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索(上)

    周五下午,学校门口

    “我们今天去哪探索?”中田正义转头朝向下村询问道。

    “中田你有什么想法?”下村不答反问道,问题又被抛回给中田正义。

    “嗯…”我沉思片刻后提议道:“要不,我们围绕学校转一圈,探索一番学校附近的店铺。”

    “咦!那不是很无趣,况且,学校附近的店铺,我上周都已经走遍这些店铺。”下村边说边伸手指向马路对面的店铺,同时继续讲道:“那里是便利店与报刊亭,那里有一座咖啡馆,那里有一家药店,那里…”

    就这样,我安静地注视下村一副如数家珍的导游模样,一口气介绍完学校附近的这些店铺。

    很显然,下村在之前已经花时间弄清附近的小镇结构,我上周倒是一直都待在校内,完全没想过要熟悉周遭环境。

    下村多半已经有主意,我见他似乎完成介绍,我于是便开口表态道:“我其实都可以,你有什么想法?”

    闻言,下村大方地说出自己的主意:“我之前打听到一个有趣的地方,小镇外有座历史悠久的庄园,我提议咱们一起去探索那里。”

    沉默片刻,我比较委婉地提出异议:“那个,旅游手册之中,我好像没读到这里附近有这么一个景点,你说的庄园…应该是某个有钱人家的私人住所。”

    言下之意便是反对,毕竟,如果那里真是别人家,我们这样上门算是怎么回事?

    下村似乎没听明白言下之意,他依旧兴致高涨地叫道:“没事!我们不进入室内,我们就站在远处看一眼,说实话,我很好奇英国的庄园究竟是何模样,是否如同古典英剧中那般宏伟壮丽。”

    我见到下村这副兴奋的模样,我发现自己说不出扫兴的话,心中依然抱有些抗拒与迟疑,嘴上却是顺从地答应道:“好吧,不过,我们就在附近远眺一番,我们最好不要靠近宅邸,宅邸附近说不准会有私人安保…”

    “行啦!”下村忽然用力拍击我的左肩,随即,下村一副无忧无虑的口吻道:“中田你实在太严肃,出门玩就要放轻松,你这副紧绷的模样,看上去好似即将去女友家参加面试,话说,你有谈过恋爱吗?”

    “……走吧,你带路。”

    见我顾左右而言他,下村转头瞥一眼我,他似乎察觉到什么,轻笑一声后又轻拍左肩,这次倒没怎么用力,明显带有安抚意味。

    ……误交损友,心中暗自感叹,不过,经过一番打岔,我确实感觉更加放松,心中隐约的不安同样有所消退。

    之后,下村带领我走向南边,我们离开小镇,进入一条小路,我们沿着这条路步行约莫二十分钟,我们进入一片树林。

    树林中的空气明显更加清新,嗅觉充盈淡雅的清香,我感觉身心都变得愈发舒畅,宛若一道枷锁被移除,又好似卸下千斤重担,四肢登时变得轻快,呼吸逐渐变得绵长。

    “我喜欢这片树林。”随意地朝向身旁的下村道:“你有没听见前方的流水声?”

    “有啊,我记得前方不远处有一条溪流。”

    “嗯?下村你之前来过这里?”

    “我上周来过这里一次,毕竟,我喜欢自己探索发现美景,我之前应该跟你讲过。”

    “确实,你上周没有继续向前探索吗?”

    “没有,我当时觉得这里挺美,于是,我一个人待在这里欣赏自然风光,感觉灵魂都得到升华。”下村一脸愉快地感慨道。

    “哇哦,我真心觉得你很有艺术细胞,好羡慕,我自己就完全没有这种天赋,比如,人们常说所谓发现美的眼睛。”

    “还好吧,你看,我上周走到这座桥,我没去更远的地方。”

    片刻,我们驻足于桥上,我倚靠于桥边护栏,低头看向桥下的潺潺流水,双耳聆听溪流演奏的乐曲,心中愈发感觉宁静且祥和,凡尘俗世的一切都在远去,作业、考试、成绩,这些全部都变得不再重要,好似一堆全无意义的琐事。

