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你去找谁?赭桐吗?她跟叶青野一起来了。”
用无关紧要的安全问题强行引来了元柏的这场生日宴的主角——某位大小姐宿玖扬了扬眉道:“她已经和叶家那位一起来了。”
“……”元柏一愣,随即冰冷回头。宿玖满不在乎地靠近他:“你还记得今晚的主角是我……对吧?”
宿玖挽住元柏的手,仿佛一对亲密无间的恋人,声音温柔到一种近乎诱惑的程度,低低道:“长辈们都来了,跟我一起去见见吧……”
元柏的身躯似乎有一瞬的摇晃,随后,他缓缓地握住了宿玖的掌心。
……
韶宫建筑宏伟,区域复杂,今日来宾中也不乏六合职员,但恐怕再精明老道的神仙也无法看出这韶宫中藏着一道怎样的阵法。
此时,赭桐正倚在观景台借酒消愁、叶青野正苦哈哈地在人群中逢场作戏、星君正兴高采烈地在宴会上给新认识的老板算命……黑夜无星,寂静无声,韶宫地下,鸢白失去意识地躺在一道莹白大阵中央,纤白的喉颈微微后仰,显出罕见的脆弱易折。
在大阵周围,几十名以法术遮掩真容的人各司其职,仿佛已经非常熟练地在对阵法进行细微的调整。
其中一人并未遮掩,是位有些年纪的中年人,轻松地站在阵边护法。他身上宴会上穿的正装还没换下,若是有闲人在场,必然会认出这就是在宴上令人羡慕的宿家人士,按辈分来讲,宿玖该叫他一身叔伯。
中年人守着大阵尚游刃有余,与宿玖谈笑:“大小姐,最近状态如何?”
“还和往常一样。”宿玖不耐烦地擦了擦手心,刚和鸢乐触碰过的地方,“你们没必要每隔几个月就这样大张旗鼓地把他叫来检查一次,万一他起疑了呢?”
“没关系,我们宿家为他准备这具身体,又以供奉之力使他降生,他身魂皆为我们的傀儡,怎么会忤逆我们?”
“叔伯,还是更谨慎些,毕竟是占了那个鸢乐的仙位……”宿玖还是不能全然信任,皱眉道。
“哎,我的大小姐,鸢乐仙君早殒了——早些年我们不能确定,现在群仙复生,这就是板上钉钉的事嘛。不然他们哪来的力量走一趟轮回呢?真当冥主善心发作?不都是鸢乐的仙力相护。”中年人毫不在意地摆手,眼中的疯狂与痴迷毫无掩饰,“鸢乐仙位空虚,又与我们所求的那位如此契合——宿玖啊,这是我们注定要留名族史的机会。”
宿玖对叔伯礼貌地点点头,好像也被他的豪言打动,转过头专心地看自家人修补法阵,心想,真是疯了。
她冷眼看着宿家人肆无忌惮对那位看似毫无反抗之力的仙君加以干涉,丝丝银线从阵法中升起,钻入元柏体内,他微微皱眉,却仍然闭着眼,深陷昏迷。她耐心地盯着他的每一寸,但没有看出任何异常。
……真的只是她疑心太重吗?
从她记事起,她便知道宿家上下全是疯子。她不想自己也变疯,所以费劲一切办法,爬到了顶端。
不出意外,她会是宿家下一任的家主。
前提是,她必须活过和元柏结婚的那天。
宿玖不动声色地长呼一口气,捂了捂额角:“叔伯,我忽然又些头疼,先回去休息了,这里就麻烦您了。”
“好,没事,你好好休息,天亮之前我们必会将你的未婚夫,完好无损地送回床上。”中年人对宿玖挤眉弄眼道。
宿玖暗骂一声恶心,踩着高跟鞋扭头就走。
“砰——”
地下室重归寂静。
中年人冷不丁被嫌弃,摇头叹气:“嘿,还真是大小姐。”
“您话说太过了,谁都知道这两位感情不合。”一名埋头工作的宿家人接话道。
中年人还真不知道:“哦?”
当年选宿玖做这位的陪衬,只是单纯因为八字相合,而且当年宿玖尚且年幼,倒没有什么情感因素。
但……宿玖不会渎职,这些年必然全心追求,难道还有人会不喜欢宿玖?
