计划廿四

    医院的走廊里弥漫着消毒水的气味,刺鼻得让人头晕。我坐在冰凉的金属长椅上,看着来来往往的白大褂,突然觉得这一切都那么不真实。

    “靠着休息会儿吧。”宋安往我这边挪了挪,“报告还要等一会儿。”

    我摇摇头:“没事的,没那么严重。”

    这句话我说得毫无底气。刚才抽血的时候,护士扎了三次才找到血管,坐在椅子上险些从旁边摔下去。宋安站在一旁,脸色比我还难看。

    等待的时间格外漫长。我盯着对面墙上的钟,秒针每走一格都像是在我心上敲一下。宋安去买了两杯热可可,塞进我手里一杯。温热的触感让我稍稍回神。

    “36号,取报告。”

    听到叫号,我猛地站起来,眼前一黑。幸亏一旁的宋安及时扶住我。

    诊室里,医生推了推眼镜,仔细看着报告单。我的心跳得厉害,手心全是汗。

    “你这个情况,”医生顿了顿,“已经不是简单的入睡困难了。”

    我攥紧了衣角。

    “长期失眠导致内分泌严重失调,各项指标都偏低,已经影响到免疫系统。”医生在病历本上快速写着,“药要吃,心情也舒畅一点。年轻人压力不要太大,学会放松解压嘛。你看你,再拖下去,可能会引发更严重的问题。”

    我呆呆地听着,耳边嗡嗡作响。原来不知不觉间,我的身体已经垮到这个地步了吗?

    “先开两周的药,按时服用。注意休息,避免过度劳累。”医生把处方递过来,“建议请假休养一段时间。”

    走出诊室的时候,我的腿都是软的。宋安一直没说话,只是默默扶着我。直到取完药,他才开口:“所有工作暂停,你真得好好休息了。”

    “不用……”我下意识拒绝。

    “什么不用,看看你现在的样子。”他打断我,“走路都站不稳了,你还能干啥。”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反驳的话。

    “我知道你肯定不会回家,让你的好闺蜜看到你这幅样子的。”宋安无心的揶揄,“去我那儿吧,还有间房,我照顾你。”

    我想说不用麻烦,可看着手里的药袋,又想到安雪溪知道后着急忙慌的脸,突然觉得好累。或许,偶尔依靠别人一次也行的吧。

    “我过段时间回来,你一个人在家要好好吃饭,按时睡觉,不要熬夜,听到没?”

    “知道啦。你是我妈吗……那你也照顾好自己,和朋友玩开心。”

    “嗯,挂了。”

    我放下手机,长舒一口气。骗安雪溪自己和朋友去旅游,归期不定。实际上是我连床都下不了,整个人虚弱得像片纸。

    宋安正好端着水杯和药走进来。

    “竟然骗她说你去旅游了。”他摇着脑袋鼓起掌,“不愧是你。”

    我扯了扯嘴角:“总不能让她担心吧。雪溪要是知道我病成这样,肯定立马飞过来。”

    “也是。”宋安把药递给我,“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否则,她肯定会费来把我家掀了的。”

    我被他夸张的语气逗笑了,接过药片一口吞下。苦涩的味道让我皱起眉头,宋安立刻递来温水。

    宋安是我高中时期的校友,也是现在的工作伙伴。可能别人不信,但我们从未对对方产生过恋爱的想法,比纯友谊还纯。

    “发什么呆呢?”宋安伸手在我眼前晃了晃,“赶紧躺下休息。”

    “知道啦,宋妈。”我故意拖长音调。

    “嘿!蹬鼻子上眼了嘿!”他作势要敲我脑袋,最后还是轻轻揉了揉我的头发,“睡吧,我在这儿守着。”

    我乖乖躺下,闭上眼睛。房间里很安静,能听见宋安翻书的声音。这种安心的感觉,就像小时候生病,爸爸守在床边一样。

    “宋安。”我轻声唤他。

    “嗯?”

