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涧白猛地从梦中惊醒,额头上布满了冷汗。
开着空调热风的病房内,她的汗水越流越多,身上的伤口因她刚才的动作有一些疼痛。
调整好呼吸,慢慢冷静下来后,池涧白忽然发现黑漆漆的病房内有一个人坐在她的床边。
她推测是王景瑶找来的护工。
今天吃过晚饭后,实验室那边打给王景瑶的电话一个接一个,池涧白见她这么忙,便催着她离开。
王景瑶走之前,找了一位专业护工来照顾她。
“护工小姐,你去看护床上躺着休息会儿吧,”,池涧白的声音依然嘶哑,“晚上我应该不需要照顾。”。
“你现在醒了,不正需要照顾吗?”。
听到那熟悉的清冷声线,池涧白这才意识到坐在那儿的不是什么护工,而是封洛雪。
身体带来的疲惫令她下意识忽略了那并不属于她的费洛蒙。
“你在这儿做什么?”,池涧白的语气带着责怪和着急,“你不是该在病床上躺着休养吗?景瑶请的护工去哪儿了?”。
池涧白看不清坐在阴影处的封洛雪的表情,也没闻到情绪费洛蒙,只好耐心地等待着她的回答。
封洛雪目不转睛地盯着她,视线偶尔停留在她包扎好的伤口上。
“我没什么大碍,今天好得差不多了...我让护工小姐去休息了,”,封洛雪垂下头,她的手搁在床沿上,似乎既想要触碰又害怕触碰池涧白的伤,“你的伤还很疼吧。”。
池涧白藏在被子底下的手紧了紧,手臂和小腿上的伤口在封洛雪的关心下大声叫嚣着很疼!她却故作平淡:“没那么疼了。”。
“你不该这样做的。”,封洛雪听上去很平静,“为了一个认识短短几周的人受这么严重的伤,值得吗?”。
池涧白从她的语气听出了她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不值得。
恰好此时,窗外反射进几缕车灯灯光,映射在封洛雪脸颊上滑落的晶莹泪珠上。
那滴泪滴落在病床上,但池涧白觉得那滴泪仿佛滴落在了她的心间,泛起一圈圈涟漪。
“我只是很乐于助人,”,池涧白努力装作一副淡然的样子,“你不要觉得我是为了你才受伤的。”。
封洛雪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没有说话,平日里蓬松的大尾巴无精打采地耷拉在椅子上。
她微微俯身,与池涧白四目相对:“对不起。”。
瞥到她那泛红的眼眶,池涧白皱起眉头:“就算不是你,我也会去救人,这一切都跟你无关,你不需要和我道歉。”。
封洛雪摇了摇头:“不,我是想为我在不了解你的时候,就擅自认为你是个冷酷无情的人而道歉。”。
回想那天在飞机上,池涧白当时的神情和话语还历历在目。
其实她当时也说不上冷漠,只是在理性地和封洛雪分析可能性罢了,而事实也应该如她所言。
要不是这次她们巧合地来到嫌疑人的老家,池涧白或许一辈子都不会受这样严重的伤。
而且这样一个愿意和幼崽们玩闹的人,愿意舍命救她的人,又怎么可能高高在上,不在乎他人的生命呢?
原来是为了这件事,池涧白微微侧头,望向窗外的黑夜:“没关系,我那天说话方式也有不对的地方,你会误会也是应该的。”。
“你刚刚做噩梦了吗?”。
池涧白下意识抿唇,方才的梦里,她的喉咙差点被锋利的熊爪划开。
她没有告诉其他人,噩梦如影随形,每当她睡着,就会找上门来。
如果是和我一同经历过的封洛雪,告诉她也没关系吧?
不,她已经很愧疚了,说出来除了让她徒增内疚和自责外,没有任何意义。
“没有,只是梦到了很久以前,我外婆去世时的事。”,池涧白的眼睛宛如包容万物的大海,注视着封洛雪,“你呢?你会做噩梦吗?”。
“会...”封洛雪的脸色霎那间变得苍白,似乎是想到了什么,“我总是梦到你....”。
然后她话锋一转:“你如果想和人倾诉,我会一直陪着你,直到你痊愈的。”。
封洛雪没说出口的是,她的噩梦里总是会有一只白虎,在危机时刻救下她,满身伤痕也要保护她,甚至好几次为了她而香消玉殒。
“你这算是狐狸的报恩吗?”池涧白思维有些跳跃,“我记得古籍里,狐狸好像都是用以身相许来报恩?”。
以身相许?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宛如白日惊雷,封洛雪的脑海顿时一片空白,不知道该怎样接话。
房间里陷入了短暂的寂静,池涧白见她神色恍然,正想告诉她自己是在开玩笑时。
封洛雪却语出惊人:“如果是你想要的,我愿意以身相许。”。
和池涧白结婚,这个念头没有那么令人排斥和讨厌。
仅仅是想到那只满身鲜血、倒在她面前的白虎,封洛雪就觉得池涧白的一切要求她好像都能接受。
来到C市以后,封洛雪有察觉到池涧白对她的特殊。
细心准备的晚饭,刻意的手串,不舒服的时候递来的矿泉水。
封洛雪不明白,为什么一个人的身上会有如此矛盾的特质,上一秒她看上去冷漠无情,下一秒她又体贴入微。
而让她最终确定了这份特殊的是池涧白的奋不顾身和她满身的伤痕。
