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幕
民国十年十二月下旬,夜,晓风大戏院。
商束缊坐在车子里摇下了车窗,寒风呼呼直刮脸上,随意地往手心哈气,眼神仔细地盯着墙上挂着的水牌儿。
水牌上大喇喇地印着“红娘”和“江枕月”的字眼,尤其是“江枕月”这仨字,印得亮堂打眼,在商束缊眼中更是镀了一层晕柔柔的月光。
小月亮啊。
自打商束缊今年留洋得假了回来,江枕月每一出戏他必来一趟,即便是江枕月未排戏,他也要跑到江风班去登门拜访,总之是使尽全身力气来见江枕月。
江枕月也乐意他来,每逢下了戏,妆未卸去便笑盈盈地靠在门边等他的二爷。
自从和商束缊在一块儿以来,江枕月就天天捏着手指头数还有哪出爱情戏没唱过。一来二去,这回被他数到了《西厢记》头上来,结果又碰上有位同行前辈也唱这支戏,为了避开人家的风头,江枕月只好折了个中选了《红娘》。
商束缊照旧占用了商云笙的包厢——他来谈只属于他和江枕月两个人的罗曼蒂克。
戏前,商束缊仔仔细细地擦拭着镜片,容不下一丁点儿污渍玷染江枕月。
既然是除开年戏外最后一出戏,江枕月也省的去搞些花样来了,沿用了前人一贯的做法,将红娘一角扮得灵俏娇憨又热心肠,费尽心思地撮合崔莺莺和张生这对天作之合,哪怕有困难阻碍。
红娘眨着眼,为崔莺莺发愁:
“今宵勾却相思债,一对情侣称心怀……不管老夫人家法厉害,我红娘成就他鱼水和谐。”
戏一旦开始了就不能停,这是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可这套规规矩矩的玩意儿早就栓不住江枕月的心思。
他在台上唱着离别再见,眼神却忍不住地瞟二楼的包厢。他看见商束缊手里握着两只茶盏,四目相对,对杯碰盏;他又见商束缊端坐的直,到了节拍眼上与其他看客一起拍手称好。
台上江枕月唱到好处,台下众看客拍手叫好,商束缊与他们一样,却又不同。
大家都夸江枕月的红娘自成一派的风流娇俏,身段柔软至极,臆/想着这样的腰有多少劲儿,夸赞和渴望的神色糅杂一体,全数塞入了眼神和掌声之中。
商束缊却不同,只有他知道江枕月的腰有多少劲儿,盈盈一握仿佛就要融化在了他的躯体里,柔软的不行,因此商束缊的眼神里又夹杂着几分的怜爱,却又恼怒得发疯——太多人以不入流的眼神去看江枕月。
商束缊恨不得用一场大火把自己和江枕月围在一起,将众人隔开,只留下他和他的小月亮。
戏到了极尽的好处,看客们取了白纸包一只银元往台上掷,给自己也给江枕月讨个好彩头。
商束缊从西服口袋里取出一枚镶着一颗剔透温润的宝石的戒指,也不用白纸包上,明晃晃地往台上掷——他不会错过任何一个向江枕月求婚的机会。
下了戏,江枕月特意嘱咐衍衍要带回完好无损的戒指。衍衍知晓他的心思,也不再打趣他,生怕去晚了戒指就滚不见了。
少顷,戴着新婚戒的江枕月褪去了戏服,又倚靠在了门边等那簇属于他的烟火。
如今的商束缊闯后台可比以往轻车熟路多了。
风尘仆仆,沾染了一身月色赶来的商束缊出现在了江枕月的视野里。那副眼镜仍然安安静静地架在鼻梁上,眼镜链子哗啦啦地贴着侧脖下滑,绕到了后颈。
