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你跟来做什么？”姒怀命明知故问。他当然知道姬静跟来是为了什么，但他不能答应。

    姬静搓了搓手，这羊河上的风比别处都大，吹得人骨头都冻住了。

    “南仲，这事你一个人做不成，最起码也得叫个帮手。”她对姒怀命道。

    姒怀命停下了脚步：“加上你就能做成么？太子，臣父亲的目的你应该非常清楚，他根本没指望我成功。”

    没有人能刺杀得了金帐汗王，姒召南只是想让他去死而已。

    姬静点了点头：“我知道，可我不明白。南仲，能告诉我为什么么？”

    她的目光温和而坚毅，令姒怀命生出一股知己之情。姒怀命看着她疏阔的眉宇，不禁开口道：“臣不是父亲亲生，臣的父亲是个低贱的马奴。”

    他说完，垂眸盯着脚下的冰面：“这就是臣隐瞒太子的事，那马奴并不是中原人。”

    “所以，召南公其实是你的舅舅，是么？”姬静温声问道。

    姒怀命愣住了。他一直为自己的身世感到羞耻，从来没往这方面想过。是啊，他的母亲是景姒，不是苏婵媛，不论他的父亲是谁，他都是姒召南的亲外甥，他没必要为此感到羞耻。

    姒怀命心底的积郁顿时消散不少。

    “太子。”他对姬静道“多谢。”

    姬静笑了笑：“说实话我也很吃惊，景夫人偏爱北方饮食也是因为你的生父吧？他是鬼方人，还是犬戎人？”

    “臣也不知道。”姒怀命抬头向对岸望去“他只是一个奴隶，谁会在意他来自哪儿呢？不过大约是鬼方吧，犬戎跟大周早已断交，他们的人不可能到中原来。”

    “我想也是。”姬静搓不热手，干脆把它拢进袖子里“我们走吧，最好趁先遣军出发前混进犬戎营地。”

    “太子，不可。”姒怀命站定“千金之子不坐垂堂，还请太子不要以身犯险，万一有个好歹，臣百死莫赎。”

    “所以你打算一个人去送死么？”姬静不为所动“只有我去了，你才能免于一死。你放心，没人舍得杀掉大周的太子，犬戎也一样。”

    虽然会很丢人，她大概率会被俘虏，但总好过让姒怀命丢掉性命。姬静说完便大踏步向前走去，也不管姒怀命到底跟上来没有。

    姒怀命终究还是跟了上去，他沉默地走在姬静身后，等过了羊河才低声问道：“臣想问太子件事。”

    “讲。”姬静边走边说。

    “如果刺杀汗王的另有其人，太子今天还会过来么？”

    姬静脚步微滞，不可思议地回头道：“南仲，我看起来很像个不要命的傻子么？”

    不等姒怀命回答，她就接着道：“要不是因为你，我何必一大早就巴巴地赶过来，没人嫌命长，我也很怕死的。”

    这天底下能让她拿命做赌注的仅有四个人，父王，姐姐，阿瑶，剩下的一个就是姒怀命。

    姒怀命没有再说话，继续跟着姬静向前走去。

    犬戎人习惯逐水草而居，由于人人皆能骑马作战，他们的军队便以家庭为最小单位，十口之家称一户，百户为一伍，设伍长；十伍为一什，设什长；五什为一旗，由汗王亲派旗主统领。

    在这种兵民合一的制度下，犬戎每逢打仗则必拖家带口，号角一响男女老少齐上阵，什么锅碗瓢盆统统放一边，打完了再回去收拾帐篷继续过日子。

    这回跟随金帐汗王一道而来的，便是他麾下人最多马最壮的八个旗，其中还有一个全是王族男女的王旗。

    姒召南正是因为知道犬戎的习性，才会提出让姒怀命刺杀金帐汗王。如果犬戎也跟大周军队似的管理森严，那么除非刺客能化身成苍蝇，否则别想飞进去。

    或许是对自己的实力太自信了，犬戎的防守形同虚设，他们都快走到旁边了还没有人发觉。姬静站在一个小山头上，望着不远处一堆白花花的帐篷顶犯起了难：到底该怎么混进去呢？

    “启禀太子，姒宗主已命先遣队出发了。”颜钰毕恭毕敬地对面前穿着银甲战袍的人说道。不知为何，相比姒召南他更愿意亲近这位年纪不大的太子。

    “嗯，孤晓得了，你退下吧。”

    颜钰听到这道声音，猛地抬起了头：“怎么是你，太子呢？”

    面前这个穿着太子衣服，装模作样的人竟是太子的卫队长。

    “嘘，小声点，别叫人听见。”广志捂住颜钰的嘴“太子跟姒将军跑了，让我假扮她几天，你可千万别说漏嘴了。”

