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摆有规律地晃动着,指针刚走到十二的位置,低沉的钟声在静谧的民宿里回荡,”铛,铛,铛……“足足有十二声,声音响完过后,整个民宿好似又恢复了平静,除了一阵窸窸窣窣的,什么东西被拖动的响声。
郭焕在床上翻了个身,明明困意十足,却觉得怎么都不舒服,燥热闷烦得很。他下了床想要去倒杯水喝,窗口的位置有一闪而过的人影,他眨了眨眼,缓缓走过去拉开窗户朝外看去,窗户是那种老式的推拉窗户,并不能开很大,他只能转了转侧脸朝外看,什么都看不到。如果他的头真能探出去的话就能刚好看到在他楼上的墙壁上贴着很多的荧光色的鬼影,重重叠叠,几乎是影叠着影,魂盖着魂,总共十几个,都挤着朝一个窗口而去。
李懋正是那个能看到这一场景被吓得缩到角落里的人,他巴不得自己能扁了细了缩在角落里,那一张张鬼脸正疯狂地要往这里头挤进来,要不是伯通挡在前头,这些玩意真的是要贴着墙飞进来了。
伯通努力将后背挡的严严实实,扫了眼还不停的跟稳稳当当坐在沙发上泡茶的方淮枳,无奈地跟李懋说道:“你不要怕嘛,我们都是大大的好鬼。”
李懋嗷了声,他明明就看到那个浮胀的鬼冲他扣了扣眼珠子。
伯通也是嗷嗷叫着,“我就晚来了两天吗?这不也是为了把这些河里的兄弟带来给你们看看,你看看,这兄弟们的热情!”
“太热情了我承担不起啊!”李懋又不敢闭眼又不敢睁眼地,只能努力将目光看向方淮枳,不敢用余光去看。
“何必吓唬他?”方淮枳放下茶杯,话虽然是这样说,可他也希望李懋能多练练,毕竟他的体质特殊,而且自己在这里,那些东西不敢轻举妄动。
李懋接过方淮枳抛过去的外套,蒙在脸上,方淮枳的衣服带着股甜甜的花香,闻着这味道,李懋的心慢慢安静下来。
“那怎么说,请清河观的人给他们超度了?”方淮枳扫过那些原本享受张狂吓人的一张张脸,在听到这话时脸上的神情都僵了僵,他嗤笑了一声,“看来大家都不是不记事,也是有想起来的。”
伯通听到这话也懂了,顿时也不干了,也不继续挡着,呵斥道:“你们要进就进吧,我只说一句,还没靠近这两位你们就灰飞烟灭了。”他气呼呼走到方淮枳对面坐下,大吐苦水道:“你是不知道啊,这几天我是怎么过来的……”方淮枳抬手挡住他的絮絮叨叨,“清河观跟这些鬼的死因有关,我们怀疑是用了替死之类的方法,他们不敢说,我也多少能猜到,他们不是被害人,他们是加害人,不过因为方法不成功而造成的反蚀。这样的情况我是不怎么想帮他们的。”
蒙在外套里的李懋听到这话,试探着把外套拉下来了一点,睁着只眼看过去,窗台上那一排鬼已经老老实实,并没有做出些古怪的动作,不过依旧是青白着面孔。他又看向方淮枳和伯通,伯通明显是没想清楚是这么一层缘由,他沉默了一会儿才坚定地摇了摇头,“不是帮他们,逆天改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是知道吗?”他看了眼已经拉下外套的李懋,示意他走过来,“日月更迭,人生无常,这些都是有自己的规律运行的,有人私加干涉,代价就会格外明显。人嘛,哪怕临死前身价千万,儿女绕膝,都是会有遗憾的,可是这点遗憾并足以产生怨气。那怨气是怎么回事呢?就是他们原本觉得那件事该是他们的,该是他们能活下来,但是失败了,所以他们恨,怒,不甘,这种怨气很难消散,而且会越来越多。”伯通说了一大套,只觉得自己嘴巴都要干了,“你可以不管这些活该的,可那些无辜受牵连的人呢?”伯通应该是跟方淮枳认识很久的了,看他无动于衷,他甚至还掐着嗓子撒了娇,“不然让这几位到时搬家到你们那里去?”
