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手振臂一挥,从身后那面墙上一个接一个乌泱泱的影子走了出来,明明是深灰色的影子,可又是透明的质感,摩拳接踵,将邹校长从头到脚都围了个严严实实,有的趴在他的脚面,有的贴在他的脖颈,他们本来是没有一点温度的,可邹市仁看到他们血都凉了半截,他认出来了一个后就不由得更加清楚的认知道,这些,都是他为了平息叶敏的哀怨而牺牲的“帮凶”,如今他们成了叶敏的帮凶来对付自己,多可笑啊!一颗球咕噜噜地滚到他的膝盖边,一个长着獠牙的男婴爬过来钓住小球,抬头嗅了嗅,松开小球一把咬住近在眼前的膝盖,邹市仁一阵惊呼又被旁边的魂体捂住嘴巴。
叶敏只是冷漠地看着他,这些年来她已经对这种报复行为不再产生快感,走市仁能活到今天不是没有原因的,他太两面三刀了,哪怕现在跪地求饶,唉声痛哭,明天他还能以校长之名仰首挺胸在演讲台上发言,宣传德智体美劳。
李懋已经在房间里看得眉头紧锁,那些影子虽然多,可因为他们是透明的,所以李懋能清楚看到邹市仁的膝盖正汩汩地往外流血,好像有一整块皮都被啃了下来。
方淮枳正想挡住他的眼睛不让他再看下去了,余光一扫到这间房玄关大概的位置上挂着一张照片。十几年前的老照片了,在这面墙上其他十几张照片里原本是平平无奇的,只是因为照片里有一位在场的女生,所以尤其特别。六个女生站在花坛的正前方,弹跳起来笑得无比灿烂。从右往左第二个女生外貌同外头的叶敏别无二致,只是如今她已不再青春洋溢。
方淮枳将照片取下翻了个面,照片的右下角写着第一次聚会。
方淮枳收起这张又看了其他几张照片,能看得出这间房间的主人正是当时站在叶敏右手边的那位——覃华。
叶敏抬了抬手,那些魂体这才把人放了下来,她冷漠地看着邹市仁,“俞丽芳我是要见的,你也不要搞什么小动作,你知道的,我随时能让你身败名裂。”
“我把俞丽芳带来你也不会放过我。”邹市仁到现在反而不装了,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叶敏,“你想怎么让我身败名裂,你活着的父母不打算理了吗……”
邹市仁被一股大力重重掀翻,飞出去好远,胸口只觉得一股钝痛,“捏死你,如同捏死一只蚂蚁那么容易,你确定要试试看吗?”叶敏踩着他的胸口,头抬起的瞬间正好看到一间敞开的房门口地上正掉落着一张有些眼熟的照片。她站起身一步步走近,拿起那张照片,只是一眼,她身后的那些魂体一窝蜂地朝房间里涌去,方淮枳没想到她反应那么迅速,一下就猜到房间里有人,那些魂体就像被磁铁吸附,一下涌到他的身边,这是一种磁场,来自槐树对鬼魂的吸引,是隐身术在他身上唯一的破绽,被叶敏瞎猫碰上死耗子了。
方淮枳放出数根藤条开道,带着李懋出了房间,与外头的叶敏来了个面对面
叶敏自然也明白过来,他们来学校就是为了自己而来的,只是摸不准方淮枳是什么东西有些忌惮。
李懋看着她手里还捏着的照片,又看了看身后惊疑的邹市仁,舒出一口气,直截了当地问:“叶敏,你是不是曾经遭受过校园霸凌,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
“不需要,你们离开就是对我最好的帮助。”叶敏并不领情,她疏离地往旁边走了两步。
她的态度坚决,李懋也没觉得真的能凭三言两语就让她相信自己,“你还记得照片里的另一个同学吗?她也在这个学校里当老师,此刻就在楼下那群人里头,你把她认出来了吗?”
叶敏对着照片轻蔑一笑,“那又怎么样?你以为找到这个就能让我松懈?”
