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枯草(3)

    明拂烟不肯老实交代,华云浮也不强迫她。不过她确实起了兴趣,能被明拂烟藏在心里隐瞒这么久的,到底会是谁?华云浮一点都不怀疑那是个女性,首先名字不像,其次若真是女性,明拂烟不会遮遮掩掩。但这三个字对华云浮来说是极为陌生的,明拂烟的交际圈非常小,几乎和华云浮重合,究竟什么时候出现了一个她不认识的人?

    一直到登记民宿入住的,华云浮都还在想这件事。

    她们订的是两个单人间,民宿做成了客栈的形式,每个房间都很小,但是陈设丰富,颇具风韵。这里的租金也不便宜,华云浮在网站上看它口碑好才下决心定这一家,打算多拍点照片VLOG,回去之后还能剪剪视频营业。

    明拂烟睡了一下午补眠,华云浮劲头足,直接出门逛了一大圈。到底是假期,哪怕现在古镇热已经过去,这里的游客还是不算少,特产小吃店前排起了长队,华云浮一路吃吃喝喝,还不忘把自己觉得好吃的多打包一份带回去。

    明拂烟睡醒的时候,华云浮还没回来,她睡得太多,肚子有些饿了,去卫生间洗了把脸下楼觅食。民宿客栈只提供住宿,不供应食物,为了促进旅游产业消费,古镇里的餐厅都是统一配置的餐食,明拂烟看过攻略,说这里每一家馆子的菜都是一样的,都不好吃,尤其是早餐。想要吃得好,就去挖掘当地特产,但是现在连小吃也变得商业化,失了原本的味道。

    她本也不是为了美食才来的,不太在意,出了客栈没两步就是一家馄饨店,明拂烟走进店,点了份鲜肉馄饨加一碟煎饺。

    店里的桌椅蒙了一层油光,已经透进了木板里,怎么擦都擦不干净。明拂烟皱着鼻子垫了好几层餐巾纸才小心翼翼地坐下。

    明拂烟很少来这种苍蝇馆子,从小杨女士就再三强调这里卫生环境差,明拂烟有着杨家一脉相承的脆弱肠胃,小时候吃了个肉质不好的汉堡就上吐下泻,大学时候和同学去小街吃水煮鱼当夜就去挂急性肠胃炎,几次教训之后明拂烟也学乖了,不远万里也要回家吃杨女士做的饭菜。

    这次旅行本就是叛逆的行为,明拂烟索性反叛到底,她也不相信自己真的那么倒霉,吃点馄饨都能吃出问题。

    馄饨煎饺很快送过来,淋上一层麻油,空气里都是芝麻拌葱花的香气。明拂烟用力洗了一大口,舀起一颗馄饨吹了吹,温度散去后递进口里。馄饨肉咸香可口,汤汁渗了进去,馄饨皮被泡软了些,像一个个面疙瘩,有嚼劲但不会沾牙。馄饨很符合明拂烟的胃口,她满足地眯起眼睛笑了下,又舀了一大勺汤,咕咚咕咚喝起来。

    这里风景好,安静,连小吃都这么美味,如果不用上班,她真想一直住在这里,还能躲开杨女士。

    杨女士这次没有打扰她难得的旅行,到现在也没有打过电话发过消息,明拂烟觉得她大概还在气头上,又或者正在想如何跟余湾妈妈挽留这次失败的相亲。

    如果回去之后杨女士让她继续和余湾相处……

    人果然逃不过墨菲效应,明拂烟刚刚有了个念头,手机就震了起来。张媒婆又给她打来电话,她这个媒婆当得真负责,就连假期都不休息。

    明拂烟的好心情跌了一半,抿着唇点开接通。她没开口,等待着张媒婆的连珠炮。

    “拂烟呐,我刚刚去你家找你,你不在家哇?哎呀,上次是阿姨态度不好,你别往心里去。人余湾妈妈说了,对你还是很满意的,你看过几天你和余湾再见一面,跟他道个歉,余湾那小伙子人好,不会跟你太计较。”

    明拂烟掐了掐手心:“我已经说过了,张阿姨,我和余湾不合适。”

    “怎么就不合适了,做夫妻啊就得多磨合,你们才相处这么点时间,不能随便下定论。”

    是啊,才这么点时间,她们为什么都笃定余湾会是她的真命天子,非要逼她选择余湾呢?为什么标准总是倾向她们那一侧,她的想法永远都会被否认呢?