    “谢谢你。”

    他轻笑一声:“少肉麻了,快睡。”

    安神的药物起了效,有困意但无法深度睡眠。总感觉自己是醒的,但身体不受自己的控制。比鬼压床还难受。

    半梦半醒中,我听见宋安好像和谁打了通电话。

    药物治疗的第三天,我开始出现不良反应。

    清晨醒来时,我感觉胃里翻江倒海,一阵阵恶心涌上来。我强撑着爬起来,跌跌撞撞冲进卫生间,趴在马桶边干呕。

    “怎么了?”宋安听到动静冲进来,看到我的样子立刻皱起眉头,“想起你有胃病了,这药好像伤胃……我问问医生。”

    我摆摆手,话都说不出来。又是一阵剧烈的恶心,我蜷缩在地上,冷汗直冒。

    宋安蹲下来,轻轻拍着我的背:“药先停一停吧。等我问问医生怎么办,再说后面的。”

    我虚弱地点点头。医生说过可能会出现恶心、头晕等症状,但没想到会这么严重。

    “我去给你倒杯温水。”宋安起身,“你先别动。”

    我靠在墙上,感觉天旋地转。胃里空空的,却恶心得厉害。宋安很快回来,扶着我慢慢喝水。

    “要不要去医院?”他担忧地问。

    我摇摇头。

    忽地,又是一阵恶心。宋安一边顺着我的背一边念叨:“这哪是治病,简直是受罪。看你以后还折磨自己不。”

    就这样折腾了一上午,我整个人都虚脱了。宋安坚持让我躺在床上休息,自己则守在床边。

    “胃都吐空了吧,我去给你煮点粥。不想吃也得吃。”

    我虚弱地点头。

    这时手机响了,是安雪溪发来的视频邀请。我赶紧示意宋安别出声,狠狠给自己的脸来了两巴掌,增加点血色。

    “Hello~”我努力挤出笑容。

    “你那边怎么这么暗?”安雪溪狐疑地问,“三亚改出国了?”

    “啊……我在酒店休息呢。”我扯了个谎,“昨晚玩太晚了……”

    “你脸色好差啊。”安雪溪凑近屏幕,“是不是生病了?”

    “好得很呢,顿顿海鲜。下次带你也来。”我赶紧转移话题,“和秦昌老师的约会进展怎么样?”

    又聊了几句,我借口要出门匆匆挂断。放下手机,我长舒一口气,却对上宋安不赞同的眼神。

    “你这样瞒着她……”他欲言又止。

    “我骗她的事不差这一件。”我疲惫地闭上眼睛,“不想让她分心。”

    宋安叹了口气,没再说什么,轻轻帮我掖好被角。

    “你呀……我看你怕是临死之前都在想你那好闺蜜是不是在忙。唉,睡吧。”

    药物的作用下,我睡得昏昏沉沉。意识像是漂浮在浓稠的液体中,时而浮起,时而沉没。巨大的黑洞想要吞噬我,我拼了命往外爬,可脚下被粗壮的藤蔓缠绕一般,寸步难行。

    跑啊,要被吞掉了……为什么跑不动啊……

    黑洞越靠越近,逐渐变化成一张狰狞的脸。他手里拿着刀,举过头顶,想要我的命。

    别杀我!死脚,快跑啊!

    我艰难地拔出一条腿,再拔出另一条腿……好累,要被追上了……

    半梦半醒下,我抓住手边的被子,死死拽紧。

    朦胧中,我感觉到有人进了房间。脚步声很轻,却莫名熟悉。那人坐在床沿,床垫微微下陷。一只温暖的手抚上我的脸,指尖轻轻划过我的眉骨,带着某种说不清的眷恋。

    我想睁开眼睛,却觉得眼皮重若千斤。鼻尖萦绕着一股独特的气息,像是雨后的阳光洒在青草地上,清新中带着温暖,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木质香调。这味道……好熟悉……

    那人坐了一会儿,起身离开。我听见衣料摩擦的窸窣声,没过多久,一条温热的毛巾轻轻擦拭着我的额头。

    我努力想要清醒,却被困在梦境的边缘,全身虚脱跪坐在荒芜的黑暗中。

    那只手很温柔,擦拭的动作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随着他的动作,那股雨后青草的气息愈发清晰。

    “黑洞”再次来袭。他追上我了,手里的刀依旧举过头顶。

    我忽然伸手,抓住了那只手腕。

    对方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挣脱。另一只手轻轻抚上我的头顶,指尖插入发丝,一下一下地梳理着。

    他是想把我的头拧下来?!

    我想说话,想求饶,喉咙却干涩得发不出声音。那人似乎察觉到了,轻轻叹了口气。温热的呼吸拂过我的耳畔,带着那股熟悉,令人安心的气息。

    “我陪着你,不怕。”

    一个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像是收到了仙女的施法,噩梦中断,我竟真的睡着了。

    这一次,没有噩梦,只有雨后青草的气息萦绕在周围,像是某种无声的守护。

    再次睁开眼后,我发现自己好像回到了大学时期,正站在学校大门口。

    今天,难道不是噩梦?或者,校园恐怖片?

