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

    4

    我试图抛下他逃走,可是走了一下,没走动。回头一看,不知何时我右手的布袋已经一半到了那人手上,怪不得我拽不动,他看了眼我的打折蔬菜,又盯着被我咬了一半的番茄,不语。

    “……”

    我硬着头皮转移话题说:“嗯,看了。”

    他淡淡收回目光,不轻不重地说了一句:“违纪,下次不要做了。”

    我不敢相信他就这样放过了我,等回过神来的时候,我已经坐在了他的副驾。

    看来就算是执行公务一丝不苟的鸢白,看到下属穷困潦倒时也不忍扣我的工资了。

    我浑然不知自己鼻头冻得泛红,独自一人单薄外套站在桥上看着过路行人来来往往的样子……大约是有几分可怜的。

    我摸了摸座垫,这车开到我旁边时我都察觉不到,果然是上了障眼法的法器。鸢乐山曾经有藏宝不可胜数,不知道鸢白回来之后找回来几件。

    我的手脚温暖起来,并偷偷瞥他开车的侧脸。车并没有因违停被贴罚单,我有些怀疑这辆车是不是好好地开在人类的马路上,因为怎么看都没有什么必要。但并没有发生什么车忽然变成透明飞起来的事情,看来鸢白不像我一样喜欢违纪。

    夜晚的车灯氤氲里,景色平稳地划过窗外。高架上有点堵,

    我忽然很想知道鸢白在想什么,当他这样按部就班地遵守着人间的规矩,静静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时,他在想什么。

    可就像这两年我无数次注视他的眼睛时一样,我无法翻阅他。

    也是,这能力是他送给我的,没法对他使用是应该的。

    我见过许多仙轮回之后容貌、气质、性格尽数改变,他却千年如一。所谓轮回,按现代的话来说,是相同的意识形态以不同的表达方式呈现于世间。可原本的形态都没有了,哪来的轮回,哪来的呈现呢?

    我亲眼所见他魂魄尽碎,灵魂深处最后一分光辉给了我,成了我六千年来唯一不曾散的财。我得以拥有窥见众生命树却不堕地狱的能力,如今这份力量和他的灵魂碎片一起仍然在我的身上。

    他尽全力守护众生,所以鸢乐山才只毁灭了仙界,群仙也得以在今日恢复重生。可我知道,以前的鸢白不会再回来。

    那现在这个以群仙之首的身份轮回而来的又是谁呢?他有着与过去的鸢乐山神相同的魂魄记忆仙力,监察组其他几乎与天地同生的神仙们都察觉不出丝毫异常。

    这个伪冒者,是因什么目的借用这个身份,推动群仙的汇聚、立下约定,成为监督组的一员,又为什么……来到我身边呢?

    还是他真的回来了,是我想错吗?

    那么,他是否知道关于桐仙的一切,又是否知道,我已经从故人口中得到了困扰我几千年问题的答案……

    当他打开我这边的车门时,我还愣楞地坐在原地发呆。

    他看了我两秒,不知思考了什么,竟果断弯腰把我打横抱了下来。

    我身体腾空的一瞬间,简直感觉自己已经没有防备到了极限。

    “你……???”

    我紧张地拽住他的衣领,说来好笑,我竟然担心这个曾经一仙一剑挡住鸢乐山崩的人会抱不紧我。

    我只是个流浪多年的小仙罢了,没有安全感也是正常的吧……况且,我不百分百相信他是鸢白。

    他稳稳抱着我,我甚至感受不到自己在移动。他的外衣不知何时覆在了我身上,他的温度源源不断地传过来。我曾梦见过他活过来站在我面前,穿着现代的装束,依旧是当年那个神君的模样,直到现在,我仍在做这个梦。

    过了一会,我反应过来他为何这样……所以他可能、大概、或许,觉得我嫌外面太冷,不想从车里出来?

    他到底对我有什么误解?

    我住在郊区连路灯都没人修的小区,家在两楼。家门在身后砰地关上,我终于摆脱领导,回归自己的领地,暗自松了口气。

    任谁平白被上司送回家都会尴尬的吧……

    然而气还没松完,身后就传来声音:“你是报警,还是我帮你?”

    ……我难道不是有身份证的合法公民吗,你凭什么报警抓我?

    等等,不对,你怎么跟进来了??

    灯被忽然打开,我无暇思考关于报警的事,目光还停在背后那位倚着门槛、不请自入的上司身上。

    对了,上司还无师自通地知道我家灯的开关设计诡异,在门左边的柜子里。

    他进门进得轻松写意,我不想让自己显得太大惊小怪,于是忍了几乎要脱口而出的疑问,转身准备换鞋——

    我惊觉,眼前屋内物品杂乱不堪,垃圾、书、衣服……所有东西绝不在该在的地方,虽然我家本来就这样,但显然此刻这种混乱已经突破了常理。

    我一个新时代的神仙,秉持遵纪守法除了偶尔翻看人的生平的道德底线,简直难以相信眼前的一切。

    我家被偷了。

    我走进房间,抽屉敞开着,仅剩的两百块现金果然没了。

    ……

    ……

    我磨磨蹭蹭地回到门口,不出意料鸢白果然十分讲究地没有踏进来,因为我没来得及给他找拖鞋(虽然我很怀疑我家是否能找出第二双拖鞋),他只好仍然站在玄关地毯上。

    我隐晦、期待地看着他。

    他悠闲、愉悦地看着我。

    ……

    “你能不能帮我……”找回来那两百块钱。

    我的声音轻的不能再轻,我实在是个没有用处的神仙,仙力微薄到连小偷都找不到。鸢白今天没有处罚我违纪,让我稍微升起了一点希望,或许……他是个会帮助下属的热心好上司呢?

