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的冷雨已经停了,只是那阵阵寒风拨着客栈门前残破的马车发出呼呼的声响,马血流淌在地上殷红一片烙下众人慌张的脚印,远远望去倒像是一副颇有意境的画。
客栈内只剩下两个人,马夫和铃儿。
铃儿站起身来凑近马夫身侧,她身形娇小玲珑,挽着一个俏丽的双螺发髻,两只红玉蝴蝶垂在发间,她歪着脑袋时那两只红玉蝴蝶也随之摆动宛若栩栩如生,衬得她的娇俏越发动人。
她眸光闪动,眉飞喜色,道“好一招清风扫雨,涓滴不漏!”
马夫微微一笑斜眼望向门外,小斗笠掩着他的双眸,无人能看得清他的神色,只听他声音犹如冷风带着刺骨的一丝毫不遮掩的寒意,他道“常闻窃贼最喜悬檐上梁,果然如此。”
客栈檐上忽传出一声瓦碎,随后一抹白衣人影从檐上掠下,来人是一位风华正茂的少年,此人衣着十分讲究,头戴云雕银冠,腰间挂着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身穿一件看似平平无奇的白衣,可在天光浮动之中却闪着银光熠熠的飞鹤暗纹,浮影流光,难掩风采。
少年衣诀翩翩,气度不凡,只是那张英朗的脸上怒色冲冲,人未至眼前便见他右手五指并拢似作发针之势。马夫淡淡的看着他没有动作,倒是一旁的铃儿忽然挡在马夫身前,双手叉腰,神色颇不耐烦的看着那少年,声音仍纤细娇柔,只是话语间却带了一丝不悦“还敢出来丢人现眼?”
少年停顿原地怒瞪着马夫,右手捻着细若无痕的飞针微微有些颤抖,似忍了许久才放下手来冷哼一声偏过脸去。
马夫瞧着这两个小娃娃斗嘴怄气不禁觉得好笑,倒是缓下声音来问道“细雨飞针花流风是你什么人?”
少年一听此话脸上不免扬起得意骄傲,他冷笑道“正是恩师。”
马夫挑了挑眉望向少年问道“哦?还未请教阁下大名?”
少年冷哼一声,高昂着脑袋一副倨傲摸样,瞥了一眼马夫后却还是拱手微微点下头,朗声说道“在下季庆山。”
马夫颇有意味的点点头没有说话,叹了叹气缓缓坐了下来,喝了口冷酒,已经温过的酒冷了就变了味道,难喝极了,但是他还是喝了下去。
铃儿转过身来,甜甜笑着“大侠,莫要理他。你接下来要去哪里?可是要去叶家堡?”
马夫挑了挑眉道“哦?你又怎知我要去叶家堡?”
铃儿抿着嘴吃吃笑了起来,眼前这个人终于对她有点兴趣了,这次她不急着回答,也学着他的摸样慢悠悠坐下来倒了一杯冷茶,喝了一口,茶味浑杂难喝的紧又悄悄吐回了杯子里。她皱了皱眉看着马夫在等着她说话又眯起笑颜,说道“我就是知道,因为铃儿和大侠有莫大的关系。”
马夫还没说话,一旁在怄气的少年闷闷的说了一句“何必与他多言,直接捆了回去严刑逼供便是了。”
铃儿一张娇俏的小脸当即泛起愠怒,撇眼瞪着他“你闭嘴!!休得无礼!”
少年气盛,气得脸红,可看着铃儿明艳的脸又闷闷转过头去不再说话。
马夫叹了叹气,开门见山道“说吧,那屠震海是皇后的人,那你们呢?你们又是谁的人?”
铃儿一愣旋即笑得越发甜美,倒是没有丝毫被拆穿的心虚,反而得意洋洋起来“大侠果然是大侠,铃儿早就知道一定瞒不住你。”
马夫仔细打量她,忽然觉得眼前这个古灵精怪的铃儿长得很像一位故人,他笑了笑,问道“你......你是兰慧的什么人?她可还好?”
铃儿眸光很亮,像是月光倒映在夜河之中泛起的波光熠熠,她笑得温和,神情也温柔起来,她说“母亲一切都好,只是记挂您,时常念叨着。”
马夫叹了叹气解下小斗笠,这位马夫大侠正是林翮,她和谢灵前后出发兵分两路为的就是分散在城外埋伏他们的几路人马,没办法眼下她的身份太过招摇,要找她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为了掩人耳目她不仅女扮男装还故意不用剑偏用刀,只可惜该来的麻烦还是躲不掉,更令她没想到的是第一个看穿她身份的人居然是这个小姑娘。
林翮道“看来我一进这客栈你就已经看出是我了。”
铃儿讪讪笑着“能将屠震海一刀封喉的人可不多,姑姑您就算一个。”
林翮怔怔道“姑姑?”
铃儿笑容略迟疑了一些,缓缓道“铃儿的父亲是您的长兄,自然是要叫您姑姑的。”
林翮僵住了笑容,这回她是真的笑得不是滋味。在还是慕容遥的时候她有过一位闺中密友,唤作李兰慧,她们的交情无法用任何东西来衡量,说是生死之交也丝毫不过。她们从小一起长大,她为将,兰慧为谋,两人有曾有过为国为家作出一番功业的志向,林翮跟随父兄征战沙场屡屡以奇制胜,这里面的功劳少不了兰慧的出谋划策,更有几次生死之刻多亏了她的先知先觉才捡回一条命。她们唯一的一次失败便是晋南城之乱,算来算去,终究算不透人心叵测。
只是她实在不明白兰慧为什么会嫁给她的浑身八百个心眼的长兄慕容恒。
林翮沉默了许久才缓缓问出一句“是你父亲还是你母亲让你来的?”
铃儿咬了咬唇,笑容也不似一开始那般张扬,略有些小心翼翼的样子。铃儿想起府里有好多幅姑姑年少时的画,每一张画姑姑的神情总是神采飞扬,像是漫山勃发盎然的绿野,眼中装得是茫茫无边的逍遥天地,连粗纸糙笔都不能窃去她的鲜艳夺目。如今这位只在母亲的故事中藏画中描绘的姑姑就在她的眼前,铃儿突然觉得那些在如何华丽的辞藻精细的画工都无法描写出她半分神采,姑姑的刀那样凌厉那样的快,的确是不可一世的非凡人物。
她总是听母亲说起这位姑姑的往事,那时母亲的眼中也总是闪着意气风发的亮光,人有志向有梦想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女人有志向有梦想并曾经绚烂盛放过那更是一件无比伟大的事情,可是往事已逝,明珠蒙尘,不似昨日了。她低着头有些踌躇,她的这一句回答似乎会决定到很多事情,沉思一会儿她才正色道“母亲说,不管我怎么回答,姑姑都不会进泰安王府的。”
林翮苦笑“的确。”
铃儿继续道“但是姑姑会去见母亲的。”
林翮道“这是你母亲说的?”
铃儿摇摇头“这是铃儿猜的。”
林翮笑了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自己也不知道答案。故人重逢有时并不是一件好事,有些人相别便已是隔世,两世之人再见也已是物非人非,不过是徒增无奈罢了。
她抬眼看了看客栈门外,地上混杂着马血的雨洼微微震跃,眼神中闪过一丝了然,淡淡笑道“只是你们眼下拖着我在此,是在等谁?”
铃儿被戳中心虚,手指不由自主绞着衣角,那一张娇艳的笑脸此时也显得不大自然,她掩下目光不敢接下林翮的直视,声音微小“姑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