“不行!”李懋努力让自己的眼睛不要瞥到窗户那边去,“我们把这件事解决,这些鬼你自己解决。”
“一言为定。”伯通就等着他这句话,李懋不清楚,怨气的源头就在这件事上,等他们把这件事解决了这些鬼东西不就自然消散怨气,自动解决了吗?不再停留,带着一群鬼又从窗台缝里里溜走了。
留下方淮枳跟他大眼瞪小眼,“我相信你有方法的,我当辅助。”李懋狗腿地给他捏了捏肩,“我知道你那是气话,你想要积攒功德,这件事在你面前你就不会不管的,对吧!”
方淮枳眼眸深深地看着他,许久才叹了口气,“罢了,我还是慢慢等你开窍吧。”
后来的某一天伯通推了麻将不大理解地问他:“你一个成精的妖怪,要那么多功德有什么用,又不是要成仙,不是为了他是为了什么,他一点都没反应过来?”
方淮枳碰了声,“按他的话说,从一开始见面,他就对我有一股莫名的信任,好像认识了许多年,所以他很相信我真的是自己想挣功德。”
翌日一大早他们就出了门,郭焕在一楼看见他们下来还问了句,“今天不用车?”
“不了,今天在附近逛逛。”李懋刚迈出门突然又走回来跟他说,“对了,您那天说那个前几天死掉那位,出事前有人帮他做法,那你知道去的人都是谁吗?”
郭焕深深看了李懋一眼,报出来他们的名字和住址。总共四位,死去郭焕的表叔郭明,他的好兄弟郭义,他的小舅哥白从槟,以及郭焕的老板,叶凯。
叶凯是做酒店生意的,郭焕之前就是他的司机,平时帮他带带客人或者送送东西,不会很忙,又离家不远,工资不低,是白从槟帮忙介绍的,所以对他的病也是很上心,哪怕他现在去世了,叶凯也经常带着东西来慰问白逐秀。
李懋他们到白逐秀家里时叶凯还上前质问,俨然一副主人模样,
“郭焕什么时候认识你们的,我怎么不清楚,看着眼生啊,是本地人吗?”叶凯长得其实还挺周正的,一米八的个头,装着西装掐着腰的时候确实还挺唬人的。还是白逐秀拉了拉他的衣服,低声道:“那天他们来的时候给的礼金是最多的,他们不是图钱的。你别这样说话。”
方淮枳看了他们俩之间相处的方式,温声道:“确实我们跟郭哥相交不深,本来也是过来悼念一下就走,可是这两天听到了些奇怪的话,所以想来问问嫂子,郭哥开始得病那天白天是有跟谁接触吗?”
叶凯听到这话像炸了毛的猫火气一下上来了,“你什么意思?挑拨离间?他平时给我当司机,除了跟我在一起还能跟谁接触?”
李懋往前一步,挡在方淮枳身前,快一米九的个头很多时候还是挺有气势的,“你是在此地无银吗?我们只是想搞清楚,出事那天肯定是有什么细节没被发现而已,难道你也相信人会凭空变傻吗?”
白逐秀听到这话眼眶已经湿润,“叶老板,你在这里等会吧,我想带两位进去聊聊。”白逐秀说这话的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决,她把叶凯留在门口,转身带着他们两个进了门。她其实才三十左右,保养的好,又是那种温婉大气的模样,正是最抢手的时候。外人说她什么话她都可以当做没听见不知道,可关乎郭焕的死,她绝对是要管的。
“你们刚才说的,是有怀疑的人了吗?那天郭焕出事跟叶凯有关?”
李懋看了眼方淮枳,略带犹豫地问:“嫂子,我们能先问下您,最后一天,就是郭哥临死前那天晚上是谁集结了其他四个人一起帮忙的呢?”
“是我弟,他跟我一起去的清河观请的符纸,回来就让他帮忙叫人晚上一起去外头做法事。”白逐秀望着天井上方蔚蓝的天色,并不思索地说了。
李懋看着她还算稳定的情绪,斟酌地问:“那郭哥开始痴呆前一天,你弟跟他有什么接触吗?”
白逐声音拔高了些,不可置信地说:“你怀疑他?不可能的,我弟不常在这边,他常年在S城,这小半年来也只有做法事那天抽空回来帮我。”
“我们只是对这些事不了解,所以才想都问,别介意。叶凯平时跟郭哥关系则么样?”
