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天边渐渐泛起温柔的蓝紫色，一缕阳光穿透薄雾，拂过祝宅的屋檐。

    灯笼在微凉的晨风中轻轻摇曳，素绸随风而动，有一阵细碎却清晰的声响。

    后院深处，朝夕轩屹立在一片葱郁之中。屋顶的青瓦上还覆盖着一层薄露。

    门前是满树梨花，簌簌而落。

    一只小狸猫悄然匿身于墙角处，它双眸闪烁，透着股机敏。昂首间，发出来一串悠长的叫声。

    “嘘……”

    祝昀思跪在朝夕轩的门前，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后又顺势指向那屋内，低语道：“你去里面帮我去听听，他们都说了什么。”

    狸猫闻言，身形一顿，原本蠢蠢欲动的尾巴也倏然静止。

    它眨了眨那双灵动的眼眸，悄无声息地跟着几位端茶的婢女入了朝夕轩内。

    当下有风起，梨花一瓣接一瓣地砸下来。

    那朝光穿透稀疏的树影，斑驳陆离地照在祝昀思的脸庞上，为这苍白的肤色添了一抹金辉。

    她抬起头，只一袭单薄的蓝衣也染了些泥泞，几缕青丝不经意间垂落在额前，清丽面容上又多了几分柔弱。

    她的这一双眼更像是两汪深不见底的潭水，淡然宁静，毫无波澜。

    只见屋子里的吴婆婆朝门口这边瞅了几眼，刚好与祝昀思四目相对。

    祝昀思直直地盯过去，扯动嘴角，勾勒出了一抹淡得几乎无法察觉的微笑。

    吴婆婆却急忙回避，匆忙进了主屋。

    “回家主，夫人。三娘子还好好地跪着呢，瞧着精神十足，并未有何不适。”吴婆婆躬身行礼，回完话后就退至宋姝身旁侍立。

    堂前，祝谦举起茶杯来，轻啜一口香茗，袖袍轻挥，沉声道：“昀思已跪足两日，也是时候让她起身了。”

    宋姝坐在一侧，手中的茶壶轻旋。

    她面色有些阴沉，似是怒火中烧，“你前几日不在家中，未曾目睹元意身上那触目惊心的鞭痕。元意可是她的亲妹啊，她竟能狠心至此，为了一只狸猫，几乎要了元意的性命！”

    说及此处，宋姝的情绪愈发激动。

    手中的茶杯猛然掷地，碎片溅了一地，她泪光闪烁道：“昀思心性凉薄至此，倘若有朝一日，你我触怒于她，她是不是要弑父杀母啊！”

    “行了！”祝谦听得头疼，眉头紧锁，猛然一拍桌案，震得茶具叮当作响，“这本就是元意有错在先，平白无故非要去伤昀思的猫，我看此事便到此为止，休要再提！”

    这厢，宋姝也被吴婆婆搀扶着坐了下来。

    她手抚着胸口，看起来还是怒气难平。

    祝谦也叹了口气，沉思片刻后道：“不过，昀思性情的确凉薄，自七岁时那件事后，更是变得难以捉摸。待赴京之后，需尽快为她寻一门亲事，将她嫁出府去，免得总是在家中惹些事端。”

    宋姝听闻此言，拭去泪痕后只是点了点头。

    做人父母的，面对女儿竟然会害怕，他们有时也会觉得可笑。

    宋姝随后拍了拍吴婆婆的手背，吩咐道：“去，让昀思起来吧。”

    吴婆婆应了声“是”就出门去了。

    此时，屋顶上的那只狸猫探出头。

    它侧首时，一滴清泪悄然滑落，随即身形一晃，化作成青烟，消散于梨花叶影之间。

    *

    门前有风，梨香满园。

    “三娘子，快些起身吧。”吴婆婆的声音轻而温和，她伸出手，正准备搀扶起身旁的祝昀思。

    而祝昀思的目光投向屋子里，只见风扫落花，清清冷冷。

    她抬眼，推开了吴婆婆的手，强撑着身体，踉跄着站起，“我自己能起来，就不劳烦婆婆了。”

    膝盖处传来的隐痛让她不禁揉了揉，眉头紧蹙间，就像被乌云笼罩的山峰。

    真是个执拗性子……

    吴婆婆见状叹了口气，没有再坚持，只是默默转身，回到朝夕轩内。

    听着一串沉重的脚步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响。

    祝昀思整理着被晨风拂乱的碎发，动作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春天里刚刚抽出嫩芽的柳枝，在微风中轻轻摇曳时便如她这般。

    当下，她颤颤巍巍地往自己听竹院的方向走着。

    路过长廊时，一阵细碎的闲聊声不经意间飘入耳中。

    只见一个个子高挑些的婢女，眼神闪烁。

    她将身边几人拢得更紧了些，才说道：“你们听说了吗，昨晚万鹤楼里出了大事！有位姓徐的娘子，竟被妖怪挖去了一只眼睛！他们都说，那是狸妖干的！现在官府也是一筹莫展，没办法，只好去灵台观请了道长来驱邪。”

