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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碧波船头

    一阵春风不知从哪儿卷来雨珠子,兜头就朝码头淅淅沥沥地溅落下来,一点稀薄的晨光霎时被遮掩干净了。

    眼见码头上的小摊贩们急急忙忙收拢起自家的箱笼,也有的还在止步观望,觉得雨不会下大。

    另一头垂钓的翁媪们则是不动如山,风雨自来的架势,看来今日不吊到几尾大鱼是不会作罢了。

    最因这雨受影响的还要数码头上临江而立的一群人,他们此刻的恼怒慌张正如这阴晴不定的天儿。

    喧嚣着,鼓噪着。

    “老大人,还请移步避雨!”

    “快快快,拿伞来!”

    “快挡上,挡上!”

    须发皆白的老大人被围拢在中央,四周高高举起的桐油伞如铜墙铁壁一般,防御任何一滴雨点漏进来。

    “铜墙铁壁”的组成部分——一个圆滚滚的周姓富商高高支起他手中的伞,聪明地将伞面对准雨丝飞溅的方向,双目圆睁盯紧了任何一丝可能从缝隙中落下来的雨汽。

    他身后突然传来一阵大力,“铜墙铁壁”霎时化为乌有,他踉跄了两步,回身惊望!

    须发皆白的老大人收回推出的手掌,虎目一瞪:“这么点雨还淋不坏我。”

    乖乖,这等威势顿时唬得众人不敢再凑上去,霎时想起了老大人年轻时候是何等水里翻江的人物。

    人群之外持伞静立的少年朗声出声,打破了恼人的尴尬,他走到老大人身后,为老师撑伞,也为众人打起圆场:“老师说得是,这点雨量正正好。

    “春日晴好固然令人欢欣,可细雨葳蕤也不失为难得的美景,老师您公务繁忙,还没机会好好看看咱们广庭江的风光吧,不如今日便游湖赏玩一番?”

    老大人此时却闭上了眼,众人面面相觑,不知所措,只有身着老旧道袍的少年仍旧嘴角含笑,尽职尽责地为自己的老师遮挡风雨,仿佛这才是一等一重要的事情。

    恰在此刻,远远的竟从碧波里头驶来一艘航船,船头一个年轻姑娘高声唱着曲子,清脆悦耳的声音漫卷在水波之上,吸引了众人的注意,那唱词道:

    “人生天地间,百年如过还。富贵与神仙,谁能知其颜。我欲从之游,浩歌沧浪湾。俯视尘世中,扰嚷纷往还。但愿身长健,何必求金环……”

    老大人时谦睁开了眼睛,目光定定地望向自己的关门弟子,而岁聿的目光亦是不闪不避,清正平和。

    良久,老大人的目光移开,轻不可闻地叹了一声,泄了这口气,方才精神矍铄如狮群之王的时老大人,此时竟显露出几分颓然老态。

    “船家,船家,请来此靠岸!”

    一望无际的碧波之上歌声暂歇,等船头再次传出清灵的调子,船尾穿蓑衣的船夫摇着撸,奋力驶离岸边。

    少年是最后进入船舱的,进船舱前他冲着船头唱歌的姑娘微微躬身致意,船头灵秀的姑娘爽朗地笑起来。

    “开船咯!”

    一望无际的碧波上,清风徐来,春雨连连,天地一片朦胧的绿意,众人的谈话也氤氲在这一场春光里。

    待船再次靠岸,诸事已决,除了老大人皱着眉头似有忧虑,每个人都露出了发自真心的欢欣笑颜。

    穿着道袍的少年又是最后一个离船的,他站在岸边环顾众人,再回过头向着船头的姑娘郑重一礼,看着行船远去,姑娘笑意盈盈的眼睛望过来,仿佛也在冲他微微颔首回礼。

    时谦老大人以偶感风寒为由早早登上车马离去。

    早上还簇拥着,唯恐他受一丝雨汽侵袭的城内乡绅们此时却顾不上“偶感风寒”的老大人了。

    正所谓工期紧,任务重,码头上各家管事不知从哪儿冒出来,身后源源不断跟着城内青壮。

    老爷们不嫌雨嫌累,亲自指挥着人群,分编队伍,拆分任务。

    早上还显一丝安静的老旧码头霎时涌出喧腾的人气,场面转瞬之间变得热火朝天。

    岁聿摇了摇头,看这架势是早有准备,老师一松口,工程队就上场了。

    “岁公子,您看我们沥川码头也由您来带队如何,一来……”

