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小孩子拿着艰难的东西，在成年人手里似乎总是显得举重若轻。
将洁世一鼓鼓的运动包挎到原本就挂有装满杂物的大号阔口皮包的左肩上，伊世面不改色地颠一下肩膀。她伸出右手，还要继续接过我手中的袋子。
我把印有小王…小海龟图案的塑料袋藏在背后连连退步，一步一哗啦地作响，“我拿得动！我喜欢拿！有包背好酷！我也要背！”
站在旁边的四月一日信太郎噗嗤一声喷笑出来。
笑什么，这图案炸裂的袋子就是你准备的。我刮他一眼，他笑着对我合掌致歉，用口型说那是他能找到大小最合适的袋子了。
青年身上的西装已经换成了休闲装，他和伊世交谈了几句，交代过洁世一的训练进度，又开始询问我的家庭情况。
他不完全信我之前的解释。我暗中翻白眼：年纪太小说什么都有几率被当成胡言乱语。
期间洁世一上前去努力地扒拉伊世肩膀上的运动包带子，长发挽髻的女人弯着柔和的眉眼低头看他一眼，小心地让肩带顺着臂弯滑进他小小的手里。
刚开始把包带绕过脖子挎好的洁世一还神气地学着母亲方才的动作颠了一下肩膀，几分钟后就把贴在身体侧面的包换到身前两只手抱着。
妈妈的爱对现在的洁世一来说还是太沉重了。运动课容易受伤，伊世在包里塞了不少备用品，让儿童运动包拥有了与外观不符的重量。
我示意洁世一拿着我的塑料袋，他不明所以，艰难地用手指勾住袋子把手，被我从颈侧摘走肩带。
母爱之重对我来说刚刚好。我背好包原地跳了两步，很轻松。
洁世一羡慕地看着我：“力气好大。”
我配合地曲起手臂展示自己不存在的肱二头肌，摆了几个大力水手常见的造型。其他下训的孩子路过时看得直乐，我顺手对他们行山寨版绅士鞠躬礼，调皮的孩子会有样学样地回我。
两个成年人说完了话，伊世俯身理平我随着动作蹿得乱七八糟的衣袖，“在玩什么呀？肚子饿不饿？我们走吧。去吃好吃的！”
她伸手给洁世一。洁世一拉住妈妈的手指，高高兴兴地举起塑料袋欢呼要吃肉！
我跟在他们后面，转过身。
信太郎低着脸站在原地，神色第一次显得烦心，也显得真实。他注意到我的目光，表情立刻转为笑容，向这边挥手。
我用口型回他：大——骗——子——拜拜——
他愣一下，然后笑得更开心了。
“下次见，知里小姐。”他说。
对我用敬语？好突然。
我倒退着用你在搞什么鬼的眼神看他。他耸肩指指我身后，转身进门了。
“知夏。等一下你想吃什么？”洁世一已经锲而不舍地从我后背的衣服拽到了前面的袖子，像是在拧一颗不肯转圈的陀螺，“你有什么想吃的？”
“甜的东西吧。冰激凌之类的。”
他的手就差往我脸上怼了，又软又嫩又危险。我拉开洁世一的手腕攥住，走在他旁边心不在焉地说：“吃完我想去买手机。”
附近兼顾快餐肉类和冰激凌的店是麦○劳，伊世给我们一人一份买了开心乐园餐。她为我示范信用卡的用法，但拒绝了我结账的提议。
“这一顿阿姨请。既然知夏会用信用卡了，就给阿姨买一份300日元内的礼物吧。”她笑眯眯地说：“接受了礼物就要回礼，对其他人也是一样的哦？”
儿童餐附赠的玩具是小狗玩偶挂件。洁世一拿到一只卷毛小白狗，我的狗黑漆漆的，两只狗都穿着衣服。我脱自己狗的衣服想看看全貌，他也要跟着脱白狗的，男生不适合做此等流氓之事，我只好顺手帮他扒了，两个人一起检查小狗们没有植上多少毛线的棉花身体。
洁世一说他的狗衣服下有点秃。我说没事穿上就看不到了，我的狗全身都没有毛，是一只大叔狗。
“为什么全身秃就是大叔狗？”
“因为大叔是没有头发的。”
我把狗的衣服穿好。洁世一看着白狗头上的卷毛，珍惜地摸了摸。
大概是有玩具在，他吃得很开心，番茄酱蹭到脸颊上都不知道，洁世一面部轮廓圆得很容易蹭到食物边角。我则是纯粹地很能吃。他吃汉堡时我在吃汉堡，他吃完了去玩时我在吃第二个汉堡。等走出店门洁世一手里还拿着第二份半价的甜筒，我已经三两口炫完了自己的，只好去欣赏他手中冰激凌美味的弧线。
洁世一越舔越慢。
他问我：“你要吃吗？”
我目不转睛：“不吃哦。”
洁世一：“……”
他端正自己的甜筒左右检查，把没吃过的部分对向我：“给。”
随后他应该是想到那只五秒内消失在我手里的甜筒，又补了一句说不要咬太多。