    “我已经和余湾分手了,张阿姨。”虽然明拂烟潜意识里也从未和余湾交往过,哪怕两人已经肌肤相亲,“非常抱歉,请您以后不要再联系我了。我会和我妈妈说清楚,您不必再给我牵线,我不需要相亲了。”

    “行、行!”张媒婆又被她气到,“就你这丫头,冥顽不灵,你妈妈说得对,我看你就是个嫁不出去的!”

    和上次一样,张媒婆先挂了电话。

    明拂烟忽然觉得她真有本事,能气着张媒婆两回。可她在相亲届的名声大概彻底毁了,杨女士又多了个打压她的话题,旅游结束回家,不知要面对怎样的风雨。

    好累。

    明拂烟双手扶着碗边,身体忍不住发抖。

    老板娘刚才就听到电话里那及其穿透的声音,这会儿又看着明拂烟的状态不对,扔下手里的洗碗布跑出来:“姑娘哇,你没事吧?”

    明拂烟吸吸鼻子,抹了下眼角:“没事……”

    “和家里吵架了哇?我晓得的,我家的小闺女前几天跟她爸吵了一架,然后偷偷躲在房间里哭鼻子,我去叫她吃饭都不肯出来。你们俩这个红鼻头哦,简直一模一样。”老板娘抽了几张面巾纸递过去,“一家子没有隔夜仇,好好睡一觉,好好玩,回家了就没事了哦。”

    明拂烟鼻头一酸,闷闷地“嗯”了一声。

    可怜巴巴的模样实在惹人怜爱,老板娘坐到她边上,安抚地拍拍她后背,又多劝了几句:“姑娘你是一个人来散心的哦?咱们这儿好,不过得平时来,安静,人一多起来就躁得很。”

    明拂烟呆呆地问:“人少的话不会没有生意吗?”

    “我们这小店做的就是本地人生意,还有附近这些商户,都爱来我们家吃小吃。也不指望能招待多少游客,谁还特地跑来咱这地儿吃馄饨啊?”老板娘顿了顿,意识到对面就是个来吃馄饨的姑娘,“不过你这眼光好,咱们家的鲜肉馄饨可受欢迎了,不比那些什么网红的差。我家大儿子说要给我们拍视频,我们哪会经营这些,店里就我跟我老伴,人多了我们俩还忙不过来呢。”

    正说着,又走进来几位年纪稍大的游客,老板娘起身招呼她们找座位,又回头对明拂烟说:“阿姨先去招待客人哈,你慢慢吃,那边台子上还有八宝粥和酱菜,你可以尝尝,都是我们自家做的,香的来。”

    明拂烟终于笑了笑:“好。”

    华云浮回到民宿客栈时,刚好与吃饱返程的明拂烟在门口相遇。

    “咦,你出去吃过饭啦,我还想着给你带呢!”华云浮提了提手里拎着的几个袋子,“也成,反正我也不打算出去吃晚饭了,这些我们留着晚上吃,不够再叫点外卖。”

    明拂烟怀疑地“啊”了声:“古镇……也有外卖?”骑行的电驴和这里的环境,怎么看都不是一个画风吧。

    “当然啊,旅游小镇也要与时俱进嘛,配合一下我们这样的懒人。”华云浮打了个呵欠,“吃饱喝足我也开始困了,我去眯一会儿,你呢?”