    岁聿摆了摆手,再次拒绝了总领码头工程的差事,“周掌柜,新码头修建我一个没经验的年轻后生就不掺和了,我看您几位把沈府的二老爷都请来了。”

    几辆华贵的车马姗姗来迟,也停在了渡口,一个文士打扮的中年男子正在身边人的扶将下走下马车。

    岁聿对着周掌柜伸出个大拇指,冲着刚下马车的男子一比:“那位老爷可是连孔明先生的木牛流马都能复原出来,是真正的大才,您就好好奉承他老人家去吧!”

    “这这……”周掌柜圆胖的脸上露出几丝压抑不住的喜气,眉头强皱着仍作为难的样子,嗫喏着:“那怎么比呢,跨河大道才是真正的神乎其技啊……”

    “别言不由衷了周掌柜,我还得给老师请罪呢。”岁聿拍拍周掌柜的肚皮,大笑着离去。

    “欸欸……”周掌柜摸着肚子,只看到离去的少年头也不回地挥了挥手。

    “看看,那位可是咱们整个西城都鼎鼎大名的周大善人。”

    林巍和一众街坊儿郎都在队伍里排着队,他们没什么经验,需要老工匠们老带新,便跟着指引的人到一处空地等着人来选。

    林巍举目四望,到处是忙碌的人群拿着家伙动工的场面,只他们这块儿像被忘记了似的。

    眼见大伙儿都有些焦躁难安,好不容易见到个颇为熟悉的圆滚身影,他赶忙呼唤身旁众人去看。

    周大善人因常常给城里孤老施粥赠药,给家乡修桥铺路而得名,他长什么模样,大伙都是见过的。

    瘦猴眼尖,不但一眼瞧见周大善人一张观之可亲的圆脸,还瞧见了和周大善人挥别的少年。

    他瞪大了眼睛,指着少年离去的方向,“和周大善人一块儿的是不是聿哥儿?”

    众少年支头去看“哪儿呢?哪儿呢?”

    “那儿那儿!走远了。”瘦猴可惜地“诶哟”一声。

    瘦猴方才见的不过一晃而过的侧脸,那少年走得又极快,众人问他缘何如此笃定那人就是岁聿。

    瘦猴指着自己的眼睛,敢指天发誓,“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眼睛多毒哇,再看那身道袍。”

    众人一时之间感到既古怪又惊奇。

    天天在家门口吃面的邻里少年突然摇身一变,在他们眼前和大人物有了联系。

    就他?他们清河坊的“假道士”?

    春雨潇潇,从今晨持续到了午后,沥川府城里荻花楼的小二洒扫完毕,靠着门窗百无聊赖看着过往的行人。

    初春新绽放的枝头花苞被打落,城里四通八达的大街小巷积了一层湿漉漉的花叶。

    岁聿撑伞打从底下一走过,二楼的小二便探出一个脑袋,“聿哥,回来了!”

    楼下的人微微抬伞,露出一张神清骨秀的面容,霎时,小二只觉阴暗的天色似乎都亮堂了一些。

    岁聿伸出一只手用力挥了挥,邀请道:“小林,下了工到我家玩儿。”

