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意思?”洮生手掌冒出黑气,瞳孔红光大盛,活脱脱一个厉鬼“我亲眼看见,人类放出土蝼破了觉天大阵,既然人类觉得孪蟲珄不足畏惧,当初又为何让我的主人单枪匹马去战孪蟲珄?”
“洮生,不管是谁破了觉天大阵”鸾笙吼道“祈津泩是禽滑宁的后人,你居然要伤害他,你疯了?!”
“主人很期待池漓腹中的那个孩子”洮生闭上眼睛,似乎平复了一下心情“他说‘如果是女孩就好了,像池漓,温柔漂亮,不过这个世道,温柔漂亮不顶用,还是得教她如何杀人自保’可主人已经死了……”洮生猛地睁开眼,屋内气温骤降,木桌边沿甚至起了一层白霜“人类永远不知天高地厚,主人死了,他后人的血脉之力可助我快速恢复力量,我现在要做的,是完成主人遗愿,诛杀孪蟲珄!除此之外,一切与我何干!”
看来戾气与本体分离对洮生的记忆产生了偏差,这个洮生只记得完成禽滑宁的遗愿,诛杀孪蟲珄,却不知道禽滑宁最后的命令是让洮生护在他妻子身边。
“洮生,禽滑宁怎么样了?”
“肉身损毁,形神俱灭”洮生嘲讽的扬起嘴角,轻声说道“他以凡人身躯,血肉为祭困住兽王千年,还能怎么样?觉天大阵被打破的瞬间,身消魂散了”
洮生是跟着兽王踪迹来到西边的,她来取祈津泩血脉之力恢复力量,说明她已经找到孪蟲珄了,鸾笙不免有些担心,她如何对付兽王?连洮生剑也不在她手上……
“洮生,你的剑身呢?”鸾笙问她,她不敢直接跟她说戾气被剥离剑身这件事,怕导致她记忆错乱,只得循序善诱,让她自己想起来。
“我的本体留在金穹顶,陪在主人身边,待我杀了孪蟲珄,再回去陪他”说完洮生转身离开大营,鸾笙立刻追上去却无功而返。
回到祈津泩的营帐,亓官景给他盖好被子,他还没有清醒的迹象,鸾笙坐在桌边发呆,亓官景坐在她旁边问“她真的是洮生?”
“是,这个洮生是洮生剑留在金穹顶助禽滑宁封印孪蟲珄的戾气,她没有洮生关于池漓的记忆,也没有后面两千年守护禽滑宁后代子孙的记忆”鸾笙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她是两千年前,那个刚刚跳下铸剑炉,以满腔愤恨的血肉之躯为代价,换取报仇雪恨机会的那个洮生!这样的洮生,没有禽滑宁压制,危险至极!”
亓官景一身冷汗“幸好你回来的及时,不然老祈就是死人了”
鸾笙没说话,亓官景叹了口气“我从没见过这样的洮生,记忆里她一直冷冷淡淡的,但一直守在老祈身边,小时候我很羡慕他有洮生”
“现在不羡慕了?”鸾笙问他。
亓官景点头“是啊,不羡慕了,甚至有点可怜他”
“为什么?”
“老祈喜欢洮生,这些年一直不肯成婚,他不说,但我跟廖元杰都看得出来,平时出去看到点好吃的好玩的他都买回去给洮生”
“但我们也看得明白,洮生拿他当小孩儿,宠着,护着,就是没当过男人,他自己也知道,但不服气,逛青楼,泡妞,打发侍从回去让洮生来接他,上京纨绔的名声十成十是刺激洮生的,但都没用”
“我不知道洮生有没有男女之情的概念,但就目前的状况来说,洮生绝不会嫁给他,我跟他聊过了,他让我别胡说八道,但脸白的跟戏曲上底妆似的”
鸾笙安静的听亓官景说话,听到这问道“你看洮生像多大的?”
“单看脸,我感觉也就十六七”
“十四,她只做了十四年的人,七情六欲还没整明白的年纪里突遭灭门大仇,你今天见到的洮生,就是刚变成剑灵没多久的她,冲动又危险”鸾笙看了祈津泩一眼,对亓官景道“洮生的主人给她最后的命令是护在他妻子身边,这两千年的陪伴与守护,是洮生对禽滑宁的承诺,对他妻子的敬重”
鸾笙叹了口气,感觉自己已经仁至义尽,她站起来“我去找陈清言”
“我跟你一起去,我爹应该还在那”
陈清言大帐内,亓官成耀吹胡子瞪眼睛,陈清言给他上茶,但对他说的内容不为所动,直到帘子掀开,鸾笙和亓官景走进来。
“你怎么来了?”亓官成耀喝了口茶润喉,瞪了亓官景一眼。
亓官景走到他爹身边没说话,亓官成耀眼瞅着前一秒对他爱答不理的陈清言快走了几步迎上门口进来的女子“行动如何?”
鸾笙伸出手,一展画卷出现在她手中,陈清言眼中闪着光“这就是你说的读破残卷?”
三人凑上前,鸾笙展开画卷,陈清言问“二十万天策军真的在里面?”