    安神的药物虽然能助眠,但总是梦见些奇奇怪怪的东西。既宇宙洪荒探险后,这次,似乎是重返二十岁。

    冬日的暖阳晒得皮肤发痒,厚重的棉衣坠着身子。周围的学生来来往往,路过的学生们手里提着装着各种物资的塑料袋。看样子,时间节点是周末,或者节假日,大家都出学校去外面买些东西回宿舍。

    我感到有些恍惚。

    那我现在站在校门口干什么?

    我环顾四周,确定没有认识的人,低头看向手里的东西。

    “纪念品?”

    口袋上明晃晃的三个大字,下方还有清晰的西湖雷峰塔图案。

    我好像知道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五年前,和易奕第一次见面分开后。

    现在,我该怎么做?站在原地不动吗?还是和过去发生过的一样,回宿舍然后正常生活?

    好像只能这么做。

    我们宿舍一共六个人,来自天南地北,除了普通话没有可以交流的语言。

    六个人的爱好也不同,但毕竟住在一间寝室,相处得还算融洽。唯一的特别之处就是……我一个单身。

    大学谈恋爱确实很正常,我也没说只能学习不能干别的,要开房要出去过夜都是很正常的行为。我不喜欢罢了。

    安雪溪虽然和我分隔在两座城市,好在距离不算太远,半小时的高铁,偶尔小长假我们会约着见面,吃吃饭看看电影。

    四奕的社交平台自杭州活动后更新变得频繁,几乎天天不落。他偶尔会转发一些有意思的帖子给我,但都被我选择无视,一键已读。

    春节后,新的学期开始。春天到了,万物复苏,动物们又到了情愫满溢热恋的季节。周末的寝室,总是只剩我一个人。除了图书馆,我也只有宿舍能待了。

    安雪溪听说后当即发来几部广播剧的链接,并附言:“不看电视剧不追番你就听广播剧,保证上头。”

    贴心的小安还分门别类,将几部广播剧的类型剧情简介一并附上。什么弱受强攻,密室囚禁,卡哇伊也是1……诸多从未听过的词汇山洪般涌来,让人猝不及防地并数吸收。

    我把安雪溪安利的广播剧都点开,看了圈配音表。无一例外,四奕榜榜有名。配角、路人应有尽有。那年,四奕正读大学四年级,只主演了一部很小众的广播剧。

    “唉,要很长一段时间听不到四奕老师的广播剧了。”

    电话那头,安雪溪突然失落。

    我问她为什么。

    她说:“四奕老师忙着写论文,忙着毕业答辩,说工作要暂停了。”

    多正常一件事,从安雪溪口中说出来,还以为四奕怎么了呢。

    忽而,我想起了四奕的模样。说实话,我不该对他的脸有很深刻的印象才对,毕竟只见过一次面,且我全程并没有很认真记住他的样子。恍惚之间,四奕的轮廓、眉目,清晰更甚,我不禁屏住了呼吸。

    他垂眸,托起了我的手。细碎的发丝轻轻擦过我的下颌,带着雨后青草地阳光曝晒的味道。他低着头,将一串金色的手链戴在我的手腕上。

    看着他近在咫尺的脸,我下意识放轻了呼吸,视线缓缓扫过他的眉毛、眼睛、鼻子、嘴唇……

    “明明是梦,你为什么看上去那么真实……”

    我忍不住捧住他的脸。他望着我,抬起唇角,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

    “#¥%……&*”

    我听不清他说了什么,但很开心,轻笑了声,眉眼柔和地舒展开。

    狭窄的宿舍床,他侧躺在我身边,与我四目相对。

    “听歌吗?”我问他。

    他点好。

    我翻找着播放列表,忽然一只手指出现在屏幕上方,点下了那首《至少还有你》。

    音乐响起,安静的宿舍里,我转脸看向他,嘴角高高扬起,他扣住我的手,阖上双眼。

    歌词正好唱到那一句——直到视线变得模糊,直到不能呼吸,让我们,形影不离。

    如果是为我,易奕是不是愿意放弃所有?是啊,他做得到。

    如果是为他,我呢?

    好像,某种意义上来讲,也做到了。

    “霜雪霁,马上迟到了,快走。”

    耳边响起室友的催促声。我猛地睁开眼,宿舍单人书桌上凌乱的一切出现在眼前。

    梦境的时间是跳着走的,一下跳到了某个早晨。

    “今天什么课?”

