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学典礼结束之后,孟含清和陆家两兄妹一起从礼堂里走出来。
原就是朝气蓬勃的年纪,又都是同学,所以开学典礼的这档子功夫里,三个人已然热络了起来。
也都互相知了底。
“原来含清是江南静水人?”陆世瑾忽然驻足,眼睛亮得惊人,“我们之前也去过静水,那地方可真是漂亮,山漂亮,水漂亮,人也漂亮。”
陆世襄也兴奋道:“静水的茶也很出名,我们临川话里'喝茶'叫'恰醴',你们那怎么说来着?”
他刻意咬着舌尖学静水那边的方言,倒把“吃茶”二字念得九曲十八弯。
陆世瑾捂嘴大笑:“你快别现眼了,静水那边的话多动听,哪像你这样滑稽哈哈哈。”
孟含清也跟着笑:“好久没有听到乡音,我都要泛起乡愁了。”
说到这里,陆世襄像是想到了什么,问:“对了含清,我们住在福安巷的文华馆,就在西大门那儿,离咱们京和大学不远的,我看有好多学生都住那儿,你呢,你现在住在哪儿?”
“我……”孟含清有些犹豫,想了想,说:“住在永安路。”
永安路正是祁家所在地址。
说起来,孟含清也不是故意隐瞒他们。
只是现在孟含清身份特殊,怕说出自己现在的情况和具体住址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和窥探的目光。
毕竟他只想安安稳稳地在京和把书念完,至于住在祁家以及是祁家三夫人的事,能隐瞒就隐瞒吧。
就连早上来上学的时候,老夫人都提前安排好了,说祁昀的司令部和京和大学是同个方向,以后都和祁昀一起出门,让司机先把他送到校门口来。
被孟含清极力拒绝了。
他可不想第一天就坐着祁昀专用的洋车去上学,太过招摇了,孟含清又是低调的人,所以说要自己走着去。
祁老夫人说这上学本就劳累,每天这样走着像什么话,天气舒爽也就罢了,这寒来暑往的,多辛苦。
于是各退一步,最终叫了个府上的脚夫,每天拉着黄包车送孟含清上下学。
这是老夫人对他的关爱,孟含清也不好一再拒绝,最后答应了下来。
好在陆世襄和陆世瑾没有继续追问孟含清的具体住址,话题兜兜转转聊到了马上要来的端午。
“马上要端午了,住在文华馆里不回老家的同学们打算办个同学会,一起过端午,含清同学有空来吗?可热闹了。”
“哦对对!我和世瑾都会在,含清也来吧。”陆世襄觉得这个主意真不错。
孟含清眼睛亮亮的:“好,我一定去。”
这是他开学后第一次和同学们的聚会,不论如何他都会去的。
三人行至分岔路口,陆世瑾要去理学院,就和陆世襄孟含清告别。
孟含清和陆世襄则一起往文学院方向走。
他们是文学系一年级学生,教室在文学院采薇斋甲二教室。
等他们到了的时候,教室里已坐了大半的学生。
靠窗三排的位置正好有两个是空的,孟含清和陆世襄自然而然坐到了一起,成了同桌。
“诶少爷!你看!”南星指着采薇斋甲二教室外的学生名单,咋咋呼呼的:“这个教室!”
周围的学生被他一嗓子吼的纷纷侧目。
南星被看得不好意思,压低声音凑到冯衍身边道:“怎么是甲二,不是甲一。”
冯衍倒是不在意什么甲一甲二的,兀自走了进去。
南星在后面压着声音叫他:“少爷,等你下学了我再来接你!”