“在”鸾笙指着一处山峦顶上站着的一群人“我上次看这卷书时,这里没有这么多人,历史上没有出现过莫名其妙的大规模失踪事件,所以他们应该被困在这”
“你能把他们放出来吗?”陈清言问,连带着亓官景也紧张起来,只有一头雾水的亓官丞相插不上话。
“能,但我需要时间”鸾笙看向亓官景“也需要你”
亓官景听的眉头紧皱“我说过了,我不是他”
“好,不是”鸾笙不跟他吵,收起读破残卷,看向陈清言“我要去昧谷旧址,蛮族兵马不多,且内部分歧严重,但蛮王是主战派的,所以你一样要小心”
陈清言点头,鸾笙又说“祈津泩刚才被袭击了,你帮忙照看一下他”
“洮生呢?”陈清言不解,在她的印象里,这种危险场合下洮生都不会离祈津泩太远的。
“她有事,要晚些时候回来,拜托你了”鸾笙说完就要走,亓官景拉住她“你现在就要去?”
“对”鸾笙说“我在蛮族大营里找到一位旧友,我听他说了些事,我必须马上回去看看,你怎么说?”
亓官景捏紧了拳头,又突然泄了力,扭头跟他爹说“爹,我要出去一趟,你不用担心我,用不两天我就回来了”说完不等他爹答应,拽着鸾笙就跑了。
等亓官成耀追出大营,哪还有他儿子的影子,他气急败坏的回到帐内“那女人是谁?我儿子去哪了?你这两天不动声色就是在等她的消息?”
“丞相,前线不安全,你必须回观城,张弈城伤势较重,我留了兵力在那保护他,我可以保证观城安全,但无法保证前线”陈清言不由分说喊来人将亓官成耀送去观城,自己则前往祈津泩的大帐。
“醒了?”陈清言吓了一跳,祈津泩睁着眼睛一动不动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额头还冒着虚汗“能起来吗?我下了命令全军戒备,蛮族说不定会殊死一搏,前线并不安全”
“你愿不愿意嫁我?”祈津泩微微扭头,空洞无神的眼睛看向她。
陈清言愣了半晌,走到他床边坐下看他“你被打傻了吗?”
“没傻”祈津泩看着她说“我该成亲了,我需要一个后代,我只会娶一个人,不会有一大堆莺莺燕燕来烦你,你可以考虑考虑我”
“除此之外,我嫁给你还有什么好处?”陈清言不由得正色起来。
“好处很多,皇帝牢牢把握着祈家,所以我夫人能带给你绝对安全的环境,你战功赫赫,你爹是全天曌军衔最高的将军,升无可升,皇帝表面上非常信任你陈家,私底下谁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祈津泩坚定的说“但他不会动我”
“你哪来这么大的把握皇帝不会动你?”陈清言挑眉“如今乃是战时,皇帝怎么样都不会在这个时候动我陈家”
“战争总会过去的,嫁给我你还是陈将军,而我则是一条拴住你的链子,我们互惠互利,这不好吗?”
陈清言离开祈津泩大帐的时候显然已经被说服了,她确实需要一门亲事,这些年他爹也愁,皇帝也急,祈津泩确实是一个好去处。
金穹顶并没有遭到严重破坏,洮生赶到的时候,这里还维持着她当年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她记忆中站在阵眼的禽滑宁不见了,她知道他彻底消散了,一步步走近阵眼时,她竟觉得腿有千斤重,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主人,我按照你的吩咐,花了七年才找到池漓,是我去晚了,当年我们在员峤拿到的不是窫窳说的那种,它耗尽了池漓的生命,也算实现了她的愿望”
“有一件事我得跟你说,你有女儿了,池漓为她取名陶宁,她说跟你没关系,是她希望女儿能一生安宁”说着洮生便哽咽起来“池漓没有告诉阿宁她的身世,只说她是自己在村外捡到的孩子”
“她跟我说,她大着肚子在村里根本活不下去,带着最后的希望向那块石头许愿,她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生下阿宁不到两年就白了头发,像老了二十岁一样,待阿宁会跑会跳会说话时,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即将走到尽头,便瞒下了阿宁她的身世”
“池漓死的时候,阿宁哭着喊她‘阿婆不要死’”洮生长吁一口气,含着颤抖的声音说“每、每年的那一天,我都会带阿宁回村子,带她拜祭池漓,阿宁从小就听话懂事,跟你们俩都不一样,主人,你、你放心了吗……你真的消散了吗?”
洮生沉浸在觉天大阵被毁,主人烟消云散的悲痛与愤恨中,直到周围草木丛晃荡她才察觉到有人,她化出洮生剑在手,一剑劈向草木丛。
“谁?”洮生寒声质问。
一双血淋淋的手扒开草木丛,露出真面目来,洮生认得她“相横?”
相横踉跄着想要站起来,却没有力气的趴在地上“真是好感动的一出戏啊,我听完都声泪俱下了”
洮生见她一副开膛破肚的样子,脸色苍白毫无血色,浑身都是血,她一手掐住相横的脖子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声色俱厉的问“你怎么在这!觉天大阵是不是你破的?”