    此刻,我真心认为人世间至高的幸福就在这里,山水之间隐藏人生能够得到最好的礼物。

    我从不认为自己是环保主义者,不过,我如今倒是有些理解环保主义者的心情,其实,如果可以选择,每个人应该都会想要清新的空气与洁净的土地,可惜,一部分人更加重视利润最大化与成本最小化……

    “怎么样?”下村语调欢快地说道:“我喜欢乡村的美景,这片树林实在是美得惊人,我在东京几乎找不到这样的自然风光。”

    我有感而发道:“好,很好,非常好,这片树林确实是个好地方,毕竟…自从进入工业时代,人类的生活水平逐渐增加,葱郁的森林却是愈发减少,更别提空气质量与土地污染,因此…”

    转头朝下村道:“因此,哪怕出现经济增长,这个世界也从未变得更好。”

    “哈哈!中田你严肃得好似教导主任,尤其是如今这副说教的口吻。”下村满脸不在意地说道:“出来玩最重要的就是心情,其他什么都可以先放一边。”

    闻言,我也察觉自己的话语略显不合时宜,颇有几分不会读空气的意味,我于是赶忙转移话题道:“那个,你口中的庄园还有多远?”

    下村指向桥的另一边道:“这条路继续走半小时,我提议稍微歇息片刻,我还想多欣赏一些沿途风光,时间还早,现在才刚过下午一点。”

    心中赞同下村的提议,于是,回头继续看向桥下的溪流,同时随口回复道:“你还挺有闲情逸致,真羡慕你,你好似成天一副没心没肺的模样。”

    “嘛,中田你就是放不开,我是不晓得你一天到晚在想什么,不过,我真心觉得你再这样下去可不行。”

    “…所以,你一直想拉我参加各种集体活动,包括今天这次所谓的探索发现美景。”

    “主意原因还是一个人行动感觉怪寂寞。”下村边说边伸出左手,穿过我的后脖搭在左肩,一副哥俩好的亲密做派。

    沉默片刻,作为回应,我也伸出右手轻拍下村后背,随即转身离开原地,一边走一边催促道:“走吧,我感觉之后可能会下雨,我们还是快点去目的地,早点看完早点回去。”

    “…都说了今天是出来玩,你搞得好像正在赶路。”下村小声抱怨道。

    我装作没听见,走出没几步远,转身回望还在原地的下村,不解地询问道:“怎么了?为什么还不走?”

    下村此时依然站在护栏边,低头看向桥下的溪流,半响,他语调莫名地开口道:“中田,今天既然谈到这里,我不妨问你个问题。”

    “什么?”

    “…以前有没有人说过:你这副注孤生的模样很令人担心?”

    “…有啊,不止一个,当然,如今,我还是这副模样,大概是性格使然,我天生就是这样…你干嘛这副严肃的表情?放轻松,我早已习惯独处,我这人很少会感觉寂寞。”

    “呼,我就知道…”下村轻声叹息,随即继续说道:“我听说日语社正在招人,尤其是母语为日语的人,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出来玩最重要的就是心情,其他什么都可以先放一边。”

    “…好吧,我算是看出来:你宁愿待在自己的房间,比起参加什么集体活动,你可真是标准的御宅族。”

    “不对哦,我可不算是御宅族,毕竟,我从未去过秋叶原,二次元文化也不是我的菜。”

    闻言,下村一脸无语地摇头道:“重点是秋叶原与二次元吗?重点分明是你这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算了,走吧,我是否应该感到荣幸,你还愿意陪我出来玩。”

    随意地摆手,同时打趣道:“不用谢,我这人就是如此体贴,你若实在过意不去,你可以请我喝饮料。”

    “……行啊,我请你喝食堂的红茶,无限量供应的那种,你爱喝多少喝多少!”下村没好气地叫道。

    “哇!你这就很没有诚意,至少要请珍珠奶茶吧。”故作搞怪地抱怨道。

    “你知足吧,小镇上哪有什么奶茶店?你要是找到一家奶茶店,请你务必告诉我,我会非常感激你。”