    狸妖作祟？

    这话一出，让周围的婢女们都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其中一个婢女，脸色苍白，惊吓之余却又忍不住透露出更多的信息：“我，我还听闻，那位徐娘子是从盛京来的，身份可不简单，好像是安远候府的千金，名唤徐礼音。”

    “候府千金啊！”众人闻言，皆是一阵唏嘘，脸上写满了惊愕。

    这厢，祝昀思也在长廊尽头突然停下脚步。

    她脑海里浮现出一只狸猫的模样，面色便逐渐变得冷峻起来，眼中似乎还闪过一丝怒意。

    她扶着柱子，走近那些婢女。

    这边几人闲聊的话语声也戛然而止，只得连忙行礼问候：“见过三娘子。”

    祝昀思只是浅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去。

    长廊吹起一阵的风，带来初春的寒意，令人不禁一颤。

    回到听竹院后，四周是一片寂静，只能听到风吹过竹叶的沙沙声。

    祝昀思刚踏入门槛，便瞧见了先前的那只狸猫。

    它正守在几棵青翠欲滴的竹子下，似乎等了她好久。

    祝昀思只是瞥了它一眼，便开口问道：“方才我爹爹和娘亲都说些什么了？”

    话音未落，只见狸猫摇了摇尾巴，四周竟突然起风，一缕青烟缭绕，抖落竹叶翩翩。

    那狸猫竟在眨眼间化身为一位俊俏的白衣郎君，眼角下还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梨花。

    因为这朵梨花，祝昀思还给他取了个名字，叫做苏梨。

    他跪倒在祝昀思面前，很是恭敬，“待过几日娘子父亲赴京上任，举家搬至盛京之后，他们打算尽快为娘子寻一门亲事，要将娘子嫁出去。”

    嫁人？

    “哦……”祝昀思闻言，慢悠悠地走到石桌旁坐下。

    一旁的梨花随风飘落，恰似一场突如其来的雪，惹了满地纯白。

    她嘴角勾起一抹戏谑的笑意，目光锐利地注视着眼前人。

    “那你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是你小妹的药不够了吗？”祝昀思的声音里带着一丝玩味。

    可苏梨却连忙摇了摇头，跪着挪到了祝昀思面前，连连磕头。

    这额头都磕出了红印，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

    他低着头，声音颤抖地说：“我是来道谢的，谢三娘子救了我小妹的性命，还连累了三娘子被责罚，是我和小妹有愧于三娘子。”

    苏梨的话道出来很平静，但就像是一条细流，在干旱的土地上艰难地流淌。

    祝昀思看着他这般卑微的模样，脸上依旧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她指尖绞着自己的头发，沉默良久，方才开口：“你与你小妹都是我的东西，我自然会护着。元意抽在你小妹身上的伤，我也已经加倍讨回来了，这事就算过去了。”

    苏梨的头埋得更低，几乎贴到了地面上，“苏梨明白。小妹灵性不足，无法化形，平日里也只能逗三娘子一乐。如今无论怎样，都是她和我的福气。”

    他没有任何不满，面对祝昀思，他只有感激。

    三年前，苏山的夜里，妖祟横行，弱肉强食。

    若非祝昀思过路时，顺手搭救了他与小妹，如今他们早就不在人世。

    世人皆道祝家三娘薄情寡义，但他从来都不会那样认为。

    当下，两人不再言语，院子里面安静极了。

    有风，轻拂过院角，携竹叶落尽春色。

    祝昀思感到一股疲惫悄然袭来，脸上不自觉地染上了几分倦怠。

    她的思绪却并未因身体的疲惫而停滞，反而被方才无意间听到的传闻所牵引。

    于是她抬起手，指尖轻挑，勾起了苏梨的下巴。

    苏梨这只狸妖，生的很是漂亮，眉眼间更是会流露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妖异美。

    然而，祝昀思注视过去的眼神太过清冷，不曾泛起涟漪亦可以斩杀风华。

    她疑惑地问：“我怎么在你身上闻到了股血腥味？”

    说着，她身形微动，凑近了些，鼻尖轻嗅间，似在寻找那血腥味的来源。

    “最近阳尘还在吃鱼眼睛吗？还都是让你去弄的？”

    苏梨的眼中分明闪过一丝慌乱，他被迫与祝昀思对视，只好怯怯地道，声音细若蚊蚋：“是的，道长他每日都需鱼眼入药，他还说想见娘子。”

    祝昀思愣了下，眸中噙起一抹笑意。方收回手，“那你回去告诉他，我今晚便去见他。”

    说罢，她从袖中取出一把精致的匕首，“下回取眼的时候，不要再用你的爪子了，不然血腥味太重。”

    这匕首柄部细腻光滑，握在手中温润如玉。还是祝昀思几年前在青州的朝花会上花了不少钱买来的。

    “多谢三娘子。”苏梨抬眼望向祝昀思，赶忙接过来匕首，眼中满是动容。

    而祝昀思则起身往屋子里走去，这一抹蓝衣衫轻轻浮动。

    原本一直吹得不停的风忽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