,陛下执政后又何曾亏待过谁?不过是不满您是女子罢了,不管女子走到什么位置,不管男女老少都能拿三从四德的迂腐东西来压着我们!”
燕云看了她一眼:“朕哪里是仁德,你明知道朕是没有切实证据才让叶裁冰活到今天的。”
风荷假装没听见:“怎么说到这里去了,不是在说璟王联合边境谋逆的事么?”
燕云定了定神,继续说道:“叶裁冰对大殷的了解不亚于朕,他知道朕确实没有可用的武将,即便朝中将领尽数赴边,即便将门父子各自领兵上前线,都也只能堪堪维护边境的稳定。边界不得不守,国内又必定空虚,所以叶裁冰没有花大力气掩饰他做的事,他根本不怕他的计划被我们看穿,他知道他的胜算太大了。”
风荷没有立即回话,难得地沉默了。
燕云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没多久还是开口说道:“你有话就说。”
风荷对上燕云的视线:“陛下,其实我们,也并非没有新人可用…… ”
半个时辰之后之后,皇帝通传随侍女官刘飞鸢。
刘飞鸢到的时候,御书房里只有元帝燕云一人端坐在案前,刘飞鸢上前行礼:“陛下。”
燕云回过神来,将一封已经封好的密信交到刘飞鸢手里:“飞鸢,此为密信,即刻送至淮都江府。”
刘飞鸢手上传来粘湿触感,低头一看,才见信封上的信印还未干透。
刘飞鸢领命,退出殿内,正待转身离开,却撞上了亲自提着食盒前来的明曦长公主。
刘飞鸢急忙向长公主行礼。
明曦长公主问她:“陛下此刻还在忙碌?”
刘飞鸢恭敬回道:“回禀殿下,皇上确实还在处理政务。”
明曦长公主点点头:“今日除夕,你们都辛苦了,先去忙吧,我去陪陪陛下。”
明曦长公主目送刘飞鸢离开,这才提着食盒款步走进了御书房。
燕云见来人是明曦长公主,立刻合上手头的奏章,腾出一块地方来让明曦长公主将东西放下。
燕云起身迎道:“皇姐怎的亲自来了,今日是谁当值,竟也不通传一声?”
明曦长公主柔声说:“今日毕竟除夕,皇上日理万机不得休息,也总该让下人们也喘口气。”明曦长公主将食盒打开,里面都是燕云小时候喜欢吃的菜,“你自小就沉默寡言,喜欢把所有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手头的事情做不完就决不停下,这么晚了,也没见你传膳,这样下去身体怎么吃得消?今日只有你我二人,便当是一起吃个团圆饭罢。”
燕云帮着明曦长公主把食碟摆开:“皇姐说的是,自你回来后,我们确实很少能有机会像这样单独聚在一起。”
明曦长公主分好餐具,往燕云碟子里夹了一块粉蒸肉:“你呀,当了皇帝也还是这么不会照顾自己。”
燕云笑着说:“这不是还有皇姐照顾我么。”
明曦长公主责怪地看了她一眼:“那就有什么烦心事都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我说的,要是有什么我能帮上的,你也只管告诉我,在外这些年,我早就不是原来那个遇事只会哭,还需要你来保护的阿姐了。”
燕云沉默了一瞬,才看着明曦说道:“皇姐,现下确有一事需要你帮我……阿姐可还记得,清河行刺时,跟顾坊主一起救下我的那个女孩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