那人啧了一声:“可不是?还真就有。元柏都给那小女朋友带回家了,我们大小姐前阵子还带人去那人家里找麻烦呢。”
中年人悲痛道:“多情子!来人,给他上点猛的,谁叫他欺负我们大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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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玖愤愤不平地穿过走廊,头也不回地冲回了自己房间。
如果她当了家主,如果她当了家主……
要是她是家主,一定率先割去这个家族和那些神神鬼鬼有关的一切,这样她就再也不必应付这个她哪怕付出性命也必须要结的破婚……
她闯进屋内,没有开灯,甩掉高跟鞋,一把拆乱了头发,酸疼的肌肉终于得以松懈下来。
她慢半拍地意识到,屋中并不止她一个人。
月华如练,夜景如画,窗户半开着,风扬扬地落在那人肩上,吹散任何试图沾染神祇的尘埃。
鸢白站在窗前,平静地将目光从远处收回,转向她。
宿玖一瞬间被摄去了心神,仿佛回到了主人身边的傀儡,跪坐在地。
她的灵魂在疯狂地挣扎,她的每一分筋骨都在告诉她,快逃,快逃,但什么都是无用的。她恐惧得想要尖叫,这死一般的寂静让她发疯。
鸢白缓缓地抬手,温和地、纵容地注视着她,轻轻比了个嘘的手势。
他是在光与影之间难以界定的暧昧存在,月亮的光斑缓缓攀上他的腕骨,像是缠上了一层有毒的蛛丝。
如果鸢白站在这里,那地下室的“元柏”又算什么。
可宿玖却好似什么异常都没有感受到,她忘记了一切,只记得自己必须向眼前的这个人臣服……臣服……不然会死。
她的牙关打颤,身体无比顺从、仿佛无数次这样做过一样,向鸢白叩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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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桐觉得他是善神,那他也可以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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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就是你去她家乱翻,还什么都没有找到吗……”
宿玖额头紧紧贴着地面,匍匐的身躯禁不住因发自内心的恐惧而震颤。
鸢白正在她的记忆中肆意翻阅,完全不顾及她还是个活生生的人,像是要炸开脑壳的疼痛让她痛不欲生。
她喃喃着,嘴皮哆嗦,或许只有她自己听得清自己在说什么:“……对不起,我下次一定不敢……”
“为什么不敢?”
鸢白微微抬高语调,他什么都没有做,但宿玖却像是被掐住了喉咙,发出骇人的、求生般的喘息。
“啊……啊……”
鸢白:“你做的很好,就这样保持原样。你要记住,你很仇视她,你要不断给她找麻烦,因为她抢走了你的未婚夫……”
说到最后,他似乎觉得很有趣,扬起了一点尾音。
宿玖抬起脸,眼神没有丝毫焦点,无意识地重复了一遍鸢白的话。
鸢白又道:“宿家人什么都没发现,这也很好,你要继续这样质疑、愤懑、但听从家族的命令……”
鸢白说的每一句话,都如同指令一般输入了宿玖的意识里,每说一句,她便呆呆地点头。
但她竟不是完全失去了自我,甚至还会自己发问:“要替您隐瞒到什么时候……?”
鸢白:“到这具肉身二十二岁的那日。”
宿玖乖顺地点头,但眼底仍有挥之不去的畏怖。
鸢白:“宿家人触忤仙位,到时,自有惩罚,你虽为从犯,却可凭这些年将功折罪。”
宿玖没有任何对宿家人即将收到的惩罚而担忧,好似完全忘记了自己也是宿家的一员、完全忘记了自己的身份,她由衷地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心怀感激地再一叩首。
然后听见鸢白宽容道:“去休息吧。”
“是。”
……
次日清晨,宿玖一身清爽地从床上醒来,元柏静静躺在她身侧,叔伯果然信守承诺,将人完好无损地送了回来。
她早已不记得昨晚的噩梦和刻入骨髓的恐惧,看着元柏完美无缺的侧脸,无害而纤尘不染。
她拍拍他的脸颊,眯着眼欣赏片刻,评价道:“美人。”
还是不会动的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