冯衍连头都没回,进了教室直接在最后排的位置坐下。
他那气场全开的样子,叫其他人都不敢往他旁边坐。
“那人是谁?”教室前面几个学生凑到一起好奇地偷偷打量冯衍。
“不知道,看样子应该是贵门的公子哥,你看,还带了小仆跟班专门喊少爷呢。”
“来了京和读书,就都是京和的学生,哪有什么少不少爷的,采薇斋可不讲这一套。”其中一个长得略消瘦的男学生,对冯衍的少爷做派一脸的鄙夷。
他向来对这些个旧时代遗留下来的贵门风气很是不屑。
“嘘,你小声点儿,小心被人家听到。”一旁的另一个女学生低声提醒着他。
可话音刚落,冯衍的眸冷冷地扫过来,那副桀骜不驯的劲儿,明明只是一个眼神,却莫名带着威慑,看得这边议论的学生们立刻收了声,转回头不敢再看。
只有那个消瘦的男学生依旧站得笔直,不卑不亢地看回去。
一旁的女生悄悄拽了拽他的袖子,示意他坐下,他才轻哼了一声坐回了位置。
冯衍抱着臂挑挑眉,露出一个玩味的笑,眸色却是冷的。
他倒是挺欣赏这个学生的清高自傲劲儿的,只是不知道他能清高自傲到几时。
冯衍眸色沉下去,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而孟含清和陆世襄则默默在一旁把一切都看在眼里。
陆世襄憋憋嘴,一脸的八卦看戏样,朝着孟含清使了个眼色,那眼神好像在说——看,以后在这采薇斋,会有很多“好戏”看了。
孟含清偷偷转头看了看坐在最后排一脸不好惹的冯衍,又看看前排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同学。
心中不由生起一丝隐隐的不安。
只希望这四年里大家能和睦相处,不要起什么冲突。
正这样想着,教室外突然想起三声钟响,原本喧杂热闹的校园突然沉静了下来,只留悠扬古朴的钟声在校园中回荡。
陆世襄用胳膊肘碰了碰孟含清:“听说这是前朝贡院的旧钟,一敲起来,整个京和都能听见。”
现在被当做是上下学的铃声。
正说着,从教室外走进一位身着浅灰长衫的年轻先生,看年纪不过二十六七。
他的手上捧着两册线装书,鼻梁上架着金丝圆框眼镜,镜片后的眸子温润平和,通身透着股书卷气。
“诸位同学早。”年轻先生语调亲和地和大家打招呼。
“先生早!”同学们也是热情地回应。
先生将书册放在讲台上,声音不疾不徐:“我叫牧闻声,负责教授你们国文与国学。”
说罢拿起粉笔在身后的黑板上写下了他的名字。
前排的一个女同学看着黑板上“牧闻声”三个字,笔锋转折间竟带着《灵飞经》的飘逸筋骨,忍不住脱口而出:“如闻清声,如见古色。”
话音未落自己又反应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地红了脸。
教室里顿时响起几声轻笑,那笑里倒不带嘲意。
孟含清细细品味,觉得“如闻清声,如见古色”这八个字与讲台上芝兰玉树的牧先生着实熨帖。
牧闻声转回身时,眼中没有责备反倒有几分赞许之色,他看向那位女同学,思忖了片刻,笑道:“倒是头一回听这样的见解,很妙啊,只是惭愧得很,我倒是不敢当了。”
女同学有些不好意思地拨了拨耳边的短发,鬓边别着枚白玉兰发夹,说话时花瓣轻颤,脸蛋红扑扑的像是桃花儿一样:“学生唐突了,先生莫怪。”
牧闻声摆摆手,笑道:“不会不会。”
而后他问:“你叫什么名字?”
女学生抬起头迎上牧闻声的目光:“牧先生,我叫沈知仪。”
牧闻声细细琢磨她的名字:“孝友知仪,刚柔合体。出自张说的《起义堂颂》。”
沈知仪眼眸明亮,自豪道: “正是!”
说着站起身,向着全班同学大大方方地道:“父亲说这八字是写帝王之道,用作我的名字,是希望我'孝友大义',要刚且柔,又不失女子才情。”
“好!!”全班同学都欣赏地鼓掌为她喝彩。
牧闻声也是满面笑容,趁着此刻和谐欢快的氛围,索性顺水推舟,依次让同学们介绍一下自己。
大家纷纷点头附和,沈知仪又继续道:“我家里是开书画铺子的,大家如果有想要的书册画集,都可以来问我。
“对了,我最喜欢京城的冰糖葫芦,最讨厌的是老鼠。”
满堂笑声里,她也嬉笑着坐下。
同学们一个个介绍过来,很快到了刚刚那个清瘦的男同学。
他站起身,依旧不卑不亢,眉眼沉着,缓缓开口,字字铿锵:“周岩白,二十一岁,韶州人。”
牧闻声挑眉:“是韶州人?韶州的黄酒最有名了。”
“对,我还听说韶州还有黄酒糟做的米糕,味道很是特别,是不是真的?”同学们都很是好奇地询问。
周岩白自豪地点点头:“不仅有酒糟米糕,还有酒糟汤圆,味道都很好。”
“哇,我没吃过,好想尝尝啊~”
“我会做,有机会可以做给大家尝尝。”
“哇哇有口福了!”
“啊我不行诶,我吃不了酒,怎么办?”
“酒糟米,不醉人的。”周岩白解释着。
“太好了!那我一定要尝尝!”
“该我了该我了!”
陆世襄腾地从座位上弹起来,朝大家摆摆手,声情并茂地介绍:“同学们好,我叫陆世襄,临川人!今年二十一岁,未婚!”
“哈哈哈哈哈……”
陆世襄的话引来同学们一阵哄笑,“陆同学你真有意思,这满屋子学生都是未婚,哪里还要特意介绍啊哈哈哈哈…”
孟含清听到这里有些心虚。
他不是未婚……
“诶诶那可不是,不是所有人都未婚的!”有一个男同学突然站起来,颇不赞同地道。
同学们纷纷转头看向他。
孟含清的手也跟着一抖,转头看向那个男同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