    于是,下村与我一边漫无边际地闲扯、一边继续向前离开树林,前往此行目的地:小镇附近某座历史悠久的庄园。

    途中,我们聊到学校假期,下一个假期是十月底的短假,为期一周,长假要等到十二月为期三周的圣诞假期。

    谈及圣诞假期,我忽然想起许久以前听见的对话:

    “你假期都不打算放松片刻?比如,跟朋友一起出去玩,好歹也是圣诞假期。”

    “伯爵这份工作可没有假期,教授。”

    “…所以,作为一名高贵的伯爵,你的工作究竟是什么?”

    “我的首要工作,嗯,大概是确保家族的可持续发展,具体包括财务、人事、以及外交…啊!好烦!!为什么有这么多需要手写祝福与签名的圣诞贺卡?!!”

    “…至少,贺卡内容完全是打印的,你只需要手写一句祝福、并附上签名。”

    “不是,你看看这堆打印出来的圣诞贺卡,这一叠是给其他贵族,这一叠是给地区主教与地方要员,这一叠是给亲戚朋友,这一叠是给这栋宅邸的所有员工。”

    “……你看上去很忙,我就不打扰你,我先回房间休息。”

    “哎!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独自面对这堆贺卡!”

    “…(叹息)呼,你专心书写,我来替你整理并分类。”

    “谢谢!帮大忙了。”

    “没什么,小事一桩。”

    “……其实,我也想跟朋友一起出去玩。”

    “这里的工作完成之后,你应该就有空闲时间,按照现在的效率,你今天下午就能解放。”

    “呼,希望如此,最好没有其他突发状况,我发自内心地讨厌加班…呐,我应该叫谁一起出去玩?认识的人太多也很苦恼。”

    “你有一整个上午的时间考虑,时间还早,现在还不到上午十点。”

    “…算了,不想了,教授你下午有空吗?”

    “……我真心认为你应该找其他人,几个月前的暑假,我感觉自己已经走完一年份的路程。”

    “话不能这么说,我听管家米勒先生说,你平时从早到晚都在客房,我真心认为你应该多出门,这样有益身心健康。”

    “…行吧,你认真工作,我这边尽量整理得仔细一些。”

    “放轻松,秘书海德先生会进行核对,最后给予封装并寄送。”

    “是吗?所以,我其实是在帮助你的秘书?”

    “那不还是在帮助我?反正,我一个人绝对做不完这么多活,哪怕只是及时寄出这一堆贺卡…对了,这个给你,祝你圣诞快乐。”

    “……谢谢,真没想到,我也有份,我都不记得上次收到圣诞贺卡是什么时候。”

    “其实,我去年就该送你一份贺卡,去年这个时候的事情太多,我一不小心就忘记这回事,呐,这份贺卡可是通篇手写的,你应该感到荣幸!我今年只手写十一张贺卡,每张贺卡都有我的真心告白。”

    “感谢你一年以来的陪伴,明年也请多多指教。”

    “嗯,嗯,就是这样,你有什么想要对我说的话吗?我很期待哦。”

    “……为什么这张贺卡的签名只有一个缩写J.?”

    “……我在非正式的场合通常会使用这个签名,我不太喜欢加上姓氏的首字母,这个姓氏实在太过沉重...话说,你关注的重点好奇怪。”

    “行吧,那么,你想要什么圣诞礼物?”

    “哇,这么直接!你还真问倒我,我得仔细想想…”

    “差不多完成一半,按照这个速度,午餐之前即可全部完成…你还能一边思考一边书写?看都不看地写…写得还挺工整。”

    “那是,我厉害吧!我闭着眼睛都能正常书写,我就是有这种超能力!当然,我的另一项超能力是快速签名,换作其他人,这么多贺卡至少要花费两天,我处理完这堆贺卡只需半天,你想要夸一下我也是可以的。”

    “给点颜色就开染坊,你可真是…”

    “哎,别摸我头!你当我是小孩吗?!你真是没有礼貌!!我都已经二十岁!!!”

