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彦琛搬去乾真的将军殿中后清净了不少。初上天宫时,有不少仙家向他示好,频频来访送礼,他便一直于应酬。如今搬到了将军府上,一是迫于乾真的威压无人敢上门,二是经仙宴一事他得罪天帝后,大家也就都站清了队伍。
乾真将军由于每日忙于公事几乎不在殿里居住,半月内彦琛只与其见过两面,倒是每次临行前都交代了他可以肆意使用府上的东西,还为他配了位仙使方便差遣。
这日彦琛于园中赏荷喂鱼,正午的太阳晒得人心焦,一旁的仙使早已躲在了假山后边。
“春杏。”彦琛唤她:“方录真君怎么说的?”
那模样机灵的丫头探出个脑袋来回道:“那老头没出来,是他家仙使回得话,说他身体不适,便婉拒您的邀约了。”
她又接着说:“不过都是他胡诌,您如今得罪了天帝,这些个老狐狸自然是要与您撇清关系的。”
彦琛也不恼,笑着摇了摇头,这丫头直爽,有话就说口无遮拦,倒是他喜欢的性格。
他一把撒完最后的鱼食,拍拍手理了理衣摆,道:“罢了,请他不来,我自上门去。”
说罢他便阔步要出府去,春杏在一旁跟着,走的磨磨蹭蹭,彦琛看出她不意愿,开口道:“不用跟着,你且玩去吧。放心,我不同你家主人说。”
终归是个小姑娘,喜怒哀乐都写在脸上,听了这话春杏瞬间喜笑颜开,兀自回去了。
彦琛一路悠哉悠哉来到方录星君府上,三扣门环后仙使探出个脑袋来,说辞依旧是那一套:“彦琛大人,我家主人身体不适,您请回吧。”
说罢他连门都没完全打开便要关上去,彦琛忙拦住他,笑道:“我不进去,劳烦你替我向你家主人传几句话,就说我在凡间还留有几坛上好的松花酿。本想赠予方录真君,可如今我不便下凡去,那美酒就这么搁置着实可惜,想恳请仙君帮忙捎来,也好我成人之美。”
彦琛又塞给那仙使几枚灵玉,仙使瞧见手中那光泽灵透的玩意儿,一改方才的态度,喜滋滋的禀报去了。
不一会他便归来,随后大开府门,躬身邀引彦琛说:“大人,我家主人请您进去说话。”
彦琛跟着他一路绕过影墙穿过外院,进了垂花门才知别有洞天。庭院内不像外边般朴素,一眼望去游廊中金雕玉砌,檐梁上游龙携花,整间宅子空灵虚幻,精致而尽显华贵。
过了穿堂便来到了后院,此时方录真君闲坐一方石桌,桌上摆着鱼嘴茶具,他模样悠然自得无一丝病容,见彦琛来访忙邀人入座,一旁仙使也为其倒上茶水。
他拾起茶盏抿上一口,随后以一贯笑眯眯的样子说道:“彦琛大人今日来寻老夫,怕是不止送上几坛松花酿这么简单吧?”
彦琛回道:“送礼心意是真,但也确是有事相求,在下想了解些关于北辰星君的事。”
此话一出,方录端起茶杯的手悬在空中顿了几秒,最后目光同彦琛对上,认真道:“彦琛大人,你我还算投缘,老夫好心劝你一句,别站错队伍去做那吃力不讨好的蠢事。”
彦琛不理,继续问:“恕在下冒昧,仙宴当日偷听到您与陛下提及契约一事,敢问这契约内容究竟是什么?”
方录真君似是没料想到他会问这个,一时有些语塞。此刻彦琛起身用双手撑住石桌凑到他面前,漆黑眸子里没了爽朗更如幽潭,他笑了笑,一颗虎牙露了出来。
“方录大人,我们打个赌如何?”
说者有心,听者也在揣摩着其中的心思,他迟疑道:“你想赌什么?”
