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漆黑的前方,一头金色的巨龟静静地停置在水底,海水没有侵蚀它的纹路,海草没有覆盖它的四肢,在它周边两米的地方都是光秃秃的,唯一与印象里有区别的就是它后腿脚掌面上的那个像极了佛教的“卍”字经文,不过是镜像的图案。
“是我开的枪。”方淮枳回过神来,冷静地说出口,他转过头去刚好对上李懋哀伤的目光,“但事实上真的自杀的人是姚淑云对吗?”
他们醒过来的契机是方淮枳先开的枪,因为他预料到了,在那群劫船的人里唯一一个从头到尾都想终结这场噩梦的人只有姚淑云。
那个年仅十二岁的小姑娘,在发现父亲叔伯是杀人越货的强盗后,最强烈的愿望就是终结这场噩梦。她也成为了那本登记本上唯一一个不记名的应到成员。
“是!”李懋看着那位出现在巨龟旁的少女,她明明那么渺小,连巨龟的一个脚掌都不如,可又那么明亮,在深海里发着那点比拟北极星的光。
方淮枳告诉李懋,通灵是现在唯一一个能够了解约定具体内容的方法。
“强大的念力改变了一切,她跟巨龟定下了约定,以自身为媒介,成为这艘船上唯一有上帝视角的人,而那剩下的三十个人彻底从这艘船上消失。”
“该怎么做?”李懋被他带到巨龟身边,看他从掌心的脉络里一抓,凭空拉出来一小截细如发丝的线,“将它放在那个符文上面,你掌心贴上去,你就知道他们的约定是什么?”方淮枳的脸在海水里看不出多少颜色,李懋扶着他一起走到符文前,左手按着符文,右手跟方淮枳十指相扣。
“我希望船上死去的人能够解脱。”这是姚淑云的愿望,而金龟让她完成的任务是那三十个人包括她的父亲在失去记忆的情况下回到船上七次,死七次。
“他们在那七次死亡里,每次遭遇死亡都会都会以一个无辜者的视角,痛恨生命的无常,命运的不公,他们会轮番体验当初那两百多个被害者的心路历程,这就是对他们最好的报复!”
“他们会有轮换不同的身份,可能成为社会精英,可能是上流富商,也可能依旧是原本普通的渔民,他们会在轮番回到船上,然后,可能是赌博欠钱被投入海中,也可能是在舞池里被原本死去的客人移花接木,他们会在各种奇怪又惊恐的状态下离开人世,200多条人命,均摊到他们30个人身上,死7次,合情合理,公平公允。”
李懋把手收了回来,那头巨龟像和旁边姚淑云的虚影他们至始至终就没有变化过,不知多久年了,一直就在海底等待他们的报应终结。
水里的世界,是不见光的,他们只有靠着自己身上发出的光,或许才能在长久的时光里获得一丝慰籍。
等他们回到船上时,游轮已经靠近岸边,李懋他们换回自己的服装后把礼服折叠如同来时放在房间里,只带着那个面具,干脆地走向港口。
海风把他们身上衣服吹得猎猎作响,身边不时有人从身边路过,谈论这艘游轮的华丽漂亮,有趣丰富,他们看到的都是原本杰克船长希望他们看到的,他们会对大海的神秘带着憧憬,对旅行的邂逅保持浪漫。
李懋上车前又再一次回头,看着那位穿着蓬松少女裙的俏皮少女站在围栏前,长而粗的单辫垂在她的肩头,风也温柔地没有将她的发丝吹乱,她会永远矗立在那里,等待完成她的结束。
回到柴南村时已经快到中午,李懋本想回去把行李放好就带方淮枳去外头吃一顿的,这三天的经历让他们都颇为感慨,不吃一顿好的怎么能补回来呢。方淮枳却在睡梦中一下睁开了眼,“别墅里进客人了。”
“哈?我们出门时不是关门了吗?是怎么进去的?”李懋边问边加大了油门,他可不想出了趟门回来就被偷了家。
“自然不是从大门进去的。”说完这话方淮枳又重新闭上了眼睛,他看起来有点累,老懋觉得可能是当时那条从掌心抽出来的线导致的,那条线在从通灵结束后就主动缠上自己的手臂,消失了,任他怎么摸也摸不出来,如果不是亲眼所见,他都会怀疑那是错觉。
回到家门口,果然大铁门上的粗链子还是绕在上头,李懋扫了眼旁边的围墙,已经有两米多高了,居然还防不住贼,过几天得找人来给上头装上玻璃茬子,也好震慑下那些小毛贼。他把车停好后故意按了两次喇叭,也没等方淮枳,先绕开了大槐树回到屋里。