才不咬呢！
我沉痛地在奶油香甜的味道中别开脸：“一口也不吃哦。”
“可是，你很想吃吧？”
“我就想想。”
“你很想吃吧。”
“……就一口。”
洁世一的甜筒被我啃出了一个不能说小的缺口。
对不起，我是一个在冷饮诱惑前毫无操守的人，只能给全天下的冰激凌当狗了。
谁让抢来的零食就是香……这种小毛病暂且不提，现在要去买同学要的巧克力。
“什么？”商场里的导购小姐姐问。
“Romania生巧克力。姐姐你这么漂亮，肯定知道的。”我说。
“刚才你还说是Romantic生巧克力。”
“我想不起来了嘛。既然是生巧克力，大概是那种吃了能让人宾○旋转发光的……”
“……什么？”
哎呀差点被注意到了。
我闭紧嘴，从下向上看，塑造出与变态绝对无关的神态。
导购小姐败下阵来。
“如果你是想找Royce，”她指了一个方向，“那边的出口附近有一家。”
“谢谢姐姐~”
我掐着嗓子说完，拉起洁世一就跑，不给她回忆细节的时间。躲过了小姐姐没躲过洁世一，他用纯洁无瑕小孩特有的口吻问我宾○是什么。我说是你有但我没有的东西——不是指父母哦。
嘛，严格讲我也不能说没有爹妈。
不知道是因为宾○还是父母，洁世一颇受震撼地陷入了沉思。
Royce牌巧克力似乎是哪里的特产，不同的口味装在不同颜色的漂亮盒子里，一眼看上去，比起实惠量大的印象，是更适合被装在礼品袋中递来递去的样子。连盒子边角都闪闪发亮的商品好像都很贵。小鹿同学真是漫天要价。
也许满是浓郁巧克力气味的店铺空气太腻，洁世一蹲在门口不爱进来。他和鹿同学同班的时间比我长许多，我本来还想和他商量对方可能喜欢什么口味，现在只能毫无把握地对着标牌端详两下，看上什么颜色就随便拿。
反正找到信用卡的时候上面有纸条让我需要什么就放心买，它敢写我敢信。
我买完了，顺手给等在店门口的洁世一深蓝浅蓝的各一盒：“打开尝尝？”
两盒应该够了，他吃不完的份伊世和一生叔叔也能尝到。
小男孩黯淡无聊的表情瞬间点亮了。刚刚才吃了冰激凌，现在又很开心地扒拉纸盒，“这是什么味道的？”
他好像很喜欢甜食啊。为什么不自己进去挑？
伊世拍拍他的肩膀，要我们回家再吃。洁世一已经动作神速地打开了巧克力的内包装，脸上沾了一点可可粉，兴奋得双颊发红。
“谢谢知夏！”
他又甜又脆地道谢着向我笑。
天使啊……这是天使。该道谢的应该是看见天使笑颜的我。
我捂住鼻子后退两步，转身找洗手间的位置。洁世一停住动作，他不笑了，从巧克力盒子里抬头盯着我看。
“没事、没事。”我确认自己的手心干燥才松开。
“……唔。”他说，“那过来吃巧克力吧？”
我站在原地，很是犹豫：还吃啊？已经进补了垃圾食品，再吃巧克力，没鼻血也真吃出来了。
但洁世一捧着盒子，一动不动地看我。等待里透出一种柔韧无声的固执。
……吃，我吃。他脸长成这样，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小心翼翼地让视线避开洁世一，我食不知味地从他手上咬了一块巧克力。深蓝色盒子好像是原味，香气浓厚的固体融化成柔滑的膏体，刚囫囵抿下去，他卡着时间又塞过来一块。
我只能张开深渊巨口把他的手指尖也咬住，“窝呲不哈去惹。”
深渊巨口容量有限，一起含着巧克力和他的手指还是有点勉强。指腹上蹭的可可粉我顺便舔了，洁世一摸了摸我的舌尖。我掀起眼睛看他，他眸光亮闪闪的，带着好奇心被满足的不可思议。伊世在他身后睁大了眼睛，刚打算说话，洁世一就把手抽了出去。
“好吃吗？”他自己也拿了一块。
“好次。泥给惹都好次。”我含糊地回答，在他的运动包里掏湿巾。
伊世的表情好严肃，我第一次见她不笑的样子。
等洁世一吃完，我立刻抓着他的手擦干净，“下次注意不要把手给别人咬。也不要放别人嘴里。很不卫生。”
他伸着手反应两秒，眼睛瞪圆了。
“当然，刚才是我咬你。放我嘴里是没事的。”我补充，“我会注意保持卫生。”
洁世一好像学会了什么新的知识点，恍然大悟。
伊世：“……”
她柔声细语：“小世。知夏嘴里也不能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