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拂烟一整夜都没睡踏实，华云浮深感抱歉，两人没在古镇待两天就回了宁城。华云浮提前回来，自然就要回归她的直播主页，明拂烟自觉已经耽误了她很长时间，华云浮说还想陪她几天，被明拂烟婉拒。

    明拂烟在家躲了两天，在第二天晚上收到了杨女士的短信，问她有没有回来，回来之后就回家吃饭。文字冰冷公事，但又似乎不是在生气。这样的场景重复过无数次，明拂烟驾轻就熟，知道杨女士应该已经放弃了余湾。

    但难保不会有下一个。

    明拂烟叹了一口气。

    起床洗漱过后，明拂烟出门，坐车去杨女士家里。毕业之后杨女士和明先生打算给她买一辆车，明拂烟没要。她虽然拿了驾照，可她真正上路还是胆战心惊的，路考时候就手心出汗，要真让她一个人上路，她不一定有这样的勇气。

    比起一个人冒险，她更愿意坐公共交通。

    到了杨女士家，家里只有杨女士一个人，明先生似乎又出去参加饭局。没有了明先生作为调和剂，她和杨女士之间的气压只会比以往更低。

    明拂烟换了鞋进屋，杨女士正巧从厨房端了一碟西葫芦出来，杨女士顿步，眯着眼睛看了她一眼：“回来了？洗手吃饭。”

    “好……”

    明拂烟缩着脖子一溜烟冲向洗手间，杨女士不满地皱了皱眉，但没说什么。

    看似相安无事地吃完了晚饭，明拂烟扣着桌布垂下的流苏，坐在杨女士对面没走，宁静过后是一场风暴袭来，她早已经习惯这样的过程。

    果然，杨女士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清清嗓子，开口：“你和余湾的事情，我已经单独跟他谈过了。他跟我说了那天的事，我清楚你心里的想法，如果余湾不合适，我不会强迫你。”

    明拂烟惊讶地抬眸。

    “他看上去稳重，但行事还是冒进了些，既然要做夫妻，在一些事情上不能达成共识，以后的生活也不会痛快。”杨女士面无波澜地谈起隐秘话题，明拂烟听得面红耳赤，“我不希望你将来因为这些私事的不和谐影响生活和工作状态。”

    明拂烟忽然有些茫然，分不清杨女士这究竟是关心还是另类的说教。

    “既然余湾不合适，我会给你安排新的相亲。过几天你就去跟他见面，时间和地点我安排好了会发到你手机上。至于余湾和张媒婆，你不必再管，我去处理。”

    明拂烟小声道：“我可以……不相亲吗？”

    “你不去相亲，难道能自己找到男朋友？”杨女士冷哼，“你已经二十五岁了，即便不出众，在婚恋市场尚且有一席之地，难道你打算等过了三十，只能去给离异的人做二婚接盘吗？”

    明拂烟面色一僵，垂眸不语。

    杨女士对她处处不满，这般奚落已经算客气。

    “我说的你听到没有，说话。”

    “……我知道了。”

    杨女士说教完毕，站起身开始收拾碗筷。以前在家里，明拂烟会帮忙做家务，可杨女士禁止她进厨房，杨女士说她那双手本来就笨拙，也就一身细皮嫩肉可圈可点，如果因为做家务糟蹋了，往后连优点都数不出来几个。

    明拂烟其实明白杨女士这是在照顾她，但尖锐的话语依然戳伤了她的肺腑。

    她躲进房间里，在杨女士做完家务之前，她不敢不辞而别。她瘫在床上，翻滚了半圈，把自己裹起来。床很大，房间很大，可她却没有一处容身之地。

    谁能带她离开，无论是谁。

    离异二婚都行。

    从杨女士家离开之后，华云浮给明拂烟打了电话，明拂烟没忍住把今晚的事都说了。

    “不是吧，她还不放弃啊……不过不是余湾就行，我已经不敢想象如果她继续逼你和余湾在一起，余湾妈妈和那个张媒婆要嚣张成什么样。你说明明都是女人，为什么她们就那么爱折腾年轻姑娘……”华云浮挂着游戏，双脚一蹬，电竞椅带着她转了一圈，“你们家这个情况吧……也不好办，如果是别人那我可能就让她赶紧自己找个对象，契约假结婚都行。但是……”

    明拂烟无奈道：“我要是假结婚，杨女士会把我扫地出门的。”

    “烟儿，我说话可能直了点，你现在这样，还不如……”华云浮忍住了一万句脏话，“你被杨女士压迫太久，该反抗了。”

    明拂烟吐出一口气：“云云，我试过的，但是我失败了。”

    华云浮愣住，她明白明拂烟的意思，大学时候沉迷游戏甚至还网恋，这些都是杨女士明令禁止的行为，如果那时候柳语舟答应了明拂烟的告白，说不准明拂烟已经和柳语舟私奔，彻底脱离了杨女士。

    如果柳语舟是个始乱终弃的渣男，那明拂烟的后果不堪设想。华云浮虽然心疼明拂烟痴心错付，可换个角度看待整件事，柳语舟的拒绝才是对她的尊重。那时的明拂烟找不到人生方向，抓住了柳语舟这根浮木求援，什么都不了解，也不去计划未来，突兀地把自己交给一个现实里相当陌生的男人，太过危险。幸好对方是个绅士，对于这样的投怀送抱，既没有骗感情，也没有骗身子。