    他看我两眼,手指突然伸进了我裤兜掏出我的手机。

    “???”

    我意识到有什么不对,但已经来不及了,他竟然熟练地解锁我的手机,并输入了3个数字。

    110。

    “喂你好,我女朋友家进小偷了,在xxx小区1号201。嗯,刚回家白天一直不在……好的,麻烦你们。”

    这一连串动作有太多我不能理解的地方,首先你怎么知道我手机密码的,其次我什么时候变成你女朋友的,最重要的是——你帮我难道是指帮我报警?

    我还不会那摁三个数字报警吗?难道我们不是神仙吗,不应该让那个小偷遭报应吗?

    他把手机放回我兜里,指尖往里推塞好,看我呆愣的表情,似乎很轻地笑了一下:“不要总想着做坏事。”

    “……”

    这人是不是轮回把哪个部件漏掉了,比如冰冷无情、不苟言笑的个性?

    他见我气得脸颊泛红,于是凑过来亲我一下。他比我在仙宴上喝过的所有酒还要香醇浓厚,仅仅一瞬触碰就撞的我头脑发昏。

    “今晚去我那住,好吗?”

    “……”

    如果我看不出他在诱惑我,我就是个十足的傻子。

    我盯他两秒。

    他坦然地望着我,眼睛像是盛着六千年前映照了十轮满月的湖光。

    ……嗯,我承认,我是傻子。

    我说:“好。”

    5

    ……

    ……

    早上,我试图起床,一抬腰,又躺了下去。

    ……

    我险些折在这张充满陷阱的床上。床是很舒服,很有弹性,被子有种淡淡的香味,枕头也很……哦。

    我略带歉意地把脑袋从旁边人的手臂上移开。

    但稍一动作,我便肌肉酸痛,那点歉意顿时烟消云散。

    ——最大的陷阱就是旁边这人。

    我闷闷地滚到一边,与鸢白离了老远,用后背对着他。

    他不知何时醒的,衣领松松的没扣,露出一点……好吧,我绝不承认是我干的的痕迹。这一切都因为他那时候太过分,而我已经快要崩溃,精神不清。

    他坐在我旁边,我感觉他在看我,但我没有证据。他接了个电话,大概是派出所打来的,我手机关机没人找得到我。

    昨晚并没有找到小偷,我那片区域的监控是个摆设,我丢的也不是大钱、屋里其余物品也无甚损坏,那边的意思是就这样算了。当时我不由得不出示了我惊人的余额,那些警员看着穷困潦倒的我和我衣冠楚楚的男朋友目光惊疑,最终表示他们会再努力一下。

    今天打过来大概是说,实在是找不到,你们自认倒霉吧。

    他接完电话不做声了,我侧着躺了一会肩膀累,又滚回去平躺,我才发现他确实一直侧着头看着我。

    看就看吧,我也不是矜贵得不能看的。就是思及昨晚他那句惊悚的“我女朋友”,我现在头皮有点麻。

    我本来想开口问问这事的,但话到嘴边却变了样。

    “我饿了。”我说。

    算了,逃避是人的本能,我现在是个合格的人类。

    “楼下有吃的。”他说,目光总算移了移,扫过我全身,我猜他在估量我能不能自己走下去。

    “不要抱!”我赶紧爬起来,试图证明我自己。

    他手机又响了。

    我一个在人间混迹了千年的仙都很难适应人类这种一言不合打电话的恐怖习惯,好像大家随时随地都要在可以通话的状态下,实在可怕,所以我总是把手机关机。以从前鸢乐山的清冷程度,他大概也是喜欢安静的吧,现在这样不知道烦不烦呢?

    这时候我的耳朵又很灵了,发挥神仙的耳力听清了几个字“宿家小姐”。这已足够了,我明白自己应该赶紧离开。

    我捞起昨晚的衣服胡乱套好,就是脑子还懵懵的,穿完有点不确定有没有穿反。顾不得身上的酸疼,我飞速洗漱,然后奔到楼下两口吃了早饭,准备去上班。

    “我走啦!”我喊道,然后发现自己不用喊,他就站在门边,目送我出门。

    我正好提好鞋跟直起身,他正好低头亲我一下。

    “……”

    我觉得他似乎在偷笑,但我有点不敢看他。

    “晚上见。”他说,好像刚刚什么都没做。

    我忘记了羞恼,条件反射地站好看向他的眼睛,回答他:“晚上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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