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顿饭吃得实在煎熬,不管那糕点那香粥多香甜,在林翮吃起来都如同嚼蜡,滋味难受极了。
待侍女们将桌上膳食撤走之后,林翮终于忍不住先开口“我该走了。”
慕容澈猛地站起身来,随后连叹好几声,好像要把那刚发芽的树叶通通愁掉一样,他苦笑着说“阿遥……我……我……”
慕容澈一个大男人红了眼眶,忍不住梗咽起来,他竟然真的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林翮不想叙旧也不想啰嗦,干脆把要讲的话都讲个清楚。
“我只有三问,其他不多说。”
慕容澈自是知道她要问什么,但是能再跟她说上几句也是好的,他点头应道“二哥定知无不言。”
林翮“逍遥山里可有你齐安王的手笔?”
慕容澈几乎没有犹豫“没有。”
林翮也不意外,因为她早就有所预料,即便当时黄子方拿出齐安王府的牌子她也没全信,她这个二哥虽然爱哭但不是蠢蛋,毕竟没有哪个聪明人会拿着自己的牌子光明正大的去得罪自己想要拉拢的人。就算是,也不至于用上这般不入流的手段。
林翮“好。那你可知我有没有藏宝图?”
慕容澈忽然笑了起来,他说“不管有没有我都不打算问,就算你真的有我也不会要。”
林翮“为什么?”
慕容澈“我是王爷,我已经锦衣玉食了,还要那么多宝藏做什么。”
林翮没有避讳,直接说了出来:“皇位。”
慕容澈一愣,旋即坦然笑着说“有能者无须什么宝藏亦可成事,无能者就算坐了那个位置也守不住。”
林翮“既然你无需宝藏,那你利用陈释安引我来这做什么。”
慕容澈眼神有些落寞,他叹着一口气说道“因为我是你哥哥,你是我妹妹。逍遥山暗中势力众多,已经不是昔日的逍遥之地,他们在山外山内早已布局,以他们不择手段的行事风格,不管你有没有藏宝图你都要交出藏宝图。到时,为了逍遥山你总会委屈自己去成全别人。不管你认不认我都是你哥!我岂能坐视不管由着他们欺辱你!什么明谋暗箭,通通冲我这齐安王府来好了!”
林翮叹了叹气,不知道说什么好。如今她进了这齐安王府,在那些人看来就如同把藏宝图给了一份给齐安王,就像本来是只有一条路可走,但是现在突然多了一条路走,也就没必要一堆人都挤在一条路上抢了。
只是,林翮心里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从欧阳彧入山夜袭再到她出山,遇到那两位少年然后进齐安王府,这一路她好像忽略了什么。
“你们是如何得知我在逍遥山的消息的?”
这个问题很明显是在质问了,林翮隐姓埋名这么多年,无风起浪过了那么久的悠闲日子,怎么就突然跟东窗事发似的弄得众所周知一样,这绝非偶然。
慕容澈垂下眼眸,不说话了。
连上官旻这个话唠子今天跟换了个人似的,就开头说了句客套话后那张嘴就像是被人封住了一样,一个字都不肯说。
林翮挑了挑眉,笑道“怎么?这个人你们说不得?”
慕容澈和上官旻都移开了目光,不敢看林翮,只有一旁的上官倬,忽然笑了起来,他很少笑,林翮还是第一次见他笑得这般温和,就像是一阵春风轻轻拂了过来,只听他道“阿瑶,你倒是还和从前一样。”
林翮自觉自己是个没心没肺的人,可唯独对上上官倬的时候却难平心中愧疚。当年她被困晋南城的时候,听说只有他单枪匹马穿过尸横遍野闯入烈火连天的晋南城来寻她,他的腿更是因为在找她的时候被烧断的梁木压断的,那时,那座城里哪里还有活人,等到上官旻赶来救他的时候,他的右腿再也不能动了。
虽然并非她所愿,但却因她而起。
林翮只看了他一眼,缓缓说道“我不是慕容瑶了。”
大家都知道这句话意思,既然她不是慕容瑶那么不管是慕容家还是婚约都通通跟她没有关系。
上官倬笑容依旧,简直温柔,连他的声音似乎都温和起来“那正好认识一下,林翮姑娘,在下上官倬。”
林翮真是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无力,她也笑了起来“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不正经了。”
上官倬“从前一个叫慕容瑶的小骗子教的。”
林翮倒也是没想到自己挖的坑自己跳了,只好干笑几声以饰尴尬。
上官旻笑得夸张,捂着肚子笑个不停,像是被人点了笑穴一样。他很少见林翮会吃瘪,还是败在他哥上官倬的身上,要知道从前只有林翮拿捏他们的份,没想到她还有被一句话堵得无力反驳的一天。
林翮白了一眼上官旻,又看着上官倬说道“你这弟弟,不管管?”
