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期结束，明拂烟回到了工作岗位，迎接属于她的节后综合征。
与之一起到来的，还有杨女士推送来的新的陌生男人的信息。明拂烟略略看过杨女士给的简短介绍，地税局的科员，家里三代都是红色背景，家里条件算是不错，只是因为本身形象不太符合大众审美，所以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明拂烟觉得杨女士这个形容是修饰过的委婉措辞，不然也不至于连照片都不发来一张。
明拂烟反扣下手机，开始思考如何婉拒。杨女士应该非常满意这位男士的家庭背景，如果没有原则上的问题，或是余湾那样的事情发生，这个人应该就是杨女士的最终人选。
也不需要考虑她的意见。
“拂烟啊，下午陪我去一趟税务局。”副主任抱着一叠资料走到她面前，“事情办完就能提前下班，你要是没空我让小方陪我去。”
明拂烟立刻坐直身子：“有空的。”
“行，我们吃过饭就出发，午休过后你直接到一楼等我。”副主任一贯雷厉风行，吩咐完就踩着高跟鞋哒哒哒地走远。
被叫作“小方”的方茹拖着椅子凑过来：“哎呀，我还以为能偷个闲呢，明姐你要是真没空我也可以代劳的。”
明拂烟笑了下：“那我和副主任说，换你去？”
方茹摇摇头：“那还是算了，现在说她一准儿知道是我撺掇的，回头又要找我谈心。明姐，你假期没出去玩吗，我看别人都在朋友圈晒图呢，你怎么什么都没发呀。”
方茹是今年年初才入职的新人，主任安排明拂烟指导她，方茹跟她走得比较近，但也仅限于加了微信好友，偶尔一起点餐的关系。
明拂烟想了下，说道：“去了的，不过没拍什么照片，我也不太爱发朋友圈……”
“唔，看出来了，除了转发公司公众号的消息也没见你发过什么。”方茹伸长脖子看了眼主任办公室，李主任正和副主任说话，没注意她们这边，“我去海边玩啦，还邂逅了一个大帅哥，他也是宁城人，嘿嘿，我觉得我们很有发展前景。”
明拂烟微愣：“你和你男朋友……”
“啊？你说我前任那个渣男啊。一个多月之前我发现他脚踏两条船，我就给他踹了。我现在是单身，当然要去追求我的新恋情——”
明拂烟惊讶道：“这、这么快的吗？”
“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嘛，我也是有需求的啦。”
明拂烟莫名就听懂了方茹这句话的内涵，脸一红，赶紧撇开视线：“工作、工作吧……”
“哦……”方茹嘟囔着转过身去，“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明拂烟不由地想起假期之前在简餐吧遇到的那两位女性，她们也可以在大庭广众下毫无顾忌地谈论离婚和复合的问题，丝毫不害怕隐私被别人给听去。好像她身边的，遇到的人都没有把婚姻与爱情太放在心上，那只是随时随处可以讨论的话题之一。
可如果真的那么简单就好了，让她能够鼓起勇气，随手在大街上抓住一个男人，说要和他恋爱结婚。
明拂烟一下子止住了自己的荒唐想法。
要是被杨女士知道，她一定会被断绝关系的。
税务局的业务办的很顺利，不到两个小时就结束。副经理直接打外勤卡下班，去接女儿放学。她问明拂烟要不要顺路捎她一程，明拂烟摇头拒绝。她们要去不同方向，副经理要带她就要绕一大圈，明拂烟实在不好意思麻烦她。
送别副经理，明拂烟无所事事地在街边闲逛，她不想早早回家，但也没有地方可去。她想打电话找华云浮，但这个时间她应该正在播下午场的游戏实况，她不好打扰。
明拂烟忽然觉得自己的人生很失败，活到现在，就只有华云浮一个能说心里话的朋友，还不能时时看见。
她站在一家还未开业的酒吧门口，想起在古镇的种种，那天她溜得太快，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柳橙汁。
但她需要的或许不是柳橙汁，还是一杯烈酒，足以让她发疯，让她勇敢起来的烈酒。
现实没给她太多时间伤感，明先生拨来一通电话。
“烟烟，你妈妈的止咳药忘了带，我本来打算给她送过去，但临时有个重要的会走不开。你要是方便，去药店买一盒给她送过去。你们母女俩好好说话，早点和你妈妈和好，知道吗？”
看来明先生压根不知道她前两天已经回去过，她们俩的关系缓和了一点。明先生自立爱妻爱家的人设，看上去这般不堪一击。明拂烟没有什么感想，明先生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就像小学开家长会走错班级，中学不记得她的学号，放在明先生身上，她都不感到意外。
明拂烟应了一声好，明先生立刻挂断电话，看起来那边的会议真的很着急。
