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栋小楼不高,只有四层,下面三层每层都有四到五个房间,一层是诊室,二层三层是病房和治疗室,顶层只有两个空的大房间,里面空空荡荡什么也没有,不知道之前是做什么用的。
幸运把姜春明带到二楼拐角处的一间病房,病房里有两张床,一张空的,一张铺上了新的床单和被褥,这是她昨天准备的。
“有点旧,但很干净,这几天晚上比较冷,医院剩的被子不多,下午再去给你买一张。”
姜春明跟着她看了三楼的治疗室,里面的器械都被拉走了,留下了几张窄床和地上的锈迹,角落叠起的灰尘和土腥味让她不想多停留。她们没有去等楼的房间,幸运觉得那里不吉利,有股阳光也照不透的阴森。
主要的生活用品都在一层,半人高的冰箱、一个电磁炉、两口不大的锅、一双筷子就放在锅里,这些物品的主人应该刚到这里不久,东西还都很新。
一双筷子可不够两个人吃饭,幸运打算开车去附近的杂货店买几双碗筷,再带些蔬菜回来,出于想要了解对方口味的原因,提出了同行的邀请。
“离得很远吗?”
幸运摇摇头。
“那走着去吧。”
早上坐了半天车的她看见那个铁方块都有点头晕。
两个人就这么从这栋小楼出发,走向这附近唯一一家杂货店。幸运走在前面,姜春明跟在她身后两米左右的位置,她还穿着那套蓝色的睡衣,一边走一边踢路边的野草。
这里确实偏僻,路边除了树就是成片的田地,时不时还能看到几只麻雀聚在一起,人一靠近就飞了。
“我叫你春明吧。”穿着黑色工装的女人转身对她说。她的黑墨镜还在车里,只能眯着眼睛看太阳,她对这条路也很熟悉,倒着走也不会摔倒。风从她的背后吹过来,把耳边的碎发吹向前面,悠闲地像走在海边的沙滩。
突然的转身让后面的人有些不自在,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看路。”
“唉。”
左右摇晃的身体应声而动,轻跳着转过身去。
“我今年二十三了,你多大?”
“二十五。”
刚转过去的脑袋又是一个惊讶的回头:
“那你还挺年轻的,我以为你还在上学呢。”
“早毕业了。”
“工作呢?”
“辞了。”
“无业游民啊。”
“我有病行了吧。”
她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几间房子出现在视线里。
这家杂货店与其说是店铺,不如说是老板的住宅,在一层挂了个招牌买点小商品。隔壁有几家村民开的饭店,也都是商住两用。杂货店里的阿姨跟幸运很熟,看到她带了别人一起来热心的闻这问那,像是很久没见面的老家亲戚。
她们挑了几双碗筷,又买了牙刷、毛巾之类的洗漱用品。店里是不卖蔬菜的,阿姨从自家厨房打包了一把菜,还送了几颗鸡蛋,搞得姜春明有点不好意思,她们就这么左提右捧地回了小楼。
回去之后幸运就开始做饭,她不会做什么复杂的菜,问了姜春明吃不吃辣就直接上手,等姜春明收拾好房间下楼的时候,菜已经摆上了桌子。
姜春明从小就挑食,芹菜,不吃,萝卜,不吃,韭菜,不吃……基本上一半的常见蔬菜都不在她的食谱上,幸运的是,今天餐桌上出现的只有一道清炒白菜和番茄炒蛋。最普通的、通常可以符合大部分人的口味的家常菜。
还没坐下幸运就给她递来了一套衣服,跟她的睡衣很像,一样的宽松,一样的蓝色,就是白色的条纹给它带来了一些身份象征。
?
“这是医院的病号服,之前剩下的,我消过毒了,你就穿着拍个照,我好发给你爸妈。”
“你想得还挺周全。”
“体谅一下啦,催我半天了。”
咔嚓。短发病人坐在病床上,手里拿着一碗饭呆呆的往嘴里扒,姜春明觉得这张照片太傻了,她还没准备好就被快门声吓了一跳。幸运却坚持要发送这一张,说床边丰盛的饭菜和床上冷静的病人才是家属想要看到的东西。
“就两道素菜哪里丰盛了?”
“鸡蛋也勉强算荤的,今天条件有限,明天就给你做大餐!”
吃完饭之后,姜春明回到房间睡了会儿午觉,醒来之后听见楼下有轰隆隆的声音,她从窗户往楼下看去,是幸运在检查发动机舱。
她下楼走到了大门的阴影里大声问道:“车坏了吗?”