上官倬“管不了,他是慕容瑶的真传弟子,我说不过他。”
林翮“……”
上官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瑶你脸上的神色真的好精彩。”
只有一旁的慕容澈竟然稀里哗啦的哭了起来,他掩着袖子一边抹泪一边说着“我太开心了,呜呜呜我们家阿瑶回来了,我真的太开心了呜呜呜呜。我们还能聚在一起说话,简直就跟做梦一样呜呜呜。”
林翮“……”
这人果然不管高兴还是不高兴都爱哭的毛病还是和从前一样。
上官倬看着林翮,她拿起茶杯喝了又放下,放下又握着茶杯转了又转,还真是难得见她这般模样,从前她还真是天不怕地不怕,带兵征战的时候什么刀山血海都不妨碍她一支红缨枪怒扫敌兵,连眉头都不曾皱过。眼下,她却怕他的目光。
他的眸光暗淡得像是一潭死水,但是他抬眼看着林翮的时候却流转着一抹晶莹的亮光,像是藏在阴雨天那厚重乌云里的最后一丝晓色,他的目光还是热切得令林翮难以忽视。
上官倬看着她,笑了笑道“这一问我可一答。”
慕容澈和上官旻当即变色,都准备起身欲要阻止,但是上官率先打断了他们开口,他道“瞒不住的。与其让她去问泰安王,不如我现在就告诉她。”
林翮挑了挑眉,她的确有这个打算。她没有说话,静静的看着上官倬,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他声音大不,但是足够清晰,道“叶家堡叶天鸿。”
林翮眼低头凝思,良久,她才吐出三个字“不认识。”
上官旻叹了叹,道“阿遥阿遥,你这糊涂样装得实在是看不起我。在江湖中若论剑法,你逍遥山自然排前头,论刀法,无妄山也不逞多让。那论百步穿杨,矢从不虚发的本事,这江湖中唯叶家为首。而且叶家有一把奇伟无比的青玉长弓,七尺的男人大家都见过,可是七尺的玉弓可有见过?此弓重达数百斤,没有四五个彪形大汉根本提不起来,别说拉弦了!还有!这弓弦也非比一般,据说是蓬莱岛带回来的千年蚕仙的冰丝线,简直是刀枪不入,水火不灭。”
林翮望着茶杯里的茶叶起伏不定,突然缓缓开口“苍穹弓,流光矢。”
上官旻露出欣慰的笑容,点点头道“不错。苍穹弓,流光矢。一弓百矢如流光。说的正是这把巨弓能一弦发百箭,就像是划过漫天流光一般,因此得名。而且最夸张的是,百发百中,矢不虚发!”他眯着笑意,凑近林翮,故作神秘的说“叶天鸿你可能没见过,但是他的儿子你一定见过,还颇有交情。”
林翮没有说话,只觉得喉咙苦得发涩。
上官旻收敛笑意,继续道“这位叶天鸿有一位独生子,正是逍遥山二弟子,山外的名字叫做叶承风。”
逍遥山二弟子她当然认识,是她的师弟慕游。在逍遥山的弟子只有一个身份就是逍遥山弟子,不管你是什么公主皇子独生子,来到逍遥山就只能是逍遥的弟子。
林翮怔怔看着他,忽然笑了起来,而后她的笑容戛然而止又一脸认真的说“你是说,我的消息是从叶家传出来的?”她顿了顿,一眼扫过三人的神色,冷声问“你们有证据吗?”
上官倬拿出一枚巴掌大的玉牌,玉面上只刻着金灿灿的几个字,“叶家堡恭迎大驾”。那玉玉质晶莹剔透,翠绿如一泓清澈见底的春湖,水底摇曳的水草透着水面傲然地展露它不可忽视的光泽,的的确确是一枚上乘好玉。
只听上官倬缓缓说道“叶家堡,长春宴,武林豪杰,齐相聚。”
上官旻接过话道“我们没有说是慕游,虽说这消息一开始是从宫里那位莫名其妙传出来的,但是我查了很久,顺藤摸瓜,追溯根源,发现这个瓜就是从叶家堡里冒出来的,我没有证据证明是他,但是他是你身边之人,那他的嫌疑最大,仅此而已。两个月后是叶家堡叶老先生七十大寿,准备宴请江湖豪杰,届时可以去探一探便知究竟。”
林翮接过那面玉牌,神色暗淡,有些事就算是千百个不信,只要起了苗头,不去探个明白人是不能心安的。
这一切一切究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
一个人的疑问一旦开始,就像是一滴清水落入砚台里一样,只能被浓墨侵蚀吞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