“就赌七日后帝后寿宴,到时漫天仙君齐聚贺寿,而我会在那日再次得到帝君的青睐并拉拢天宫半数神官。而我要的赌注,就是北辰星君当年大闹天宫的一切来龙去脉。”
彦琛的言语坚定,好似胜券在握。换作其他人方录只会觉得是空口大话,但彦琛却给人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就仿佛自信的背后永远有着精密的布置。
方录真君态度逐渐放软问他:“那你的赌注又是什么?”
只见彦琛从心口掏出一枚金羽,金羽随后慢慢化形成了一只小兽,更不如说是一只小鸡仔。
“此乃凤凰心翎,存储着大量凤凰灵力。我且先寄放在您这,如若七日后没有达成赌约,这东西便是您的了。炼丹也好生剖了也罢,我绝无怨言。”
方录真君接过翎兽在手中翻来覆去瞧了又瞧,最后狐疑道:“我怎知道这东西是真是假?”
闻言彦琛从腰间取下匕首在翎兽翅膀划上一刀,自己的手臂便出现了一道鲜血直流的口子。
方录真君一见自然明白,他收下心翎后替彦琛斟上一盏茶,又向一旁仙使使了个眼色,两人心照不宣,待茶饮尽,一册密卷悄悄被呈了上来。
方录真君将密卷交予彦琛说:“当年北辰星君一事影响巨大,惊动了传说中开天辟地的那位人物,天宫中只要与那位大人相关之事,皆为机密不得外传。于是这段史册便成了禁书,知晓之人寥寥无几。”
说完,他又上下打量了彦琛一遍说:“老夫本以为你是个八面玲珑的狐狸,没想到竟是个稀奇古怪的疯子,真不知道你究竟是个什么来头。”
临走前彦琛淡然一笑道:“赌徒罢了。”
彦琛回到将军殿时已是黄昏,春杏正在摆弄花园里的芍药,此时正是花期,芍药开得姹紫嫣红,争相夺艳。
见春杏在给花浇水,彦琛悄悄绕至其身后拍了拍她的背。春杏被吓了一跳,回头来见是彦琛满面怨色。
“大人,您下次再这般神出鬼没的吓我,我可就不同您说话了。”
彦琛哈哈一笑哄道:“好春杏,别生气了,我是看你模样俏皮灵动,像极了我妹妹。”
春杏别过头来惊讶道:“您还有妹妹呀?”
彦琛顿了顿才说话:“昔年在凡间尚未飞升时的玩伴。对了,你种的这花开得倒是艳丽。”
听到这春杏叉起腰,昂面骄傲的说:“那是自然,我在这上面可花了不少的心血。敢说除了帝后的芍药园,这天宫中没有再比我这……”
话还没说完,彦琛伸手讨下了一朵最娇艳的,春杏心疼着正要发作,他已一溜烟跑到了远处。
只见花园月洞前彦琛举着手中的芍药,向春杏挥手喊道:“好妹妹,借你一朵,他日我再还来!”
待春杏追上去时,人早已不见踪影。
彦琛就这么腰间别着一朵大芍药一路去往北辰星君所住的碎星阁,即便是夜晚也由于模样实在招摇,一路上引得不少仙家回头侧目。
刚到碎星阁门前便瞧见两名天兵守在门前,想来是天帝派人在此把守着禁闭,眼见正门无望,彦琛只能绕道而行。
他几番寻思,最后瞧见后院的矮墙,白墙青瓦之上还冒出来一片茂密的梧桐枝,倒是个隐蔽下脚的好去处,待他翻上矮墙正欲攀上枝头瞧瞧碎星阁院中的全貌时,脚下的树枝骤然断裂,实实在在摔了个狠头。
再准备起身时,他看见一双黑靴在自己眼前,抬头扫去,月光映射之下正是那美貌郎君。
见彦琛从树上掉下来,匣云先是一愣,随后讪笑道:“彦琛大人,许久不见,你这到访倒是惊喜。”
此时还趴在地上的彦琛赔笑着挠了挠头,露出虎牙尖尖一副少年气模样道:“不请自来,多有打扰了。”
匣云伸手边伸出手去拉他边问:“彦琛大人为何深夜到访,莫不是还记恨我烧了你的寝殿,左思右想气不过来讨个说法?”
