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名

    12

    ——桐仙。

    那人的目光停在了这份档案的腰封上,平平无奇的墨笔书写了这个名字,是这密阁里唯一没有仙名的神仙。

    这其实是相当醒目的。望不到尽头的书海中,凡是写着仙名的都会在字迹下隐约浮现彩光,就算是被剥夺了仙名的、或是堕入魔道的旧仙,也拥有一道暗红色的笔墨。

    而桐仙的档案却只是一本静静的薄册,寻常笔墨留下的也只是寻常的黑色。

    寻常……

    他的手指动了动,似乎是想要拿起那本档案。可过了很久,他还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你不看吗?我以为你会好奇。”

    星君不知何时飘飘而来,他的身影过于庞大,虚虚地笼罩在密阁上方看不真切,像是一团虚浮的雾气。只有他的影子里藏着闪烁的群星,缓缓蔓延到那个人脚下。

    “不。”那人终于放下了手,转身离开。

    星君眯起眼:“鸢乐,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比我更早?”

    鸢白头也不回,平静道:“那又如何?她不拉我入局,我什么都做不了。”

    星君一愣,难得见他竟然口吐真心,忽然有些感慨。

    “我看你是后悔了。”星君老神在在。

    “……”鸢白顿住脚步,门外的光恰好打在他身前,让他处于光影的交汇处,显得神色暧昧不清。

    星君:“后悔以前没有跟她当面好好聊过,后悔没有阻止她与叶青野接触?她既不敢惹你,你为何又只是在一旁看她呢?啧,鸢乐……鸢白啊,我阅观世上情事千千万,还从没见过如你们这般误会深重的。你的神名都因她而改,还说你六千年没有心动吗?”

    鸢白面不改色:“我们命数相牵,我比她看到的多,言多必失。”

    星君一哽,心说你这家伙白活那么多年还不知道什么话该说什么不该说?你俩命运到底纠缠成啥样啊?

    星君忽然觉得自己这刚轮回回来的算力实在不行,应该再闭关算一次。

    比起修炼当然是八卦更重要了。

    “而且——”

    鸢白轻轻弯眼,一如当年,令世间百媚褪色,指尖不自觉摩挲一下,似乎摸过了谁的发尾,说不出的缱绻情深,又暗藏危险:“我是怕她后悔了。”

    星君:“……”怎么办,突然有点同情桐仙,现在撤回前言还来不来得及。

    鸢白冷冷扫过密阁内,从千万种幻象中锁定了星君的真身,霎时间,星君本体的一千万零八百只眼睛都剧烈疼痛了一下,随后集体爆发出一股强烈的杀意,然后立马被星君的主意识一手摁下。

    鸢白:“不许告诉她,我来看过她的档案。”

    ……你也没真看啊。星君心里苦。

    作为一个自主意识过多的存在,保守秘密可不是容易的事。

    唉,好凶,就这还做了那么多年善神,谁信啊?

    等到鸢乐的身影看不见了,星君才缓缓地从僵硬中恢复,密阁内的档案柜全如云雾般消散,留下一片灰蒙蒙的混沌,混沌重组成一间普通的办公室,一个文雅气质的年轻男人坐在桌前。

    他沉默一会,遗憾道:“唉,这八卦事还是等他不在时再算吧……”

    13

    六合一至三十六层为工作区,开展了不少凡人业务掩人耳目,平时也可看到对神仙一无所知的人类。三十六层往上则为不可细说的区域,我也不知六合到底有多少层。

    我与鸢白进门等电梯时,听到一耳朵远处星君在和一群无所事事的实习生闲聊。

    一人问:“星君星君,我想知道人死后会怎么样,你有没有去过冥府啊?”

    星君:“当然。当年幽冥与仙界关系不错,时常互通有无。幽冥除了冥府以外,还有一片冥主不管之地——”

    另一人说:“我知道!家传古籍中记载,幽冥有一片命树,承载世间万物命途。”

    星君:“没错,命树繁盛者一生作为则多,萎靡者则命途坎坷,甚至有时也有一棵命树成林的情况,那就是——”

    “诶,那听起来和星君你的职位差不多,你和命树谁更厉害?”某名实习生思维忽然跳跃,打断他道。

    星君微笑:“命树是上古作物,我自然是比不得的,不过术业有专攻,我比较擅长的是预知占卜这块,比如我看你三天之后必有小劫……”

    那名刚刚提问的实习生苦脸:“啊?什么劫?”

