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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思入骨

    第八幕

    惊觉相思不露,只因已入骨。

    ——《牡丹亭》

    民国十年三月初六,傍晚。

    商公馆人来人往,觥筹交错延十里,欢声笑语诸连片。

    “唷,您也来了?”

    “商二爷有请,谁敢不来哪!哎哟,再说了,能来一趟商公馆,值了!”

    “哈哈哈哈您说的是!嗳,您说这商二爷怎地突然办堂会了呢?近来商家有什么喜事么?”

    “哪有什么喜事,面上说是因着二爷留洋回了庆祝一下呢,指不定是商家……嗐,我寻思哪这北平城要掀起动荡了。”

    “不讲这个不讲这个,晦气!说起来堂会请了江老板?”

    “哪个江老板?”

    “还有哪个江老板呀!江枕月江老板!”

    “噢噢,对对对,是请了江老板!这回得多谢二爷,让我们一饱眼福哪。江老板的身段是一等一的好哇……”

    “免了,甭再想了。前些年哪家少爷可不看上了江老板?夜里翻进了人家江风班想要强了江老板……江老板那股疯劲儿我可抵不住。”

    “我想起来了,这江老板也是真够疯的。大冷天的把人家扒光了扔院子里头,举着把剪子扬言要先剪了人家……然后自尽。江老板这等人物可不是我能肖想的,嘿,我还想做个正常男人。”

    ***

    眼看江枕月就要绕柱走第十二圈了,衍衍恨铁不成钢地把他拉到椅子上坐好,“班主,您紧张什么哪?”

    江枕月也觉出自个儿烦人了,偷偷瞟了衍衍一眼,嘟囔:“我才没紧张呢,不就是个堂会么,我哪里会紧张……”

    “没紧张您在这效仿秦王呢?”衍衍往他手里塞了一杯茶,“我的好班主,您究竟怎么了?”

    “我……”

    欲说无言、欲语还休指的就是此刻的江枕月。

    “您什么呀?”衍衍叉着腰督促着江枕月把茶给喝了醒醒神。

    “衍衍,你去给我买壶酒吧?”乖乖地将空茶碗放回衍衍手里,衍衍一发起火来江风班上上下下都怕她,小小一身板,抄起棍子来打人绝不含糊。

    “酒?”衍衍抓紧时间给他勒头,诧异之余手劲儿不觉大了些,疼的江枕月吸冷气,“您要酒做什么?”

    自个儿的头在人家手上,江枕月也不敢给人家说实话,只好含糊着讲:“……壮胆。”

    衍衍怕弄疼江枕月也不敢再分心,酒的事情便囫囵应下了。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

    ?这杜丽娘呀,眼波一转,明媚与朦胧糅杂一块儿,媚眼如丝,风情万千。美目盼兮,巧笑倩兮。

    此般一来哪里还有旁人的影儿?

    台下十来上百双目凝神,黏着于她的身上。

    商束缊身坐主位,正巧对着江枕月,早便被这杜丽娘勾的丢了三魂四魄,恨不得随她一同入阴曹地府。

    “束缊,束缊……”商云笙拉了拉商束缊的袖子,示意他靠过来听话,却等了好一会都没有反应。

    抬眼去看发生了何事,只见她的傻瓜弟弟真的痴迷地望着江老板。叹了口气,手下力道加重些好让他回魂:“商束缊?有事同你说,事关江老板。”

    “嗯?”也不知道是疼痛唤醒了商束缊,还是江老板勾回了他的魂,竟真的回头看了商云笙,“嘛呀?”

    “你跟江老板,怎么样了?”眼见商束缊近一个月来行尸走肉般过着日子,她也不好受。

    “怎么样了……?”只听商束缊自嘲似的唸了一遍,“我哪知道呢,我没得选呀。”

    商束缊与江枕月发生的事情商云笙知道的并非一清二楚,但她总觉着这两人中间有什么误会。寻思了半晌后问道:“《牡丹亭》是你指明要的么?”

    “不是我……是他自个儿选的。”

    果然如此。

    商云笙如今恨不得敲醒商束缊这个榆木脑袋,江枕月给了如此明显的暗示他都没想明白,真是合该如此。

    “束缊,你晓得这《牡丹亭》唱的是什么么?”