    “(日语)言行举止哪里不像小孩?还是特别得瑟的熊孩子。”

    “你没在说我好话,对吧?可恶,欺负我不懂日语,早晚有一天…”

    回忆到此为止,这段对话似乎十分漫长,其实一眨眼便划过脑海。

    转头看向身旁,下村还在滔滔不绝地讲述假期计划,他如今正在阐述如何度过圣诞假期。

    “我得记得提前抢购的促销商品。”下村语调轻快地说道:“英国的圣诞节好像流行朋友间交换礼物,我在日本倒是没有这种习惯。”

    “我也没有这种习惯,圣诞节朋友间交换礼物什么的…”随口回复道,此时的心思还有些沉浸于回忆。

    “咳,说起来,中田,我们今年交换礼物吗?”下村状似不经意地提问道。

    “…可以啊,我虽然不过圣诞节,但是,我们既然来到英国,最好还是入乡随俗。”

    “那么,你对于圣诞节有什么期待吗?”下村十分委婉地继续问道。

    未曾多加思索,我立即回复道:“一个惊喜就挺好,其实…”

    停顿片刻,我继续道:“其实,一份贺卡便足够,在我眼中,心意总是先于实物,换作是我,我可能会亲手写一份贺卡作为礼物,这样显得更有诚意。”

    “哇!没看出来。”下村眼神讶异地上下打量我,同时声调高亢地大声惊呼道:“你看上去就是典型的实用主义理工男,你居然还能说出这么有情调的话!”

    眼见下村竟然一副失态的模样,心中不由泛起嘀咕:你是不是太过夸张?我平时在你眼中真有那么无趣???

    “……这大概是因为,我认识的人都很有情调,我在不知不觉中被同化。”轻声呢喃道,说话的同时,脑海划过某个嗓音悦耳、姓名未知的家伙,单方面的相处大概,嗯,勉强也能算是认识。

    “哎呀!你突然这么夸我,我还怪不好意思。”下村一脸受宠若惊地感叹道,语调带上几分得意,头都不自觉地抬高。

    …你可真会对号入座,说你胖你还喘上了,心中无力地吐槽道。

    “不过,我还是想送你一件没有格纹的衬衫,说实话,你不穿校服就穿法兰绒格纹衬衫,你就差在脸上写几个大字:资深工程师。”讲到最后,下村还伸出手在空中比划,重点强调最后五个字,说得几乎是一字一顿。

    …不好意思,我父亲才是资深工程师,他是英国机械工程师学会认证的特许工程师,我就没见过他穿什么法兰绒格纹衬衫,他平时上班就是普通社畜的打扮,看上去完全是随处可见的上班族。

    下村此时忽然喊道:“啊!中田你快看前面的那座庄园。”

    闻言,视线从下村那边移向前方,瞬间,视线宛若被吸附住的磁铁,牢固地锁定于前方的宅邸。

    前方不远处矗立一栋四、五层高的宅邸,方正且对称,浅棕色外墙,风格有些类似Etranger,不过,这栋宅邸显然更加奢华,外墙装饰有立体的浮雕、以及古典风格的罗马柱,屋顶似乎立有一杆旗帜,这里看不清具体的图案,不过,可以确定不是英国国旗。

    “哇!”下村发出一声感慨,随即,他语调兴奋地叫道:“好厉害!走走走,我们凑近仔细观看,天呐,这是何等的宏伟与壮丽!!!”

    中田正义表情呆愣地站在原地,没有给出任何答复,直到下村开始用力拖拽左手臂,中田正义才顺势迈步向前,视线依然紧盯前方的宅邸,一步又一步地靠近。

    “我…曾经…见过…这栋宅邸。”中田正义小声呢喃道,这道声音实在太过微弱,很快便随风而逝,未被任何人听到,好似从未存在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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