    星君:“不知群仙职务,基础知识薄弱,实习不过关。”

    实习生:“……”

    好、好一个公报私仇的星君。

    星君施施然离开实习生们,朝我和鸢白这边走过来。鸢白恰好带我进电梯,把星君关在了几米远的门外。

    我觑鸢白两眼,他神色自若,我却回想起那段往事。

    或许如今已经少有人见过掌握世间命数、六转轮回的幽冥府,但命树之谈,绝非虚妄。我说自己是参天巨树下一只躁蚕,这绝非比喻,而是真实所见。

    幽冥的构造与世间一切传说皆不相同。坐渡船跨过亡魂汇成的滚滚川流,第一个入眼的是一棵高耸到望不见尽头的金干绿树,它的叶片抖落光华,茎脉涌动,似在呼吸。

    在巨树之下,数不清的六翼飞鸟翻飞忙碌,它们叫声尖利,兽爪锋锐,背甲墨绿,巩膜纯黑,虹膜血红,羽翼纯白无暇,每一只额上都带有半月型标记。巨树下的树林渺无边际,飞鸟在林间穿梭,记录每一棵树的情况,长长的卷轴在它们的利爪下滚出扭曲纠缠的文字,被它们不耐烦地丢进背上的篓筐中。

    这无疑是地狱才有的场景。当年尚且年轻的我好像忘记了如何呼吸,呆呆地仰望着那棵遥远的巨树。来来往往的冥府差使都对我的样子见怪不怪。

    带我前来的鬼差好心告诉我,那是仙灵之始,得天独宠,鸢乐山神的命格之树。

    冥府与之同岁而生,命树为冥主唯一不管,由古鸟族光月代代守护,擅窥命树者堕魂不归地狱。

    我那时竟傻傻地问:“那我的命树在哪里?”

    鬼差哈哈大笑,它指着那棵巨树的一根枝桠,我费尽力气眯眼去看,才看到那根枝桠上伸出了一根细细的红线,遥遥地牵向远方,垂入低处。那不是巨树上唯一的红线,我这才看清,它的枝桠上密密麻麻地缠绕着不可胜数的细线,全都延伸出去,在空中织成了一张繁杂盛大的网。

    与他牵连的存在是如此之多,而我的命树淹没在茫茫林海。那天,好心的鬼差和我一起找了十个时辰,才终于找到我那棵普通而渺小的命树。他在卷轴上记录,将我的命树从人间归类到了仙界。

    我飞升升的不明不白,天道不认,以为我仍是凡人,所以才需要我到冥府来自己给自己归档。鬼差拍拍我的肩,让我不必沮丧。

    ……

    电梯门开,鸢白见我在原地呆愣,拍拍我,牵着我走出去。

    啊,原来是这种感觉。

    那棵受六界敬仰的、荫蔽众生的巨树,伸出枝桠来牵住了一只小小的虫子。

    那只小虫的心里,就像我这样卑劣地开心着。

    14

    我因众所周知的原因没什么修为却能被鸢白划为下属,带在身边。这也不算什么新奇事,但跟着他一路走到会议室,还是受到了许多明里暗里的注目礼,大概都觉得我至今没被宿玖弄死真是运气极佳。

    宿家是仙门大家,宿玖本人却无甚仙缘,不然也不会只是简单地带人去我家乱翻东西找麻烦。不得不说,宿小姐在某些方面十分敏锐,她似乎确信我就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藏在身边,每次找茬的手法层出不穷。

    六千年前我因鸢白飞升,群仙的八卦速度可比凡人快多了,仰慕鸢白的就更多了,还通通各有手段,那才叫一个麻烦。如今在循规蹈矩的人间,这些都不算什么。

    星君衣冠楚楚地从另一边走廊过来,远远又看见我和鸢白一起,眼神发亮。

    鸢白眼神一暗,不动神色把我往后拉了一点,但还是没拦住星君热情地走过来对我说:“赭桐,你怎么在这里?你们组里人找你呢,快去吧,或许是有工作要交代呢。”

    鸢白:“……”

    星君笑眯眯的,对鸢白一个人比口型:不、准在我面前谈恋爱。

    鸢白:“……”

    啧,有点手痒了。

    星君催着鸢白进去开会,对即将到来的危机一无所知。

    我对他们的明争暗斗一无所知。

    我于是告别鸢白,急匆匆往自己工位那个楼层赶。

    “——谁叫你过来?没人叫你来啊,你不是上午出外勤吗,哦,前辈刚给我们分了饼干,吃吗?”

    同组职员是个可爱的凡人,从未受到外界风言风语的影响,对我相当友善。

    我:……

    星君他老人家是有什么毛病吗??

    我思来想去,星君特意把我支开,只有一种解释。

    我一口吃了饼干,前辈的手艺还是一如既往的优秀,我拉住同事的手痛心疾首道:“原来星君也一直喜欢鸢白啊!!”

    她:“啊???”

    有点时候真的不是很懂你们神仙。

    14

    夜幕低垂,韶宫富丽堂皇,觥筹交错。

    宿元两家都来了不少人,鸢白从没有掩饰过什么,我与他的关系人尽皆知,我不方便被他们见到。我也不是很想见到生日宴的主角,更不想看到陪在她身边的鸢白……所以抛弃了被迫被众人围堵应酬的叶青野,独自在无人的观景台吹风。

    我拿了一杯酒,放在台沿上,似乎摇摇欲坠。

    唔……难喝。

    鸢白说着和我晚上见,但下班后我没能找到他。叶青野来接我,我们一起赴宴,我远远地看见他与宿玖同行。直到盛宴尾声,我独自喝完了一杯难喝的人间的酒,他还是没有出现。

    “哎……”

    我叹了一声,只觉得长夜漫漫,令人心神疲累。说起来,六千年前我也算嗜酒之人,现在再也尝不到当初那种仙界佳酿,实在可惜。

    唔,好吧。

    我只是、有那么一点点难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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