    明拂烟想了想:“我想出去转转,我是回来拿包的,刚刚忘记了。”

    “也行,外面除了人多点,还挺有意思的。不过你记着别走岸边啊,人挤人的小心掉下去。”华云浮交代完,拎着食物上了楼。

    明拂烟总觉得华云浮有点把她当孩子照顾,她还挺享受这种被人爱着的感觉。

    她不打算走太远,只在附近转转。

    走出客栈所在的巷子,人也越来越多,明拂烟开始有些恐人,习惯性地避到边角里去。好在她还记得华云浮的嘱咐,走得是最靠里的地方。

    快到晚饭时间,街边的酒吧也准备开始营业,店里播放起于周边格格不入的摇滚乐,音量开到最大声,走在里侧的明拂烟可遭了殃,扬声器几乎是怼着她的耳朵播音乐,才走了一段路,她仿佛把耳朵泡在水里洗了一遍似的,耳朵里都蒙上一层薄薄的膜。

    明拂烟捂着耳朵闷头向前走,没注意脚边,一膝盖撞上一家店铺门口的灯箱,疼得她倒吸一口凉气。

    店里的服务生听见门口一声“咚”,赶忙跑出来看:“怎么了怎么了?诶,妹子,你没事儿吧,你咋不看路呢?”

    “我刚刚在想事情……不、不好意思……”

    “诶诶,我不是……唉算了,妹子你进来坐会儿,看看磕得严重不?我去帮你问问有没有药膏啥的。”

    “不、不用……”

    服务生热络地把她往店里带:“客气啥,你就当我是刚开张拉生意的。今天咱们家有活动,老板请客首杯免费,妹子要不要尝一尝?”

    明拂烟连连摇头:“我不喝酒的。”

    “果汁汽水也有啊!来嘛来嘛。”

    明拂烟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硬着头皮跟随服务生进了店里。刚开始营业店里一个客人都没有,服务生一路领着她去了一个三人卡座,又拖了个屏风过来挡着。

    “妹子你先检查检查,我去给你找药膏。妹子爱喝什么?果汁?我去给你做一杯柳橙汁?”

    这个名词非常有童年的味道,明拂烟有些心动,点了下头。

    服务生风风火火地走了,明拂烟轻轻叹气,伸手掀起半截马面。膝盖是有些红肿,但没破皮,也没撞到骨头,大概覆一层药油就行。她松了口气,警惕地看看四周,确定还是没有人在,小心翼翼地放下裙摆,仔仔细细地整理了一遍。

    等了好半天,服务生还是没有回来,刚开店要忙的事情很多,说不定她已经忘了她还在这里。明拂烟慢吞吞地挪了挪位置,从屏风后探出头,在想要不要干脆溜走……

    几分钟前,服务吧台里,刚刚接明拂烟进门的服务生猛拍脑门:“哎呀!差点忘了还有个妹子还在那儿等着。语舟哥,你能帮我先去送个药膏不,柳橙汁我还没来得及做,做好了我再送过去。”

    吧台外的男人浅笑道:“我记得我是客人吧,你现在使唤起客人真是越发熟练,莫奇声对你们还是太松懈了。”

    “嘿嘿,我这不是忙不过来了吗,帮我一下,今晚我请你喝酒!”

    “帮忙可以,喝酒就算了。你们喝起来没完没了,我还有工作要做。”男人拿起吧台上的小管药膏,“那个女生在屏风那儿?我说你怎么忽然拉个屏风过去,挺突兀的。”

    “那妹子伤的是膝盖,男人来酒吧十个里有九个不怀好意,人妹子的腿被看去了怎么办?”

    男人无奈道:“那你还让我去送。”

    “那还不是我信任语舟哥么?”

    男人失笑,摇摇头,拿起药膏转过身去。屏风后的女生探出半颗脑袋,小心又畏缩的样子,看上去就不是该来酒吧这种地方的。男人轻叹,心想等会儿送了药膏就让她早点离开吧。

    酒吧灯光昏暗,男人没看清女生的长相,他走过去,女生早早躲回屏风后面。

    他抬手叩了叩屏风的木框子:“你好,有人托我来给你送药膏。”

    屏风照出一个人的轮廓,男人看见女生身子一僵,把自己缩了起来。

    他有些奇怪:“你……怎么了?”

    明拂烟瓮着声:“没什么……谢谢你。”

    男人觉得女生的声音有些耳熟,但现在的他,并特别留意:“药膏我放在桌上,你不方便的话,我走了之后再拿。这里晚上人多又杂,你还是早点回家吧。”

    “好……谢谢你。”

    男人摇摇头,奇怪的女孩子,这么爱说谢谢。

    但有礼貌的女孩子,他不讨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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