    小二哥回过神来一缩脑袋,心想去你家那还能玩得成?他再不想看到什么阿拉伯数字,什么四则混合运算,二元一次方程组的玩意儿,他一看那蚯蚓样的字迹就眼晕得厉害。

    聿哥和他大伯瞎扯什么学会了这些就能进工程队,偏他大伯当了真,每日上午都要压着他在荻花楼没客人的雅间学。

    现成的先生就是楼下这位,他若不在家,也有他亲妹子代劳,可怜小二哥是一日不得歇,现下还晕着呢。

    人家工程队里的匠人哪个不是家传绝学,十几二十年地打熬着功夫过来的,没见谁是专门学这蚯蚓字成才。

    小二哥很不服气。

    可倘若逃了课去,别看他大伯平日好说话,毕竟是当荻花楼大掌柜的人,真要拧起来,他免不得遭一顿打。

    可气的是,岁聿爱催别人上进,自己却不爱上进。

    岁聿是他们这太平巷里唯一一位秀才老爷,还是十四岁就考中的,可如今他的同年都在备考举人了,偏生岁老爷还每日到处晃悠,完全一副将前途弃之不顾的模样。

    这么个惫懒性子也无人能治他,盖因他家除了一个年岁尚小的妹子,就只一个抚养他长大,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道人是做长辈的。

    修道之人——都超凡脱俗了,哪能再管得俗世的人。

    话又说回来,即便如此也能十四岁考中秀才,足可见老天爷果然偏心偏得没边了。

    林涂在窗口忍着风吹,心里嘀咕,怪道聿哥生得这样好看,同他交游的人却少哩,莫不是他这做派把人家气得直冒酸水。

    胡乱想了一阵,林涂回过神来,看到楼下的岁聿还未离去,转头想起自己那麻烦的小师傅,随口道:“聿哥,我看姜泷又去听人说书去了,快寻她去吧。”

    “不必去寻她,回头你小师父自然要来寻你做功课。”楼下的岁聿回了这一句,换来一阵哀嚎,他大笑着转身离开。

    今年春天花开得格外早,许多干枯的枝桠抽芽开花,仿佛只是一夜的功夫,沥川城里四通八达的水路处处可见倒映的浅绿嫣红。

    临着河岸,细雨打湿的青石路直通岁聿的家,他走在路上,一会儿见卖花的姑娘经过,一会儿是挑着担的街坊招呼问好。

    这条回家的路既清静,又不过分冷清。

    走到清河坊,一株遮天蔽日的大榕树像个守卫一般伫立在巷子口,树下有石桌石凳,还有一支不知谁落下的竹笛。

    进了巷子,又走了一段笔直的石板路,直至街巷尽头,一座宅院撇开左邻右舍,依山傍水独自盘卧。

    这便到家了。

    “哥哥。”

    “吱——”一声,大门在岁聿伸手去推前被打开了。

    “我听见了你的声音。”一个六七岁左右的小姑娘站在门内,精雕玉琢的小脸肉嘟嘟,眉间一点红痣,只是眼神不甚灵动。

    雨水连连,岁聿的脚步声混杂其中已细不可闻,可小姑娘却说她听见了。

    岁聿走进来抱起她,摸了摸小姑娘可爱的花苞头,头发是干的,两侧发髻环绕的雪青色发带甚至被风微微吹起。

    “阿善怎么在家呀,小林说你听书去了。”

    摸摸她的衣袖衣摆也是干的,岁聿方才满意作罢。

    “林二,偷懒,骗他。”

    “阿善是说,小林哥哥偷懒,你骗他去听书了,准备杀他个回马枪是不是呀,哈哈!”

    小姑娘困惑地看向他,岁聿却没有解释回马枪的意思,转而夸奖道:“对咯,小孩子下雨天不能淋雨的,看来阿善听进去了,有进步!不过,哥哥怎么没见你的伞呢?”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 ,肉嘟嘟的指节转动了两下,冒出一点蓝绿色的光芒,和着雨汽,一株只一片叶子的绿植虚影不断长大。

    那一片叶子终于长到堪堪遮住姜泷,立即化虚为实,其他枝干尽数化为蓝绿色的光芒消散,只剩叶片转着圈悬停在小姑娘头顶。

    “好了好了,哥哥知道了。”被旋转的叶面溅了一脸水的岁聿急忙叫停。

    蓝绿色的光芒再次一闪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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