    “不晓得。”

    “商束缊,我只讲一回,你可听好了啊。”商云笙暗自白了他一眼,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杜丽娘与柳梦梅最后终成眷属了。”

    “终、成、眷、属?”商束缊鹦鹉学舌一般,磕磕绊绊地念着这四个字,念了一遍又一遍,仿佛寻到了生命的曙光。

    “是啊,终成眷属呢。”商云笙的声音很轻,似乎埋入了心里。

    商束缊招来侍从,嘱咐他传话给江风班的衍衍姑娘:留住江老板,别让他先行离开。

    “云笙、束缊,”温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声音主人身着浅灰色西服,微微长的黑发拢到后脑,这正是梁江临,“许久不见。”

    商云笙怔愣须臾,脸颊迅速泛红,偏过头去不看害她如此的罪魁祸首。

    商束缊闻言回头,尚来不及思考他对阿姊称呼的变化,多年习得的社交礼仪使得他身体先有了行动,勾了勾唇角算是打招呼了:“梁哥,许久不见。”

    “云笙?怎么脸红啦,是身体不适么?”梁江临声音关切,蹲在了商云笙身旁,正仰首与她对视。

    商云笙极其不自然地移开视线,小声嘟哝:“你不要再讲了。”

    梁江临好笑地看着她,问:“为什么?云笙,我这是在关心你呀。”顺带还偷偷地捏了捏商云笙的小指。

    商束缊听及此便明白——阿姊压根没有不适,他们二人只是在调情罢了。于是商束缊又多了一个不知是否该问出口的问题:该改口喊姐夫了么?

    商束缊起身将自己的椅子让给了梁江临,“梁哥你坐,我还有人找,就先过去了。”反正江枕月早便下台了。

    趁着梁江临坐下这个档口,商束缊俯身在他耳边嘱咐:“我爹不是什么好相与的,劳烦梁哥照顾一下阿姊了。”

    早在订婚那时梁江临便摸清了商绥的德行——若不是这副德行,哪能将自个儿的女儿卖出去呢?

    好在梁江临也不着急成婚,只觉得得让人家小姑娘好好过日子,便随口答应了下来,至于以后究竟是否要与她成婚,这便是缘分深浅的事儿了。

    实践出真知——事实证明,善良的人一定会有好报的。此为蝴蝶效应,若是他不答应订婚便不会记得商家大小姐商云笙这个人,便没了后续的事儿。

    那头梁江临忙着同商云笙咬耳朵谈事情,这头商束缊忙着推杯换盏应酬。

    “商二爷,您这可不厚道啊,留洋好一段时间了怎地现今才办这堂会呢?”与商束缊一对比身形矮小的男人揶揄着说。

    “陈家小爷,您犯不着管我。”商束缊一手按住他的左肩,手指发力捏了捏,“您前些日子娶的是七姨太……?”

    身边站着的男人调侃着插口:“二爷您记岔了,哪里是七姨太?是六姨太呢!”

    “哎呦,那真是不好意思,”说着商束缊一拍额头,“陈小爷哪,我商某祝您早日讨到七姨太、早生贵子昂!”

    陈家小爷也不敢再讨骂,灰溜溜地先离开了。

    商束缊拍一拍手,“真晦气。”

    他还赶着去寻他的小月亮,却出于礼节不得不在此应酬,被这般阳春白雪的庸人绊住了脚步。

    陈家小爷甫一离开,便有新人重新将商束缊围住。

    纵然近年来商家比不上商太爷仍在世时的辉煌,可终究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如今的商家仍然够压垮大多数人家,上赶着巴结的人自然多,更不要说有传闻上海梁家与其联姻了。

    商束缊面带微笑地在心里将这些个人都骂了个遍,期间还频频颔首应和他们的话。

    “说来我还得感谢二爷您呢——如今江老板的票座可谓有价无市呀!”

    “对哇,上好的包厢被贵人们常年订下……这次一点儿的位子,我倒是不太愿意坐啊……惭愧惭愧。”

    “您们讲的江老板是何许人也?竟如此厉害?”

    “唷?您不知道?那我与您说说——这江老板哪便是今个儿台上扮杜丽娘的那位角儿,这杜丽娘您知道吧?……江老板哪,如今是江风班的班主,前班主江襟海的亲传大弟子!”

    “噢噢噢!这江襟海江老板我晓得,惭愧惭愧。”

    “嘿,您们觉着江老板的身段怎么样?”