“是啊”相横被拎起来的同时内脏肠子琳琅撒了一地,她的衣服被鲜血浸染透彻,自己却笑个不停“不然我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呢”
“你到底想干什么?”洮生不明所以,她实在看不懂这条疯癫的鱼!
“我想干什么?我要帮相柳,实现他的愿望”相横说“夫诸那个懦夫,他不帮我,我也有法子搅得天下大乱,百姓民不聊生,生命无以为继,让所有人每天都活在不知道有没有明天的恐慌之中!”
“你个疯子!”洮生像扔块破布一样把相横扔在地上,她火冒三丈,却钓着一丝理智问她“觉天大阵坚不可摧,你是怎么破坏它的?谁帮的你,钦原?”
相横笑而不语,定定的看着蓝天白云“人间大难将至,灾祸重临,你开心吗?”
洮生不在跟她说话,抓起她就往西边跑,兽王带着千年囚禁的怒火重临人世,如今的人族谁又能抵挡?她必须尽快找回她的戾气合二为一,保不了人族,他也要保下祈津泩!
同一时间,鸾笙带着亓官景和阿建往昧谷旧址狂奔而去,傍晚就进入了昧谷地界,这里草木不生,是沙漠中的一片荒芜之地,根本看不出数千年前有人群居在此的样子。
“这里……是昧谷?”亓官景看着荒凉的一片沙漠,有些迷茫。
“嗯”阿建点头,指着一个方向说“从这里往前走,有一颗大树,和几间没被损坏的房子”
鸾笙顺着阿建指的方向往前走,她拼命的寻找此地与她记忆中的昧谷有何相似之处,却什么都没找到,三个人走了很久,久到天完全黑了下来,还是什么都没有。
“老木,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鸾笙问,阿建突然瑟缩了一下,脚步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亓官景扶住他“你怎么了?”
“我不要开花,也不要结果”阿建抱住脑袋,一边嘟囔一边后退。
“老木?你怎么了?”鸾笙和亓官景一起抓住他,让他先冷静下来,阿建蹲坐在地上不住的摇头。
鸾笙心酸不已,当年她初入昧谷,是老木第一个跟她讲话,给她讲在人族世界里生活的规矩,带着她在昧谷定居,当年的老木意气风发,见谁都是三分笑,心眼子一转一转的,还总教自己抖机灵,到底发生了什么才变成现在这样……是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是这些年遭遇了什么?
鸾笙一把抱住他,轻轻拍他后背“老木,别怕,你别怕,我回来了,我现在可厉害了,以后有什么事儿都有我罩着你,别怕,我回来了,别怕……”说到最后,她已经泣不成声。
亓官景将手搭在鸾笙肩头,轻轻拍着她以示安慰,又伸出另一只手轻轻抚在阿建背上。
阿建渐渐安静下来,三人继续往前走,又走了一天一夜,亓官景终于坚持不住,在第二天夜里累趴下了,三人躺在沙漠里开始休息。
“兄弟啊,你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怎么什么都没有啊”亓官景抓了一把沙子,四处环视了一下,除了沙漠还是沙漠“鸾笙,你对这一点印象都没有了吗?”
鸾笙其实有些怀疑是亓官景故意改变沙漠走向,或者故意在昧谷旧址设置了什么迷魂阵,但转念一想,亓官景不记得自己是谁了,更没有能力做这些,她有些垂头丧气,没有了‘言灵揭’束缚,她想回到窫窳身边依然这么艰难。
“我两千年没回来过,一点印象都没有了”鸾笙失落的回道。
“为什么啊?”亓官景问“你不说昧谷是你以前的家吗?”
“因为……”鸾笙幽幽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说道“我当年对窫窳来说……”她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是个累赘,大水重现人间,他为了保我一命,对我施了一个法术,让我这一生没有他的允许,决不能再回昧谷”
“他也是为了你好,但你是妖,会死于水淹吗?”亓官景问,他只知道鸾笙是妖,其他的一无所知,他并不在意,她也没想说。
“会,但我是水族鱼妖,比其他妖怪在水里活的时间会久一些,所以我顺着大水漂到了空桑,被禽滑宁捞了起来”鸾笙提起这段记忆时已经有些模糊了,她本能的想要忘记这段痛苦记忆“就是洮生的主人”
“禽滑宁?姓……禽?”
“他复姓禽滑,单名一个宁”鸾笙失神的看着篝火,慢慢回忆起过往“他和缙云铭两个人,是重华大人身边最厉害的剑术大师,他的佩剑洮生和缙云铭的佩剑慕宵是当世两大名兵”
“慕宵也有剑灵吗?跟洮生一样?”
“你要是这么问的话,那洮生应该算是邪兵,洮生剑的锻造手法太过血腥,有违人道,所以才生出了剑灵,慕宵是天然锻造的兵器,很难养出剑灵来”
“原来如此,你说的重华大人,是舜帝?”亓官景虽然不爱读书,但该有的历史常识还是有的,见鸾笙点头,有点莫名的兴奋“你居然认识舜帝,我的天,这种神话传说中的人物,好像第一次这么具象化的呈现在我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