    可也就是这件事，导致了明拂烟再也不敢踏出一步，前进后退，对她而言都是痛苦。

    华云浮又宽慰了她一番，固定直播的时间到了，她值得遗憾地挂断电话。明拂烟浑浑噩噩地回到家，洗完澡，给自己倒了一杯牛奶，喝完之后仍觉得不够，又拆了一罐褪黑素。

    还没来得及吃药，明先生打了电话过来。

    明拂烟迟疑了几秒，接起：“爸爸。”

    “烟烟，还有两天假期，你回去看看外婆吧。我和你妈妈还有几个会要开，这次就没法跟你一起回去了。”

    明拂烟一口答应下来。

    外婆虽然是杨女士的母亲，但比杨女士和蔼多得多，从来不会骂她，把她当心头宝。外公这几年身体不好，外婆得在家照顾他，已经很少出门。杨女士和明先生都很忙，只有逢年过节才会回家看望他们俩。明拂烟回去的勤快一些，就算明先生不提，她也打算这两天去外婆家一趟。

    第二天，明拂烟起了个大早，洗漱后认真做了一套护肤，上了淡妆。这几天心情糟糕，皮肤状态也不太好，她担心外婆看出她的异常徒增烦恼。

    明拂烟租的公寓距离外婆家不算远，有直达的公交车，她很早就出了门，早班车上挤满了去公园打太极拳的老年人，车上人声鼎沸，比早市还要热闹。明拂烟安静地听着周围的老人家从往事聊到子女，也不觉得厌烦，反而侧目仔细聆听着。

    她很羡慕这样富有活力的生活，哪怕七老八十依然热爱着每一天。

    她做不到。

    到了外婆家，明拂烟熟门熟路地开门。外婆特地给了她一把钥匙，连杨女士都没有这样的待遇。

    外婆正在阳台念佛，听见门口的动静，放下经书走出来：“烟烟来啦，这么早，吃过早饭了吗？”

    “吃过啦。”明拂烟笑着搂住外婆，“外公最近还好吗？”

    “好得很呢，最近状态好，饭也吃得多，昨天我们还下楼散步呢。”外婆轻拍着明拂烟的手背，“别总听你爸妈危言耸听，我们俩都很好，就是你外公现在不爱动，我们才不想出门。”

    明拂烟点头：“嗯嗯，你们好好的就好。”

    “你这孩子……又跟你妈闹别扭了？你妈那个性子，还是我和你外公以前管得太严，后来她又当了老师，管教学生成了习惯……”

    明拂烟皱皱鼻子，可是，贬低学生也是习惯吗……

    说到底，只是自己不够令杨女士满意罢了。

    “外婆，你真的觉得我应该马上找一个人结婚吗？我爸妈……”明拂烟从来不觉得父母恩爱，他们在经营模范夫妻的模样，可他们的心当真在一块儿吗？杨女士心心念念这一个没有瑕疵的完美家庭，可他们的内心都是支离破碎的，如何能拼凑成一个整体？

    外婆也沉默了许久：“烟烟，你不想结婚吗？”

    “不是不想，只是……”她受够了杨女士对她的掌控，受够了明先生对她人生的规划，他们为她选择的伴侣是他们认为合适体面的，他们从没有想过她的感受，她愿不愿意去接受一段感情与婚姻，愿不愿意接纳一个人侵入她的生活。

    明拂烟不用与下一个人见面，就知道他一定会是一个余湾的翻版，只有那样的人才符合杨女士的标准，才是她认为能够成为她女婿的人。仿佛选择的标准一直围绕着明家与杨家的面子，而并非为了明拂烟将来几十年的生计。

    “烟烟有喜欢的人吗？”

    “我……”明拂烟犹豫片刻，摇摇头。

    外婆失落地叹气：“唉，我现在也管不动你妈妈。烟烟，如果你有合适的交往对象，我相信你妈妈不会完全否决的，她不是那么不讲道理的人。别太有压力，也试着去认识新的朋友，我的烟烟这么好，一定会幸福的。”

    明拂烟鼻头一酸，埋进外婆的颈窝，哼出鼻音：“嗯……”

    “我在房间里就听见你们俩在叨叨叨个没完，烟烟难得回家一趟，净说些不高兴的。”言语间，外公杨老先生迈着蹒跚的步子走出卧室，“烟烟，等会儿吃过饭，陪我打会儿牌。”

    外婆嗔怪道：“还惦记着打牌啊，前几天输了老李头那么多把还没输够？”

    “那是他耍赖！半道儿把他外孙叫过来支招。嘿，今儿个我宝贝外孙女也在，我可不怕。”

    明拂烟弱弱地举手：“我、我不太会打牌……”

    “别听他的，前几天降温，他那几个牌搭子正感冒呢，谁乐得陪他。好了，你们爷孙俩看会儿电视，我去做饭。你这孩子过来也不早点说，我啥也没准备，煮点菜饭吧，家里还有根腊肠。”

    “都行。”明拂烟眼睛亮了亮，跃跃欲试，“外婆，我去给你帮忙。”

    “也好，但你可不能动刀啊。你没下过厨，小心伤了手。”

    明拂烟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指。

    怎么杨女士和外婆都这么看重她这双手呢，明明……十指不沾阳春水现在已经变成一种反讽了。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