方淮枳只是淡淡扫了眼,搬了廊下的躺椅坐到树下去闭眼休息。不到五分钟,李懋如同木偶人般僵硬着四肢从屋里走了出来,方淮枳这才又重新看着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带着笑意,“我忘了告诉你了,柴南背靠大山,有时候,会有成了精的东西下山来,没有定力就会被别墅吸引过来。”
李懋这次真的是想哭出来的,“那为什么是……那怎么会是水鬼?“李懋有些难以抑制地想到刚才看到的东西,怎么刚好就是传说里的样子,刚进去的时候他还找了半天,结果那东西一直是趴在地上的,从他进去后就一直尾随着他。要不是他发现地上一滩顺着他行进方向出现的痕迹,他是从没想过低头,那东西就趴着仰头看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后,以极快的速度顺着他的腿就这么往他身上爬,围着他的脖子吸了两圈,像在确认什么,而被攀爬的对象已经连青筋都在不断跳动,进气没有出气多了。
方淮枳扫了里屋一眼,无奈抬手轻轻拍了拍李懋的腰,随着他的动作李懋感觉到自己身上好像有股潮湿的气流被吸走了,打了个哆嗦,身上已经回温,听得他戏谑地说道:”其实偶然来一趟也是可以的,你看,我们出去前虽然大扫除了一通,可到底家里也几天没人住了,有他来洗尘也省了我们的事。“
李懋回着看了眼廊下,果然那里一淌水划得整齐,就像拿拖把扫过一样,确实省了很多拖地的力气。但这是关键吗,李懋脑子一下转回弯来,哀嚎一声,“重点是,为什么水猴子会出现在咱家呢?我们帮不上他什么呀?”
方淮枳颊边带着抹笑意,起身走到树干边,招呼李懋过来,“看到这一簇新芽了吗?”粗壮的树干上其它的分叉看起来颜色都有些历史了,甚至有些还布上了青苔,可只有顶着这一杈嫩得发青,青绿的树枝上刚长出了嫩绿的三个小芽,带着新生的味道,连阳光甚至都偏爱这一些,照过来,透过层层树叶,留在它这边点点星光,更衬得它俏皮可爱。
“是挺可爱的,春天过了大半,怎么你这树才长了这么一点新芽?”李懋绕着树干走了几圈,枝繁叶茂的槐树下不怎么观察确实没发现它只长了这么点新芽。
“这是功德。”方淮枳靠着树干有些懒洋洋地看他,脸上也被投射下了点点光斑,颇有点圣洁的味道。“你积攒下了阴德,我这树才会抽条长出新芽。你没来之前,很多年的时光里,它一直是那副模样,就没变过,冬天叶落,夏天花开。”
李懋有些分神,他们举家出国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这在些年里,方淮枳就一个人等在这里,他的树也从来没有变过,人们渴望长生不老,可若真的有人体验过在漫长的时光里身边的东西一直在变,就你一个人被抛在过去,又有人想要这样活吗?
他的思维发散得有些过了,方淮枳看他那傻样笑着打了个响指,“想什么呢,走吗?去里头攒新功德?”
午后的阳光和煦暖和,会客室里的百叶窗只遮挡了一半,将屋里的明暗交界规划得恰到好处。沙发这边的长座上李懋托腮一下下瞥着那位坐在方淮枳身边那张单人沙发上大咧咧双脚双手都蜷缩坐着的水猴子。方淮枳抬手将刚才煮沸的水倒进紫砂壶洗了洗茶,第二泡出来的颜色如蜜色般,不至于过浓也不会太淡,三杯茶一分为三,分了两杯出去,自己留下一杯细细品尝。
一杯茶水三口下肚,方淮枳才正式地抬头与那位对视。
“敢问大名?”
“伯通。”水猴子嘴里竟然吐出人言,而且还恰好与名著里一位相同,李懋深以为意地点了点头,确实,这名字很适合他。
水猴子抬起他那细长指甲的手指着李懋,“这就是你的对象?”
方淮枳淡淡扫了他一眼,“合作对象。”
伯通撇了撇嘴,不以为意道:“不怎么样,有点像马猴。”
李懋有些无语,“我就在你对面,这么说我坏话合适吗?”
伯通嗤笑一声,“我又没撒谎!好吧好吧,真脆弱,像人好了吗?”伯通一脸我现在才是在哄你的表情成功的让李懋破防了。“我们把他请出去吧,功德年年有,今年也会有的,不缺这个…”他揽着方淮枳,哀嚎着跟他求饶,“不然你明天就再也看不到心智健全的好友了。”
方淮枳又一次把他从自己身上推开,“我的朋友,心智从来都没健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