她在地图软件上搜索到最近的药房，凭着记忆找到了杨女士常用的止咳药。税务局离杨女士的学校很远，明拂烟干脆打了车过去。到学校门口时已经快要放学，但杨女士每周固定要开年级大会，还要看晚自习，走得很晚。
明拂烟找到杨女士办公室所在的楼层，老远就听见她的怒斥声，大概在教训某个学生。久远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挖掘出来，明拂烟僵在原地，后背不自觉冒起了冷汗。
那位被训的学生，和她当年一样惨，可老师不能动手体罚学生，杨女士却能揪住她的耳朵让她一声声道歉。
明拂烟下意识要逃。
她一转身，迎面撞上一个人。
“对不起对不起，我……”
“没关系，我刚才也……”面前的男人顿住，盯着昏沉灯光下女生的脸，“你是……小烟？”
明拂烟不可置信地抬眸。
这个声音，这张脸……
“柳……”刚喊出一个字，余下的音节就这么卡在喉咙里，怎么都发不出声来。
她没有期待过再和他见面的。
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场合。
面前的人变成了哑巴，柳语舟轻笑着主动开口：“我来接孩子，你呢，你怎么会在这里？”
明拂烟大脑飞速运转着消化这句话，柳语舟来接孩子，杨女士今年带的是几年级？不对，杨女士带的明明是中学，柳语舟会有这么大的孩子吗，成年之后就有了，那为什么那么晚才结婚……
她脑子里一片混乱，脱口而出问道：“是你自己的小孩吗？”
柳语舟忍住笑，无奈道：“我怎么会有这么大的孩子。是我的侄子，他今天比较顽皮，被叫了家长，我堂姐加班没空管他，就使唤我过来接人。”
“哦，哦……”明拂烟脑袋已经转不动了，只能下意识地回答。
眼前的女生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说话就紧张。柳语舟多了些耐心，又问了一遍：“所以，你也是来接孩子的？”
“啊、啊……不是的。”明拂烟低下头解释，“我妈妈是这个学校的老师，我是来给她送……”
“柳一诺！明天早上先把检讨书交给我，不然你就别上早读了！”
杨女士尖锐的怒斥响彻整个走廊。
明拂烟尴尬地别过脑袋。
柳语舟似有所悟：“所以，杨老师就是你的母亲？”
“对……”
“难怪。我听堂姐说过，杨老师是个优秀教师，教得非常好，只是我这个侄子从小就皮，以前教过他的老师都头疼得很。”他的语气忽然深沉下来，“是该写份检讨。”
“呃……我妈妈她，比较严厉。也许也没有那么严重……”
“拂烟？”
明拂烟想她今天出门一定没有看黄历，否则为什么会接二连三地被杨女士打断，还是在柳语舟面前。她没打算和柳语舟有更深的交集，但也……不想在他面前丢脸。
可是杨女士素来是没有在外人面前给她留几份薄面的自觉。
杨女士盛气凌人地走出办公室，身后跟着一名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的男生。明拂烟打量了一下，男生和柳语舟有三四分相似，个子都高，看起来是柳家的基因好。
男生被训得抬不起头，慢吞吞挪到柳语舟背后，喊了一声：“小舅……”
杨女士在家长面前态度好了许多：“既然家长来接，多的话我就不说了。今天的事希望你能好好反省！”
“好的……杨老师。”
“嗯。”杨女士满意点头，瞥向明拂烟时又挂了脸，“你爸让你来的？跟我进来。”
明拂烟抿了抿唇，默不作声跟在杨女士身后。
柳一诺解脱似地大喘气：“吓死我了……小舅我们赶紧回去吧。”
“嗯……”柳语舟应是应了，人却没动，“你这个老师，平时也这么严厉？”
“是啊是啊，简直是再世灭绝师太好不好！”柳一诺立刻倒苦水，“我听同学说，杨老师对谁都是这样。有一次学委去给杨老师送作业，就听到她打电话教训人，可凶了……当杨老师的孩子可太命苦了。”
柳语舟若有所思地望向办公室半掩的门，门内只有杨老师的声音。
“我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到底去不去见人家，给个准话，别成天给我摆这副没活人气的脸。我尽心尽力帮你找对象，你还不乐意？明拂烟，你靠自己能嫁得出去吗？”
柳语舟簇起眉。
话语太尖锐了，压根不像是个母亲应该对孩子说的话。
被教训的女生一声不吭，被动地接受着一切批评。
一些回忆重新袭上柳语舟的脑海，他想起刚刚的明拂烟，唯唯诺诺，和当年毫无变化。
“小舅，还不回家吗，我都饿了。”
“你先等我一会儿。”柳语舟下定决心，上前叩了叩门，“杨老师，我是柳一诺的家长，我可以进来吗？”
柳一诺眼睁睁看着柳语舟一步迈进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