    我翻找着桌上的课本问道,毕业多年,谁还记得周三上午是什么课。

    室友弯腰系着鞋带,马尾辫从肩头滑落。她瞥了眼自己手里的书,漫不经心地回答:“《文物与考古基础知识》。”

    “OK,走吧。”

    宿舍走廊里飘荡着洗衣粉和泡面混合的气味,几个隔壁寝室的女生端着洗脸盆与我们擦肩而过。不知为何,她们的脸都模糊得像蒙了一层纱。我揉了揉眼睛,这细微的动作被室友捕捉到了。

    “又梦到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了?”她压低声音问道,同时递给我一个塑料袋装的面包。面包外包装上印着的生产日期是五年前的十月,这个日期让我心头一颤,却说不上来为什么。

    去往教学楼的路上,我和室友啃着手里的面包,看似漫不经心实则慌得要死地赶路。临近期末,这个节骨眼可不能迟到被抓到把柄挂科。

    “我最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沉迷上了露营。”

    室友冷不丁地冒出一句,我愣了愣,咬下一口面包。

    “确实很突然。”

    “去吗?”

    “露营吗?行啊。”

    “那就这周末,我叫我对象开车,我们去北头山看日出。”

    室友的声音突然变得很远,仿佛隔着水面传来。

    北头山?日出?眼前的景象突然扭曲,像被无形的手揉皱的纸张。时间毫无预兆地跳转——

    天空欲亮未亮,我和室友披着厚厚的毛毯坐在帐篷内,喝着热咖啡,准备迎接黎明的第一缕光线。帐篷外传来规律的“嗒、嗒”声,像是有人在用指甲轻轻敲击支架。

    室友问道:“想好接下来的路了吗?”

    如果是四年前的提问,彼时我们正面临人生又一重要的主线走向选择。

    “你呢?考研吗?”

    “嗯。”室友点头,喝了口苦涩的咖啡,“不想工作,还想继续过校园生活。多自由,又是三年不用担心温饱问题。”

    “是呢。”

    她看向我,期待我的回答。

    “我……想去接受社会的毒打了。”

    室友不出意外似的笑了。她看向我,眼睛在晨曦中呈现出不自然的亮色:“让我猜猜,是为了你那闺蜜,还是网恋对象?”

    “网恋对象?啊……他啊……”

    接着两年生日送礼物的网友,于是室友们默契地默认易奕是我的网恋对象。

    四年前我对易奕是什么想法?一辈子都不可能见面的网友吧。

    “为了安雪溪。”我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她一个人,我不放心。我怕她走错路,怕她吃苦,怕她受委屈。”

    “你这是闺蜜还是老妈子啊……”

    “习惯了吧。二十多年养成的习惯,也可能是我,一辈子的习惯。”

    “那以后她结婚了,你咋办?一起嫁过去?”

    “可以吗?”

    我故意用上夸张的语气回应。

    “什么可以吗,你想想可以吗。”

    室友提过咖啡壶,又给我和她手里的杯子续上。

    “除非这样。你俩喜欢的是同一个人,只不过,只同一个人的两面。比如,你喜欢的是这个男人的A面,她喜欢的是B面,看似三个人在一起,实际是四个人,怎么样,不错吧。”

    我我望着逐渐亮起的天际,不自觉地一笑,能看见慢慢升起的晨光了。但那个光点移动的方式不对,太直、太快,像是——

    “脑洞挺大啊。”

    我打趣道,却感到一阵寒意从脚底窜上来。

    “清晨脑子比较灵光吧。”

    晨光从山头冒出,折在我的脸上,我下意识抬手挡在眼前。身上的毛毯滑落,我伸手去抓,却抓了一手空。

    “飒——”

    急促的风声掠过,伴随着眼前一黑,一阵渐近的脚步声响起,很快那声音停下,似乎停在了离我很近的地方。近在咫尺的气息让我不敢呼吸,屏住呼吸,视线上移和眼前的黑影对上视线。

    又是他……这个在每一个梦境尽头等着我的黑影。他的轮廓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我能看到他黑色外套上沾着的泥土和——是血迹吗?

    他的手里依旧举着刀,刀刃在晨光中泛着诡异的蓝光。刀尖微微颤动,像是在兴奋地喘息。静止的世界里,我昂头盯着他模糊混沌般的脸。那张脸似乎在不断变化,时而像易奕,时而像某个我应该在记忆中认识却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人。

    他熟视无睹地向前迈了一步,刀落,抵在我的侧颈。

    “结束吧。”

    似是电流般的声音从黑影中发出,我接受命运一般闭上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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