    “那小腰,”这人说着还用手比划了个宽度,“得劲。”

    “停了啊,”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心的商束缊终是听不下去,同样地使劲儿捏了捏那人的左肩,插口道:“江老板是我请来的人,别瞎比划了昂。”

    那人倒吸着冷气,讪笑着移开商束缊的手,“二爷所言极是,所言极是。”

    那厢江枕月听了商束缊传来的信儿脸颊上热起了个火烧云,只是幸好尚有油彩遮着,旁的人看不透。

    甚至连近身的衍衍也没看出何端倪。

    衍衍打了水准备给自家班主?卸妆,“班主,您说这商二爷安的什么心哪?不让人走便算了,后来还派人过来说卸了妆去前堂一趟。”

    江枕月正对着镜子卸泡条,闻言在镜子里与衍衍对视一眼,不仅答非所问甚至还抛出新问题:“衍衍觉着二爷是个怎样的人儿?”

    衍衍正拆着绑带,“二爷啊?人挺好啊,至少也没旁的富家少爷这么多歪心思,是个正经人。”

    “……”沉默了片刻后倏地想起酒的事情,“酒呢?”

    “酒?在屋外头温着呢。”

    “成……现在拿来吧,我喝几口。”

    三炷香后,江枕月终是梳洗完毕。

    一身月白绣银长衫,绣着一出江风枕月图,素雅、洁净,予人通透澄澈之感。微微笑时,两侧的梨涡悄悄浮现,可爱、乖巧。那双吊梢眼又透露着一股傲气,偏偏这股傲气又与其自身十足的少年气综合融化,铸造了如今的江老板。

    江枕月吩咐衍衍一定要看好那壶酒,甭被其他师兄弟偷喝了去,“那我先走了昂。”

    衍衍朝江枕月挥了挥手,“嗳,您去吧。”

    堂外。

    江枕月听见里头觥筹交错的声音倒有些慌张了,与怯台不同,此是不安那是恐惧。

    搓了搓手,对着手心哈一口气,又轻轻拍在脸上给自己鼓劲儿:“江枕月别怕。”

    冷静之余给自个儿想好了对策——随手招来了个侍从,打算同人家打听消息。

    侍从定睛一看,看清楚人时眼睛一亮,“嗳,江老板有何吩咐?”

    还是我的戏迷哪?江枕月一看其反应有些得意地想着。“吩咐不敢当,我想同您打听些事儿。”

    “江老板您请说,小的定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江枕月嗤嗤低笑,“商二爷在里头么?”

    侍从一听连连点头:“在的在的!江老板您找二爷?我带您去呀!”

    “欸不不不,”江枕月连忙阻止他,“这堂会……我有什么该注意的么?”

    “没呢!大小姐吩咐过了,兹要是江老板您来了呀,喝酒吃肉的都管够!”

    “……替我谢过大小姐,”江枕月欲说又止,最终决定换一个话题:“那就——劳烦您带我去找二爷啦。”

    “好嘞!江老板这边儿请!”

    自古都说“近乡情怯”,江枕月从未想过如今会要“近二爷情怯”了。

    他反复去捏两只尾指,企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这情呀爱呀的事儿,从来都是不可控也不受控的。

    正如哲学中所说:意识对人的生理活动具有调节和控制作用。

    与商束缊有一个月未见了,虽然中途偶尔收到“二爷恰好路过捎来的点心”,但二爷本人却从不踏进院子里来,只是招待一声便离开了。

    这一个月来,江枕月常常夜里辗转反侧,思来想去总是不能睡个安稳觉。如此多日了,他心里早便门儿清了。

    他是心喜商束缊的,这份感情早便超越了友人之间该存在的情谊,更不止知音之情,是那种关乎于欲/望的情感。

    无关于才情相貌,仅关于欲/望的爱意。

    这份情感僭越世俗、有悖人伦,可他与他是谁?

    他是百年难遇的名伶江枕月,他更是才貌加身的天之骄子,本就不合世人之流,哪里要该受这条条框框的约束呢?

    望着商束缊的背影,浓厚的思念翻涌而来,似乎要敲碎他的骨髓,将他淹没。这想念啊,平常无声无息,原早已化作身边水,万水待发。

    惊觉相思不露,只因已入骨。

    商束缊于人群当中鹤然而立,江枕月走至其身边,轻轻拍了拍他左右两边的肩头,带着点蜻蜓点水似的顽皮。

    “我不过是,无端轸念商二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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