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的温度骤然下降,寒气把雨滴刮成了细碎的冰凌子,无声的落在泥地里,外头的地面不一时就积起了一地素银,沙沙的枯枝微微摇晃,静谧的郊野偶尔闻听夜枭扑棱翅膀的声音,火堆噼啪炸开小小的火花。
拴在破檐下的马匹鼻子里轻轻打个喷嚏,喷出白色的水汽,不安的踏着马蹄,四下漆黑的夜里,万籁俱寂。
“唰——”
“唰——”
“唰——”
异变突起,无数支利箭裹挟着凌厉的杀气蛮横的冲向毫不设防的一群人,昏夜里响起一声痛楚的闷哼,不知是谁中了招。
千钧一发之际,萧洵猛地睁眼堪堪躲过那差点落在头顶的利器,紧接着刀鞘突地一挑,那即将湮灭的火堆瞬间飞出庙门,散落的火苗落在冰凉的雪凌子里,屋子里霎时漆黑一片,十几道身影迅速飞挪找到掩护地点,消失在暗处看不见了。
萧洵在黑暗中紧紧握住刀柄,调动起全部耳力仔细聆听,来人大概有二三十个,从箭矢的频率和落地方向可以分辨出大概,萧洵凭经验猜出他们似乎打算包抄,把自己钉死在这破庙里,四面皆有不断靠近的脚步声,愤怒刹那间充斥着胸腔,究竟是何人竟敢如此大胆,行刺皇子等同谋反!
摩罗·宝音在睡梦中被人一把揪住领子甩到了一边,迷迷糊糊的惊醒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睁眼就看到不断有箭矢射进这破庙里,他吓得紧紧抓住身边靠着的人。
不一时箭雨停歇,他们刚刚喘过一口气,便听到利器出鞘的嘶响。
萧洵受不住这种如同笼中困兽般的处境,一脚踢开紧靠着自己的人,他愤怒的脸上泛起狠戾之气,拔出佩刀猛地冲了出去,单雄等一干近卫立刻追随他杀出庙门,摩罗·宝音跌坐在门边,厮杀声顿时充斥在四周,刀剑相撞的刺耳声响彻荒野。
他忍不住趴在门边往外看,洁白的雪地被凌乱的脚步踏碎,几十道身影缠斗在一起,最显眼的便是身形高大的定北王萧洵,几个人正在围攻他。
他一边紧张的格挡,嘴里还一边嘟囔着:“各位兄弟,是想要钱还是怎么着?若是求财,放过我们,咱们身上的金银悉数奉上,没必要这么拼命吧!”
可惜没一个人搭理他,今夜来的这批人来头不小,个个虎背熊腰,武功了得,萧洵被一个独眼的汉子步步紧逼,在对方一刀横劈过来的时候架刀格挡,身后一人却见缝插针想要偷袭。
单雄上前挡住那人,自己却被人从身后猛踹一脚,跌在满地泥泞里,来不及起身,面前已经一刀飞来,他就地翻滚,麻利的躲开刀锋。
“主子!不可恋战!”
单雄与他们交手这半天,察觉到对方并不是普通蟊贼,他们不声不响,且个个身怀武艺,既不是求财,那就是谋命!
萧洵本来没将他们放在眼里,交上手才知道自己小看了这些人。
他在独眼飞身而起的一瞬间猛地向侧面腾挪,刀锋在黑夜里划过一道亮光,狠狠砍向敌人的小腿,独眼落地时便站不稳,紧接着就被扫堂腿撂倒在泥里。
萧洵似乎失去了耐心,举刀逼近他的脖颈,独眼依靠臂力用刀身挡住了萧洵凶悍的刀锋,咬牙粗喘着和他较劲,但很快他就发现他的双臂微微颤抖起来,年轻的萧洵有着得天独厚的宽厚臂膀,臂力大的出奇。
刀锋寸寸紧逼,在脖颈上留下一道深深的血痕,然后萧洵猛地跃起,不等独眼反应,就在下落的势头里一刀插进他的小腹,拔刀的时候刀锋剖开了他的肚皮。
独眼瞪着眼睛躺在地上,失神的眼珠映着头顶上方灰色的穹顶。温热的鲜血在他的身下不断汇聚,很快染红了那一片土地。
摩罗·宝音紧紧捂住嘴才不至于惊叫出声,他攥着自己的领口,想要呕吐的欲望汹涌着堵在胸口。他缩回身子,脸色苍白的几乎透明,连嘴唇都失去了颜色。
萧洵杀掉的那个独眼似乎是这群人的头儿,独眼一死,余下的刺客都有些慌张。他们对视了一眼,似乎想要脱逃。
萧洵加入了近卫们的战斗,场面开始不断倾斜,几乎是在压着他们打,对方很快从攻击方变为了防守方。周围不断有人倒下,萧洵一拳砸倒面前的人,反手一刀捅穿右侧围上来那个。
站着的已经没有几个了。他刚想退后几步,把战场交给单雄他们,就见倒在地上的一个没死,从袖口摸出了什么东西,西南面的天空瞬间炸开一颗红色烟火。
信号弹!——他们还有后援!
萧洵怒不可遏,上前狠狠一刀结果了那人。他们如今有人受伤,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摩罗质子,要想全身而退就得速战速决,否则援兵一来,他们就会被拖住,谁知道对方还有多少同伙!