“我不是来包庇哪边的,是想告诉你,你在惩治一些人的时候也间接的伤害了一些无辜的人,我知道,很多时候为了达到目的,肯定是会有些牺牲的,可你也不想到时哪怕是报完仇也不能沉冤得雪,不能昭告给所有人吧。”李懋注意到她虽然只是指尖夹着那张照片,可那张照片内壁已经微微弯曲靠向她的食指。“那些在美术室的作品我看到了,细节处理的很好。”
叶敏正视着他的眼睛,没有恭维和违心,他真的在肯定自己的作品。
李懋接下去说道:“我的父亲以前给我请过一位老师,他跟我说过,艺术作品如果没有表达那就是印刷品,有表达的作品是希望得到共鸣的,是渴望得到理解的。”
叶敏静静听完他的话,将手中的照片放在地面上,往后退了两步,她的身影连同那些其他的魂体在短短几秒钟内消失了。
月亮依旧那么皎洁,学校还是那个样子,只是楼道里慢慢传来了有序的脚步声,时间到了,就像放风的犯人一样,只能窥见一时的自由。
邹市仁巍巍颤颤地从地上爬起来,快步走过去拿起地上的照片,快跑到李懋他们躲的那间,把照片重新复原,重新出来时深深地看了李懋一眼,“跟我上顶楼。”此刻他已经恢复了那副斯文沉稳的姿态,只有额前垂下来的一绺头发和褶皱的衬衫能看出来之前的狼狈。
李懋没说什么跟了上去,不过他们两一开始就留了个心眼,方淮枳并没有出现在叶敏和邹市仁面前,他隐匿了身影,一直跟在李懋身侧。
现在这个时间点的天台其实是有些凉的,李懋自己都打了几个寒战,更何况比他还虚弱的邹市仁,可他还是强撑着,只是为了不被其他人发现,这个宿舍楼每晚都会集体梦游出去的事。
“今天宋主任跟我打电话说过了,有个混血的美术老师突然找来我就觉得蹊跷的,”邹市仁从口袋里摸出来烟点了起来,星星火光在黑夜里一闪一闪,远了点就注意不到了。“你们想查什么啊?你们有什么可查的?”
“冤有头债有主,既然已经被外界知道了,这件事就不可能再被你遮掩过去,叶敏不想跟我谈,你呢?我可以提醒你。你可以开口的时间不长了。”
邹市仁把烟猛吸了一口,吐出好几个烟圈,他冷冷地哼了声,“你希望我怎么说?”
“说说叶敏怎么死的,说说这个学校怎么会有那么奇怪的人事调动,说说这个学校每年会死多少人。”李懋踱步到阳台边缘,风把他身上的西装吹的猎猎作响,他却好像生出了一种感应,低下头,正是那面能被童子尿影响的墙。“如果是叶敏是一只猫,你就是一直在给她投喂死老鼠的罪魁祸首!”
“不是!”邹市仁大声反驳他,“我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学校好,从来没有一件为了我自己,叶敏她是自杀的,没人强迫她,那天晚上,她明明就从那名犯人手里逃脱了,是她自己跑到楼顶的,是她自己一跃而下的,警察都来过也证实了……”他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对,却对上黑暗中那双冷冷看着他的眼睛。
“一个学生,半夜为什么会在学校?”李懋抓住他话里的漏洞,紧咬不放。
邹市仁却丝毫不慌,他已经在心里演绎过无数遍了,脱口而出,“她自愿的,她画画耽误了学习,她妈把她赶出来,她自己跑到学校里来的。”
“她跑到学校来,然后你们把她关在美术室,因为她为了画画耽误了学习排名,所以你们惩罚她?”李懋到现在才深切感悟到,自己爹以前让他学习跟一些老油条说话是很有道理的。他的声音一点都不虚,是因为他没撒谎,可是这些过程不通顺,就是因为他把对自己不利的真相隐瞒起来,根据他前言不搭后脚的话推断出来个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