“我知道,我现在是个个寡妇,叶凯常来,你们都有误会,不过我跟他确实没有多的关系他是有未婚妻的,郭焕开车载过,还跟我说是个很不一样的高挑美女呢!”
出了门,叶凯马上凑上前来仔细打量白逐秀,生怕他收到一点伤害似的,警惕地看着他们两个,“你们大可以怀疑我,但我身正不怕影子斜,郭焕的鬼魂就算来了我也是不会怕的。”
方淮枳点了点头,不做声,拉着李懋离开了。
李懋坐在小吃摊上,十分不解,“我们问到什么了?为什么你好像胸有成竹的?”
方淮枳摸了摸自己的脸,有些奇怪,“我应该没有太大表情变化吧,你怎么看出来的?”
“就是感觉出来了呀,说说吧,我不想再这么云里雾里了。”
“我在想,虽然我们不怎么清楚成功换命的有多少人,而伯通那里自杀的按我们推论是因为反噬失败而死的,那这个失败的比例就很高了。那我们如果假设这个方法本来成功率就低,那郭焕为什么会是那个成功的案例呢?这种东西虽然玄,可都是有迹可循的,他一定是有什么不同于其他人的地方,或许是在得病前,或许是在死亡前。”
李懋点了点头,接过摊主递过来的米线,听到他突然插嘴道:“你们是在打听那些去清河观拿符纸的事吧!”
李懋抬头这才正视站在旁边叉着腰的摊主,看他们起了兴趣,摊主又神秘兮兮地凑近说:“我可是见到了,你们这两天都出入郭焕家两次了,他倒是奇怪,前半生庸庸碌碌,生前和死后来访的倒是个个不俗。”
李懋拉了凳子让他坐下,把自己刚买的汽水推过去,“大哥,有空聊聊吗?”
摊主点了点头,“你还挺上道,我说啊,这个郭焕,他出生就不大好,克死他的双胞胎哥哥,后来好不容易娶了个漂亮媳妇,还是他老板以前的女朋友,也不知道是不是接盘侠,孩子没足月就出生,村里人都说他是当了王八还帮人养孩子,可他不敢发怒啊,大舅哥可是拳击手还是保镖什么的,那个大个头……”
“等下,老板,您刚才说生前谁来找他?”李懋觉得越听越狗血,忙打断他问道。
老板一听又来劲了,“就在他生病前没多久,”他觉得声音太大又压了压,神秘说着:“那个人,全身穿着长风衣,戴着墨镜,还有鸭舌帽,一看就很古怪,他站在郭焕他们家门口,挪,就那棵柳树那里,看了好几个小时,大下午的,日头正旺,我一开始还以为他是来讨债的,可后来那人就再也没来过,也没有听说郭焕欠钱了。”
“您刚才说,郭焕有个双胞胎哥哥?”方淮枳突然开口把摊主吓了跳,他刚才下意识把这个人忽略了,听他这么一说才转过来看着方淮枳,“对啊,我们以前这里出生都不去医院的,请人来家里帮忙接生,他妈那肚子不大,谁知道里头有两个,本来那个要先出来的,不知道怎么搞的,后来就只活下来了一个,他妈后来哭的啊,请人一定要好好给那孩子做法事,您说,哪里有给我们这夭折的都就地埋了,哪里还有给做法事的,后来闹凶了,她妈就说是这个小的克死他亲哥,不给做就带着这个小的一起去陪他。”
李懋越听越觉得不对,他好像明白了方淮枳的猜测。方淮枳又问了,“是清河观主给他做的吗?”
摊主点了点头,理所当然地说:“就那个失踪的观主,他以前在的时候哪里有那些符纸什么的事,信徒虽然没那么多,可是我们逢年过节去都能去祈福求平安。哪里有现在那么多的门槛。”
“还有一个问题,您知道对面街上那家欢欢民宿吗?”方淮枳说这话的时候目光是穿过河流,正视着那个民宿的位置的,凛冽的目光坚定地看着那边。
摊主也被他这态度吓住了,这个民宿还是挺有名的,他怕说错话,所以想得格外久了点,“那家民宿最近借这个主题什么的翻新过后生意就挺不错的。老板也挺和气,平时也不怎么出门,就是在一楼看看电视。”
“老板没换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