摩罗·宝音刚刚呕吐过,胸口剧烈起伏,耳朵里嗡嗡作响。突然脚步声向破庙这边移来,有人过来了!
他还没看清来人就被一把揪住带了出去,一股凶蛮的力道把他猛地扔在马背上,紧接着刀鞘一拍马儿后臀,马匹便迅捷的带着他跑了出去。
“单雄!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走!”
身后的近卫利索的翻身上马,十几匹神骏在夜色中一往无前的冲向泥道中。
还没休息一个时辰就被迫再次骑马狂奔,摩罗·宝音在马背上几乎要哭出来了,每一次颠簸都让他大腿内侧疼痛不已,他本来不善骑马,出行皆是乘车的多,骑着马长途跋涉这还是有生以来头一回。
其实他知道自己的大腿内侧早就磨烂了,此时一定是血淋淋的,他红着眼睛策马,不知不觉落到了队伍的最后方。
近卫中年龄最小的董羽本来缀在最后面,但他不愿与摩罗·宝音挨的太近,扬鞭催马紧跑了一段,他在呼啸的风里冲单雄喊:“单哥,那小蛮夷落后面了,会不会是想趁机逃跑?这狗东西!”
单雄回首看了看,问萧洵:“主子!那质子好像有些不对劲。”
摩罗·宝音整个人趴在马背上,姿势怪异。萧洵抬手示意,勒马停下查看情况,他回过马凑到队伍末尾,见马上的人满脸冷汗,面色苍白可怕,脸上却爬着两团红晕,有气无力的趴在马背上。
“你怎么了,摩罗世子?”
宝音无力的瞅他一眼,勉强直起身子,实在无法坚持,只好道出实情。
“我不常骑马,腿大概磨烂了。”
萧洵接着微弱天光仔细分辨他的面色,一气跑出了两个时辰,天都快亮了,后头似乎没有追兵的痕迹,他回头问单雄:“这是什么地界?”
“回主子,这里应当是快出泽州了,往前再跑四五十里地,天亮前应该就进了大都的地界了。”
萧洵眯了眯眼,想了想还是说:“此地不安全,我们不能冒险,还是往前跑跑。”他扬起马鞭指了指南边的天。
摩罗·宝音呼吸迟缓,听到他说不打算停下,还没来得及失望,下一刻便被大氅兜头裹住,整个人被移动到另一匹马背上。
萧洵解开了自己的大氅,把人严实包裹着,一把捞起来塞到自己怀中坐着,紧接着马匹就向前冲出。他健硕的肩膀顶得住风雪侵袭,跑马反而让他在寒夜里出了一身的热汗,他带着满腔火热散尽了这漫天风雪,用自己的胸膛遮掩出一小片天地。
宝音一手拢住带着温热体温的大氅,一手害怕掉下去而紧紧揽在他的腰间,背后有人支撑着自己的身体,身下坐着厚厚的氅衣,那种摩擦带来的尖锐疼痛总算缓解过去,他在微微颠簸里,意识逐渐朦胧。
***
“主子,他好像醒了。”
宝音陡然醒来,浑身冰凉,一身的冷汗。他睁开双眼,眼前是萧洵的脸。他低头扶住宝音的额头,等了一会儿,低声问道:“要喝水吗?”
宝音的嘴唇都干裂了,微微点头,水碗递到嘴边,他喝了几口,这才躺在枕头上。
“这是哪里?我睡着了吗?”
萧洵把水碗扔给单雄,也顺势躺到床上,偏过头用自己的额头贴着他的额头,宝音惊恐的瞪大眼睛。
“哼,你怕什么,我就是试试你还烧不烧。”他双手放在脑后,嘲笑宝音,“亏你还是草原长大的呢,骑个马都能把自己弄病了,一大早刚进城还得给你找大夫。”
宝音这才知道自己病了,他拉了拉被子,眼珠四处转了转。
“看什么?这里是驿站,咱们现在总算安全了点,不用玩命了。”
单雄在旁说道:“主子,我出去弄点吃的来。”
萧洵点点头,等他出了门,就转回里侧捏着摩罗·宝音的脸用鼻尖蹭了蹭他的脸,热乎乎的唇就贴在他的唇角,嘴里嘟囔着:“总算不烧了,可吓着我了,小玩意儿也太脆弱了,还以为质子要折在我手里了呢。”
宝音猛地挣脱他的手整个人缩进床里,贴着墙面惊恐的看着他。
“你……你干什么?!”
萧洵笑了,笑的很坏,满不在乎的说:“你至于这么怕我吗?我给你腿上抹药的时候你可比现在乖多了。”
宝音脸红的能滴血,不可置信的问:“你……是你帮我涂的药?”自己伤在臀部和腿根,都是私密不可示人的地方,原本都是男人也没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可宝音还是莫名觉得臊的慌。
动了动身子,似乎伤处真的不怎么疼了。他好奇的问道:"你怎么……怎么涂的药?”
“那还能怎么涂啊,当然是把你的裤子扒了,光着屁股给你涂的啊。还别说,摩罗世子的身上还挺白,不仅白,摸起来还滑溜溜的呢。”萧洵坏心眼的调笑。
宝音羞愤欲死,恨恨的捶了他肩上一下,“你胡说!你……你不是好人!亏你还是大靖的王爷,你简直坏透了!”他可怜的汉语只有几个有限的骂人的词,对萧洵毫无杀伤力,只引来他一阵豪爽的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