“小毛病,马上修好了。”幸运没有抬头,专注着手里的工作。姜春明就在旁边等。
“好了。”她摘下手套,关上了引擎盖。
“你有这技术,手脚又利落,怎么不去外面工作,呆在这里浪费时间。”
“我也被开了,不过跟技术没关系,单纯倒霉。”她抬了下下巴,露出一个“你懂的”的表情。
“我可没被开,是我主动走的。”
“都一样~”
过了中午太阳最毒的时候,银色的小面包离开了医院,朝着十公里外的镇子驶去。姜春明本来不想跟去,一床被子没什么好挑的,但是她来的匆忙,连身衣服都没带,也不想每天穿病号服,所以还是决定去镇上买身衣服,这次她做好了准备,一上车就把车窗打开了。
“车里的香水很难闻吗?”幸运看她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忍不住问。
“其实还行,像沐浴露,就是有点浓。”她脑袋朝外,头发被吹起来,像颗炸了的蒲公英。
镇子里商铺很多,来来往往的大人小孩儿也很热闹,幸运把车停在街口,带着人就往一家店走。姜春明还穿着睡衣,在车上就表示要买跟她一样的衣服,其实是不想穿睡衣逛街,她还是不太能接受路人的眼光,不管有没有人看她。
一件黑T恤,同样的黑色工装,她们两个身材差不多,姜春明更壮一些,换好衣服站在一起还真有一些警匪电影里冷酷保镖的感觉。
情不自禁在镜子前收起两指比作手枪,朝着对方脑门发射子弹,嘭,两人双双朝后倒,又齐齐笑了出声。
变装完毕后,她们去隔壁家纺店挑了两床被子,像电影中执行任务的特工一样提着被子走向了银色面包车。
在她们说笑着靠近路口的时候幸运突然站在原地停了下来,顺着她的目光,有几个男女半靠在那辆面包车边,不知说着什么。
“怎么了?认识?”
不等幸运回答,那边的人就发现了她们,其中一个皮肤黝黑的男人带头走了过来。
“小丫头,交朋友了?”那男人扫了姜春明一眼,几不可闻地啧了一声。“哪儿认识的,不会是从精神病院带出来的吧?”跟在他身边的人也嬉笑起来,目光在她们两身上来回转。
“跟你没关系,别烦我。”幸运明显不想跟他纠缠,拉着姜春明就要走,被男人拽着胳膊拦下。
“你是不是有病啊,关心你不行吗?以前可没见你这么白眼狼。”
男人又撇了眼幸运抓着姜春明胳膊的手:“好好个姑娘非搞这些,跟这些不三不四的人鬼混,活该你爸妈不要你。”
嘭!
姜春明举起手里的被子就砸到了他头上,因为太用力,外面的包装盒都凹进去了一块。
从她见这个人第一眼就不爽,没有距离感的靠在别人的车上,欠揍的表情,粗鲁的行为,更别说他还侮辱她刚认识的朋友。
周围的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懵了,姜春明自己也懵了,还没等反应过来就被一只手拉着她往前冲。
“赶紧上车!”
是幸运。
坐在副驾驶上的姜春明脑子还是乱的,车后传来一阵咒骂,后视镜里的人捂着脑袋大喊大叫,至于说了什么她一点也听不见。
她刚刚……打人了?
脸后知后觉有些发热,大颗汗珠从发间流下来,二十多年的日子里她虽然不是一个让老师和家长满意的三好学生,但也从来没跟人打过架,连在健身房归还器械都是轻手轻脚的害怕吵到别人。排除跟家里闹矛盾这件事以外,她自认为是一个循规蹈矩的老实人。
老实人会打架吗?为了朋友?
驾驶座上的幸运没有说话,遇到前同事在她的意料之外,身边人的反应更领她猝不及防。
她的心跳跟着车速越来越快,有些后怕,冷气好像没让车内的温度有丝毫下降,她选择把前车窗打开。
“以后别这么冲动。”
“嗯,他不会找过来吧,他好像知道精神病院。”
“不会,他乱说的,镇上的人都知道那家“精神病院”被查了,没人了。”
“那就好。”
……
“谢谢你。”幸运说。
“对不起。”春明说。
幸运奇怪地看了一眼姜春明:“你为什么要道歉?”
“我不该冲动打你认识的人。”她有点担心会给她带来麻烦。
“没关系,就是我前同事,本来关系就差。”
姜春明没说话。
“我也讨厌他,打得好。”
“哼哼……”
姜春明没憋住笑。
为了以防万一,幸运把车停到了杂货店门口,进去跟老板打了个招呼,两个人抱着被子溜达了回去。
乡下的夜晚很安静,姜春明躺在新铺好的床上,被子是她自己选的,很厚实,可以把她整个人压在床上。她回想着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实在是不可思议,明明清早还在熟悉的被子里做梦,晚上就躺在了陌生的病床上。
从她床边的窗户可以看见月亮,弯弯的一牙,很像幸运的眼睛,她笑起来就这样,微弯的眼头,下落又翘起的眼尾,亮晶晶的眼珠……
“春明?”
“嗯?!”思绪突然被打断,她猛地在被子里打了个哆嗦,“怎么了?”
“没什么事儿,就是觉得你刚来这不熟悉,明天我带你出去玩儿怎么样?”
“好。”
“那明天见。”
“明天见。”
她现在没有心思看月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