其实早在两人遇险之前,封洛雪也产生了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
不过这样的情愫就宛如初初发芽的小苗,细小而又脆弱。
在经历了那场生死危机之后,小苗变得茫然起来,不知道自己是该咻地一下长大,还是将自己藏起来,回到土里。
今天以前,封洛雪从来没想过结婚,甚至也没想过恋爱。
她那对商业联姻的父母没有教会她恋爱和婚姻的美好,他们的教育和陈旧不堪的观念只令她喘不过气。
从上大学起,她被安排了数不清的相亲,相亲对象都是各个公司的雄性继承人,比封瑛好上一点的是,至少她的父母会直白地通知她去相亲。
这些相亲对象除了名字不一样,每个人在她眼里都没什么区别。
封洛雪不在乎他们,所以也没有反抗相亲,有时候,虚假的顺从反而能换来一些好处。
因此,当她知道和池涧白的初次见面是相亲时,她并不生气,甚至因为是第一次和雌性相亲,还觉得有一点点新奇,但最后被她搞“砸”了。
然而封瑛的隐瞒,她是不能接受的,长辈的自以为是总是那么令人讨厌。
不会读心术的池涧白并不知道封洛雪在想什么,不过她嗅到了浓郁的情绪费洛蒙。
既有烧焦的气味,又有几乎不可察觉的蜜桃味和苦涩味。
足以证明封洛雪的情绪有多么复杂,但池涧白可以肯定,不论什么原因,封洛雪都不可能是因为喜欢她而说出‘可以以身相许’的。
池涧白嫣然一笑:“我只是开玩笑,你别当真,”。
见封洛雪看向她,池涧白又一改笑颜,神情严肃道:“我说过了,不论是谁,我都会救,我不需要你的报恩。”。
封洛雪听到这话,思绪纷飞,轻松和失落共同交织在她心里。
“……不管你怎么说,这段时间我都会照顾你直到痊愈的。”。
池涧白沉默许久:“如果现在的你见到我只有愧疚之情的话,那我宁愿救你的那个人不是我。”。
“但我必须得做点什么!”,封洛雪的情绪宛如火山爆发,泪水从她眼角滑落,“我不明白……不明白你为什么会救我!我的脑海里总是浮现出你倒在血泊里的场景……你毫无生息的样子一直漂浮在我的脑海里……”。
封洛雪把脸埋在掌间,房间里响起克制的抽泣声。
“你……”,她瞬间的情绪爆发令池涧白说不出话来,苦涩的费洛蒙宛如一场暴雨,倾倒在她的身上和心上。
封洛雪很快整理好情绪,除了眼睛有些泛红外,看不出其他异常,转移话题道:“你要喝点水吗?”。
她的话音刚落,池涧白才发觉自己渴得不行:“嗯,谢谢。”。
封洛雪拿起杯子,去病房内配套的吧台上倒了点温水。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池涧白的上半身,让她靠在自己的大腿上。
柔软的触感再加上鼻间萦绕着封洛雪那淡淡的费洛蒙,池涧白顿时没心思想如何开解她了,粗长的尾巴愉悦地在被子下扭来扭去。
喝完水,封洛雪动作轻柔把她放回原位。
刚刚那突如其来的情绪爆发消失得无影无踪,仿佛从未发生过一般。
池涧白望着封洛雪整理桌子的侧影。明明自己该有的也有,身材和她没什么区别,但碰到她时,就会感到脸红心跳。
甚至第一次见到她时,就被她的眼睛所吸引,想要嗅到她身上更多的情绪。
想起王景瑶白天的话,此时此刻,就算是池涧白自己也不得不在心里承认,她喜欢眼前这只小狐狸,而且还是一见钟情。
而正是因为喜欢,她才会那样的奋不顾身。池涧白皱起眉头,但她不想她们之间只剩下恩情。
封洛雪转过身时,池涧白及时移开了视线,没让她看出自己的情绪。
“睡觉吧,时间不早了,你需要多多休息,我会一直陪着你的,晚安。”。
池涧白应了一声,不知道是不是封洛雪在她身边的缘故,她很快陷入睡梦中。
封洛雪安静地坐在床边,注视着她的睡颜。
大概是因为失血过多,池涧白的面色不如往日那般红润,而是一种透着病弱的苍白。
封洛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轻轻抚过池涧白浓密的眉毛。
手指缓缓下移,指尖划过高挺的鼻梁,柔软的脸颊。
回想起山洞里的白虎是那样的勇猛,而和幼崽们一起玩时,她脸上的笑容又是那样的开朗。
封洛雪的脉搏加快几分,但视线触及她手臂上的伤口时,愧疚和迷茫,还有一种别样的情绪涌上心头。
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对池涧白是何感情,这份感情又是从何而来。
是因感激而生出的“虚假”的喜欢吗,还是那小小的情愫在经历了生死之后的发芽?
封洛雪想不清楚,她只知道生命在遇到威胁时,是多么的脆弱和珍贵。
她的手指流连在池涧白的伤口周围,脸上流露出“爱不释手”的神情,泛红的眼眶透暗藏着不易察觉的失控。
她趴在池涧白的手边,手指仍停留在那洁白的绷带上。
封洛雪只知道,她想留在池涧白的身边,看她身体健康,平安喜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