起身后彦琛仍牢牢握住匣云的手继续说:“哪有的事,梧桐殿本是就是麓霖大人生前所有,心爱之人的住处被别人占了去,该是我向星君道歉才是。”
匣云凤眼一挑问他:“世人皆道我恨透了麓霖,到你这却成了心爱之人,不觉荒谬么?”
说完他正要抽开被握住的手,没想彦琛不肯放手,反而顺势捉住了另一只,月色下晚风徐徐,吹得少年人高高束起的墨发随之涌动。
“若不是心上人,又怎会日日还带着逝去之人的心翎。”
彦琛目光向匣云腰间挪去,悬挂在上面的七枚金羽被夜风吹着叮铃作响,就如同交给方录真君的那枚一模一样。
他继续说:“其他人不知,我还不知道吗?凤凰心翎会随着主人逝去消散,除非有人日日用法力维持着,只有看这虚弱的模样,怕是早就化不成翎兽,也撑不住多少时日了,没想星君大人竟还是个痴情种。”
匣云没有被他的话影响,依旧含着笑淡然自若道:“只是觉着好看时时拿来把玩罢了,别无他意。”
“好,那既然别无他意。”彦琛拉住匣云的手将二人的距离又拉近了些说:“那星君大人可否给我个机会?”
匣云眼底笑意渐浓,他主动将脸凑近问:“什么意思?”
“我对星君,一见倾心。”二人对上眼,眸光似星辰,明澈如朗月,他取下腰间的芍药别在匣云发间,华光敛敛君子翩翩。
“自上次仙宴一别,晓看天色暮看云,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
第二日彦琛被春杏吵醒时已是日上三竿,她抱着成山的文书来到书房,瞧见彦琛睡在里面时吓了一跳。
“大人,我还道您昨日整夜未归来呢,怎的在这睡着了。”
彦琛揉了揉惺忪的睡眼,见有来人迅速收起了桌上那本从方录真君手上得来的禁书,春杏没发现这个举动,自顾自的归纳着新送来的书卷。
“对了大人。”春杏边寻着书架的位置边问:“您昨日摘我的花做什么?”
彦琛也帮着整理着桌上堆积着的文书,他随口道:“赠予心上人了。”
“什么?”听到这春杏便来了兴致,忙跑过来期盼的盯着彦琛说:“是哪家仙子,您都说了什么话?人家可曾答应?”
彦琛摸了摸下巴,蹙眉寻思道:“我将花赠与他,同他说我真心思念于他,难寝难食。”
“然后呢然后呢。”春杏眼里迸发出欣喜的光芒。
“那人说……”话堵在嗓子眼,彦琛只得尴尬一笑,继续说:“说让我且先自思量着真心吧。”
闻言春杏失望退回书架边,口中还喃喃着:“可不就是把您给拒了。”
彦琛晃了晃手说:“非也,你可知这天宫中最不缺的是什么?”
春杏回头:“哦?”
彦琛一本正经继续道:“是孤独。天宫表面上来往慨然,实则都是虚伪奉承。加之岁月冗长,显得更加孤独。若我怀一颗真心相待,即便是千年冰雪,也该是能捂化了的。”
“噗!咳咳……”春杏本是憋着笑,抬头瞧见彦琛一脸严肃的表情终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彦琛抱手不满,最后春杏将剩下的文书胡乱塞了个遍,临走前还暗讽他:“大人,那您便先自思量着您的真心,我就不打扰了。”
跨出门槛后她又转回身来提醒道:“还有件事,御林仙君今日已回天宫,您记得去他那批您的新神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