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什么是正确,什么是存在,这是很难定义的。真实一直正确,谎言一直存在,请你把所有事物都放进一个箱子,然后告诉我对你来说最重要的事。
那一定是既正确,又一定存在的。
21
“赭桐……桐仙,我知道的,你一定可以帮我……”
我的前辈是一个修为很浅的人类男性,四十多岁,眼睛狭长锐利,脸部线条硬朗,但总是颓废疲惫,短发糟乱,眼下乌青。我在六合刚开始工作时,是他带领我入门,教我很多事情。
但很快,我成为了他名义上的上司,尽管我还是习惯叫他前辈。传言说,是因为我和鸢白非同寻常的关系,才让我晋升得如此迅速。
生日宴那天下午,前辈来找我。他身上的沧桑颓萎之气比往日更重,他低头请求我做一件事。
我因昔日情谊,和上午刚吃了他的小饼干的缘故,答应了他。
最终触怒了鸢白。
赭氏十几年前曾出过一个罪人,那段时间赭氏人人自危,以为千年名门要就此坍塌。
那个罪人就是前辈的侄女,赭家人,名为赭怜,她天生成为人间与魔域的钥匙,能轻易打开魔域通往人间的大门,恶鬼修罗,将在门开后降世。
赭怜降生之年,通达天意的修者纷纷做出相同的预言,未来人间将倾,魔族降世,天地浩劫。
但仙界已经不能容许几千年前那种规定,仅因预言和天生的使命就抹杀生命存在,是有违于六合律法的。
所以赭怜的人生并未夭折,一直过着安稳、平凡,在平均线以上幸福的生活。
小姑娘不知道神仙的事,不知道自己的职能和环绕着她的预言,就这样普通地长大,所有人都以为可能是预言没有成真,然后她就在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毫无预兆地入魔了。
那次事件被称为五日灭魔,恢复仙力的、或有百年以上修为的修仙者几乎全都进入了魔域,以求在魔族降临之前拦住他们。
我当然就在其中,不过只是去凑个数。最后赭怜被炼为门锁,魔族没能降临,六合也元气大伤。
群仙内部产生了剧烈的分歧,一部分开始质疑现代六合的人权制度,大多是重生归来的老家伙一派,认为如若早点处置赭怜就不会出事,而另一边的现代派则在不断地探察,二十多年来一直毫无异样的赭怜,到底是什么让她突然入魔。
这是一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代表着过去巅峰的旧仙和新时代仙门弟子们第一次正面交锋,最终还是旧仙们更胜一筹。因为最终的事实是,没有任何东西影响了赭怜,她就这样自然而然地走向被星轨排布好的命运。
这件事发生时,我还没有见过鸢白,不然我可能会询问他是怎么想的。
我对这个事件的看法是与现在所有的记录都相反的,因为我的视角不同。
——我是在魔域认识赭怜的。
记录里说她二十一岁前是个一无所知的凡人,但其实她十三岁时就已经打开大门来到了魔域,混得如鱼得水了。
魔域由十神百鬼统治,纷争不休,日月从不同方向同升同降,天空是血的红色,没有海洋和森林,只有望不见尽头的红色原野,以及苍凉的、带着腥气的风。
我受旧友所托,在这里看守一个蛋。
说是蛋可能不准确,它实在太大了,而且随着年月越来越大,遮天蔽日的蚕丝一样的血线包裹成一个巨大球体。
没有任何魔物胆敢靠近它,只有一棵古老的、眼瞎的红叶树不知畏惧地在它旁边生长。等得无聊的时候,我就静静坐在那棵树下。
赭怜——那时还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穿着睡衣,梳着双马尾,大约是魂体梦游到了这个世界,她慢慢走过来,轻轻触碰那个蛋。
她好奇问:“这是什么?”
我厌倦这里的红色,不愿睁眼,懒懒地说:“一个死了的家伙。”
她:“那你在做什么?”
