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你们这是做什么？”宋主任勉强支撑着站了起来吼道。两个学生动作迟缓地垂下头，嗓音低哑，“吓到主任，不好意思。”两人的声音一致，动作一致，抱着怀里的颜料桶，明明是被批评的姿态，可却让人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无力，“算了，你们进去吧。”宋主任心里依旧是惴惴不安，可他也没理由责罚，总不能因为两个学生没打招呼出现在后头就小题大做吧。
李懋站在三人的后面，可也就是这样，他注意到了那两个学生，连进门的步调都是一致的，就像一个人的影子一样。他看了眼教室里头，其它学生已经恢复了原来背对着他们的状态，就好像时光回溯，透着浓浓的诡异。
方淮枳退回到他身边，双手相触间他在李懋手背写了个“人”字，哪怕有多奇怪，这些学生，在此时此刻还是人。
宋主任有些不好意思地讪讪笑道：“小孩子调皮，调皮。”
李懋定了定神，他并没有就这样顺着一笔带过，反而笑道跟宋主任说：“我能进去看下他们的作品吗？哪怕我最后没有在贵校入职，我也可以介绍有天赋的学生去参加艺术展，您觉得呢？”李懋的眼睛颜色有些淡，这样的眼睛有时候会给人一些错觉，好像他很认真、很诚恳。
宋主任没有拒绝的理由，主动敲开了美术室的门，不过这次他没有走进去，以上厕所为由先离开了。
李懋顶着一屋子十四双眼睛的注视，走近仔细观察，教室被一分为二，一面是用白布盖起来的区域，一面则是这几个学生的创作空间。他们的眼睛如果说是带着寒针的，李懋此刻恐怕已经成了只小刺猬，好在小刺猬的身后有坚实的后盾，方淮枳没有一点犹豫右手食指按住一个学生的额头，其它几个学生像是一下被点了什么开关一样站了起来，凶神恶煞地看着方淮枳。被按住的那个学生却是突然抬起手，制止了其它几人的动作，两边的嘴角呈微微咧开，眼睛里慢慢有了点不一样的神情，她笑着看着方淮枳，是奚落，也是嘲笑。
李懋也看到了，方淮枳知道她们是人，所以不能对她们做什么，这个学生也知道，所以她不怕方淮枳会对她做什么。
方淮枳也不恼，他收回手，淡淡回复她，“是梦游吧，那些老师，和此刻这几个学生，都在你创造出来的梦里，对吗？”
女学生大惊失色，几乎是在一瞬间，她身后的一位学生就扛起了画板朝方淮枳身上砸去，李懋一直在注意这边，自然没被他得手，他身量高，所以拎起个小学生还是跟拎小鸡一起，攥着他的手把画板拿了下来。李懋本以为接下来其它几个也会动手，没想到那几个学生却是一下子被抽走了什么似的，突然一下疲软起来，方淮枳前面那个最明显，肩膀松懈下来的瞬间头还往前倒了倒，方淮枳并没有上前的打算，反而在退了一步，好在刚上完厕所的宋主任及时将人扶住，迷糊地看着李懋他们，“这是怎么了？”
方淮枳脸不红心不跳地说，“他们被李老师指点了两句，有些挫败，可能低血糖上来了。”
宋主任半信半疑地把人扶坐了下来，摸了摸口袋，什么都没找到，还是李懋从方淮枳口袋里掏出来一把桔子糖递了过去，“主任先安抚下他们吧，今天就先到这，明天等校长来了我们再谈。”
方淮枳还是挺不高兴的，原本他的裤袋鼓鼓的，现在变成干瘪的，让他有些气愤先下了楼。方淮枳落后他两步，等跟宋主任打完招呼出来，看到方淮枳闪身进了厕所，他挠了挠头，虽然没有感觉，但还是跟了进去。
淅淅沥沥一阵水声过后，李懋走到洗手台边洗手，方淮枳也从隔间走了出来，在他身边的位置挤了洗手液，仔仔细细地洗起手来。
李懋从镜子里看他，还是有些气鼓鼓的，没有消气，像个小孩一样，他有些好笑，又有点羡慕，他为了保持身材戒糖戒盐的，或方淮枳这种问题一点都没有，如果有去超市买点什么东西，出来他口袋里一定会有糖的影子。
他失笑地又抬头看向镜子里，方淮枳洗手的动作太细致了，完全是按照医护人员的标准。李懋的瞳孔在下一秒却微微缩紧，他死死看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哪怕洗手液起了多少的泡沫，他还是不会看错，上头有掌纹。
他心中大骇，呼吸的动作都不由自主地放慢了，眼珠缓缓转到自己手上，那双手正在不受控制地发抖，是什么时候，什么时候开始换人的？
方淮枳甩了甩手上的水珠，笑涔涔地看着他，“傻站着做什么，洗好了就出去吧。”
李懋努力控制着手不再发抖，可方淮枳还是敏感地一把握住他的手腕，“怎么抖得那么厉害，手还那么凉，我帮你暖暖？”他捏着李懋的手凑到自己的脸上，用他的手背蹭着自己的脸，“脸色也好差，是看到什么了吗？”
李懋几乎都听到自己的上牙咬到下牙的动静了，可他还是梗着脖子问：“方淮枳呢？”
“方淮枳”的神情不变，反而越发的真实，“你在说什么呢，我不就是方淮枳吗？”
李懋感觉那双手正如冷血动物攀附在他脖颈上，双手合拢，拇指在他的喉结来回蹭着，虽然指尖温热，可李懋觉得自己的呼吸越来越困难，像蟒蛇在发挥死亡缠绕般困住猎物。“你是赝品，假的不能再假了！”他感觉眼前一阵发黑，声势却没有一点退缩，反而持续挑衅他。“你说你现在人不人鬼不鬼的，连方淮枳的脚尖都不如，还敢盯着他的脸……不怕他……”
“方淮枳”手上越来越用力，面面上也是多了份割裂感，“天堂有路……”
树支为箭插入他的胸口时他面上的狰狞还没来得及收回，瞪大了眼睛来不及回头，就在李懋面上如同破碎的镜子般裂开后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