    “胡闹！”颜钰挥开他的手“太子不知轻重，你不会劝着点么？姒召南那厮摆明了要让他儿子去死，太子跟去凑什么热闹。”

    “哎呀，你是不知道太子有多看重姒将军，怎么可能会看着他送死。”广志拍着胸脯保证道“你就把心咽回肚子里吧，太子不可能死，那啥金啊银的汗王绝对不舍得杀她，到时候咱把她赎回来就行了。”

    “荒唐，果然是有其主必有其仆！”颜钰斥道“上梁不正下梁歪。”

    广志才不在乎颜钰的看法，只一味提醒道：“你可千万不能说出去啊，正打仗呢，别弄得军心大乱。”

    颜钰哼哼两声，算作答应。

    广志开心了，揽着他问道：“姒召南派哪支队伍去了啊？跟我说说呗。”

    颜钰被他这么一揽，浑身都不自在了。他毫不客气地抖抖肩甩掉广志的胳膊，然后嫌恶地后退了半步。

    “姒锦的骑兵营拔了头筹，哼哼，他可真会偏袒自己人。”颜钰没好气地说道。

    广志却不这样想，他嘻嘻笑道：“看开点嘛，犬戎可不好打，一不小心就成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了，没轮到你你该庆幸才对。”

    “说的也是。”颜钰见广志嬉皮笑脸地，不禁喟叹道“不知太子是怎么容忍得了你的，换我我可受不了。”

    “太子可喜欢我了。”广志得意洋洋。

    “看出来了。”颜钰眼皮都没抬一下。

    就在他们忙着插科打诨的关头，姒锦的骑兵冒着风雪出发了。他们的目标是离王帐最远的一支队伍。没有人看好他们，所有人都认为他们轻则无功而返，重则全军覆没。

    姬静和姒怀命在山头上看到了他们的动向。

    “南仲，别急，我们等等看。”姬静对姒怀命道。

    姒怀命专注地望着那儿的动静，竟忘了回答。

    大周骑兵的到来引起了一阵骚动，犬戎人似乎没有料到对手竟敢反守为攻，还是卑劣的偷袭，一时陷入了慌乱。从上往下看，一顶顶白帐篷中间穿梭着无数黑黑的头顶，就像一群手足无措的蚂蚁。

    “他们居然如此懈怠？不该啊。”姬静摩挲着下巴思索道。

    经过短暂的惶恐，犬戎人开始准备反击。不得不说犬戎不愧是马背上的民族，骁勇善战的名号不是虚的，即使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也能迅速挽回颓势，逼得大周骑兵被迫反攻为守。

    可他们的营地已经被冲垮了，即使再努力弥补也无法挽回，渐渐地，犬戎人开始支撑不住了，丢盔卸甲地向后撤退。

    姒锦骑在马背上，打得过瘾极了。

    “将军，都说犬戎人厉害，可我看不咋地嘛。”他的亲兵激动地指着溃逃的犬戎人“您瞧，咱们都没打几下他们就不行了。”

    “一群乌合之众罢了，枉我们之前那么怕他们。”姒锦对这亲兵道“你回去报喜，就说首战告捷，让大军速来支援。”

    “是！”

    “打赢了？”姬静有点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太快了，犬戎是怎么回事。”

    眼见自己人被打，旁边营地的人都不出手帮一下么？

    姒怀命神情凝重，眉头皱得紧绷绷地。

    这时，从远处响起了大军冲锋的号角声。两人闻声望去，只见大周的旌旗正在猎猎寒风中飞扬。

    “来这么快？！”姬静只觉太阳穴一突一突的，糟糕透顶“姒召南怎么想的，前头还没打嬴呢他就让大军冲锋？他怎么会做这么没脑子的事！”

    她顾不得眼前的人是姒怀命了，直接问道：“你说，一个聪明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做出没脑子的事？”

    “在被收买的情况下。”姒怀命沉声说出了姬静心中所想。

    “不是他收买了犬戎的将领，而是人家收买了他！姒召南，他绝对被收买了，他想让我们死！”

    姬静说完立马朝大周军队的方向跑去。

    “南仲，你去行刺，我得拦住他们！”她高喊道。

    姒召南！姬静恨不得把他千刀万剐，父王怎么就把兵权交给他了呢。

    “恭喜大王，鱼儿已经准备咬勾了。”娄哥翰躬身道。

    “蛮辛还真有几分本事。”玉律露出一抹胜券在握的笑容“他人呢？”

    “回禀大王，蛮辛汗的爱妃来了，两人正在帐子里行合抱之礼。”娄哥翰一本正经地说道。

    玉律嗤笑，不再提这个人。

    他觉得有股烈焰正沿着他的四肢百骸蔓延，那是大仇即将得报的兴奋感，烧得他连指尖都不受控地颤抖了。

    姒召南，我这次一定要把你千刀万剐。玉律眺望着越来越近的旗帜，心中默念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