我:“等他复活。”
赭怜笑起来,她是个小孩,笑容纯洁,天真,但和她同生的使命却是残忍的。
她仰头望着这个巨大的球体,喃喃:“原来是它一直在呼唤我。”
我心中没有任何波澜,没有同情、怜悯,也没有意外。在她降生前我就知道“门钥匙”即将存在于世,载体可能是任何东西,一块石头、一棵树或者一个人。如果是石头或者树,六合就不会因此烦恼,但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差别。
“我可以在这里玩吗?”她问。
我说无所谓,魔域没有存在能真正伤害她。她是钥匙,是自由,魔物们只会本能地保护她。
之后,她渐渐长大,待在魔域的时间变得更多,她每次入梦都会进来,可能小孩子也懂得逃避现实,魔域是她的乐园。在她十六岁那年,那个蛋里的家伙终于醒了,身体还没完全塑造完成,只有头已经恢复了。他在六千年多后睁开的第一眼,看见了一个穿着校服衬衫、格子短裙的少女,她弯着腰,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充满好奇。
叶青野声音沙哑,说:“桐,你终于明白打扮成女学生的好了吗……”
我坐在不远处的红叶树下白他一眼:“眼睛不好用就别要了吧。”
叶青野才知道自己搞错了,他的旧友依旧是六千年前的样子,而这个校服少女是他的门钥匙。
赭怜笑起来:“你们感情真好。”
叶青野数千年前为魔域至尊,可称霸道狂狷,随心所欲。然而现在他只是个不能从蛋里出来的废魔,我和赭怜在他面前打牌、玩手机、说他听不懂的话,叶青野快被折磨疯了。
“喂,桐,你给我讲讲这些年都在做什么呗,还在帮那些农神放羊?还是帮武神解决战马繁衍问题?”
我与赭怜正在联机玩小游戏,我头也不抬:“仙界没了,谁还干这些?”
叶青野眨巴眨巴眼:“啊??”
我:“谁让你死那么早,你走后不过两百年群仙就殒落了,没能亲眼见证,可惜吗?”
赭怜饶有趣味地托脸听着。
在叶青野愣神的时候,我和赭怜已经又开了一把,真过分,她就不能让着我这个老人家点吗。
“那……那你怎么活过来的……?”叶青野不知道自己脑补了什么,一脸隐忍又难过地看着我。
“?我又没死,鸢白救了我。”我才想起我完全忘记和叶青野说这件事,“我在人间浑浑噩噩飘荡了三千年,后来两千年里又有各种各样的事,忘记复活你了,最近一千年才想起来,不好意思啊。”
叶青野:“……”
他就说感觉有哪里不对。
就算他这个魔尊当得再混蛋,总不至于快复活的时候只有赭桐一个旧友陪着,昔日部下全部无影无踪吧?
他自嘲地笑,当年到底是多么鬼迷心窍,才把这件事交给桐啊。
“那,我的酒你都喝完了?”他仿若不经意地问。
我:“……”
我扭头:“小怜,我们再开一把吧。”
“不要,你好菜。”
唔。
……
我不在的时候,赭怜就去陪他,看来高中生还是比我悠闲很多。她喜欢欺负叶青野,说他是什么都不懂的老古董。她带给他很多现代社会新奇的玩意,电子产品、垃圾零食、学校作业。她骗叶青野帮她写文言文作业,结果发现叶青野不仅读不懂还只会写怪异到不可形容的文字。忘记检查带到学校给老师看,老师做了三天噩梦,我赶紧假装路过去帮老师解咒、消除记忆。
叶青野行动不便,包裹他身体的血丝全部脱落之日就是他重获自由之时。虽然我莫名多了一些麻烦,但我觉得赭怜陪着他,他会多一些乐趣。
直到有一次我在远处,看见他们在接吻。
我早该想到的,叶青野是多么不甘寂寞的风流浪子,我该给他找点别的人来消遣他的无聊,可我太迟钝了,以至于什么都没有察觉到。
事情变得麻烦起来。
过了一段时间,叶青野看起来漫不经心地问我有没有不需要钥匙,就能打开魔域大门的办法。
我碍于曾经的约定,没办法当场锤爆他的狗头。
强行打开域门需要堪比鸢乐山再一次崩塌的能量,他也知道自己在痴心妄想。
赭怜和我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她很少跟我单独相处,也不再和我闲聊。我知道是因为她觉得我和叶青野距离太近,她无法超越。
那是没办法的事,我和叶青野认识了快千年,他死后我又遵守承诺,守护了他一千年。
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独自来找我。
她已经是个大人了,大概还有几个月,就要奔赴她的使命。
我知道她要问什么,我钦佩她,她是个勇敢的人。
她笑起来,沮丧、无奈又满目深情,我觉得人类的成长是残酷的过程,她已经无法像当年那样纯洁天真,带着对未来命运的泰然而笑了。
赭怜:“告诉我关于他的事情吧。我想了解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