衍衍替屋内烤了一盆火便识趣地早早离开了。屋内的温热商束缊走到门边就感受到了,将西服外套脱得只剩马甲与衬衫,可他仍然觉得不够,迈开步子将江枕月逼进了屋内。
背着手把门闩上,将这一弯月亮禁锢在四处温火的房间。
尚不知情的江枕月如同以往一般,坐好在了椅子上,面前的长桌还摆着一套供商束缊摆玩的茶具,“二爷,来喝茶呀。”
“哈,”商束缊抠了抠背后的横木,窃喜地笑出声,听见江枕月喊他连忙应着一句:“就来。”闲庭信步到江枕月身边,拉开一张椅子坐下。
商束缊眼尖地瞧见江枕月手指上戴着的戒指,笑着拉过他的手亲吻,吻的踪迹爬到了宝石上,随着河水的涨起蔓延在了手指上,又顺水而下吻在了手背,大水最后浸没了整一个手,吻也顺势落在了江枕月的手心。
江枕月嗔怒地抓过商束缊的手指,用尖锐的虎牙来折磨指腹,算是对于商束缊用吻淹没了他整个手的报仇。
商束缊也任他折腾自己的手指,任由正红的口脂擦在了手指上——和江枕月间接接吻,哪里他都愿意。
江枕月察觉出了他的欢愉和得意,恼怒似的用虎牙磨上了他最柔软的指腹,舌剑搅得手指往内伸,与唾液一齐吮吸,像是要吞进肚里。
商束缊早就受不住了,俯身去亲吻江枕月眉心被油彩掩盖的小痣,柔软的舌舔舐着普渡众生的月光,伏在了他的肩头喘/气,再也顾不上自己手指的安慰,顺势吻了吻他的耳垂,呼出的气息紊乱将耳垂搅得碎了一地夕阳余晖。
“江老板,喝茶呀。”命悬一线的理智叨扰了情和欲,商束缊离开了江枕月的身躯,偏开头不再看那根被吮吸得发红、沾满了唾液的手指。
想合上眼,却又不敢,人类特有的丰富的、罗曼蒂克的想象力会让他毫不费力地勾勒出江枕月的神情——被吻过的小痣微微泛起了红色,垂下的睫羽丝毫掩盖不住早就惹红的眼角,那是一双几近要滴出泪来的眼睛。那双傲气的吊梢眼里,如今正在倔强得忍住泪水。
果不其然,看过去时江枕月也不知是在和什么较劲,始终不肯松口,费力地啜人。
“小月亮,”商束缊大力地呼气,像是要将凡尘欲念呼出,“你松口,我们喝茶。”
听了商束缊的好声软语,江枕月也泄了气,最后用牙齿磨了磨指腹就松了口。“二爷,这戒指太张扬了。”
“唷,”商束缊不气反笑,“嫌张扬怎么还戴上了?”
“正是因为太张扬了,我才要戴上。贴身收着,才不怕被别人偷了去。”江枕月认真地给商束缊解释这个道理,抓起那根被吮得发红发烫的手指在唇边吻了吻,最后十指相交,“你说对吗?”
商束缊算是听明白了,他的小月亮这是在引诱他呢!
商束缊顺势拉着江枕月的手紧贴在脸上,“你才下了戏,先喝茶再吃点东西垫垫肚子。”
谁料江枕月压根不领情,指尖不老实地挠了挠商束缊的脸颊,“二爷,我说的对吗?”
“对,对极了。”孟浪一般的江枕月,假装斯文的商束缊压根招架不住,他起身就想躲开,“二爷去给你沏茶,顺道再给你把衍衍叫来帮你把油彩洗了。”
动了情的江枕月哪里舍得商束缊走,伸手就勾住了商束缊的袖子。
“江、枕、月。”商束缊咬牙切齿地叫住了他,霎时又换了语气,哄孩子似的:“乖,放手,先把脸上的油彩给洗了,再喝点吃点垫垫肚子。”
“二爷,你甭操心这些了。”染了情/欲的眼眸像深海映月影茫茫,心绪漂浮海上,直白地邀请商束缊。
坦坦荡荡的热心小红娘,此刻正在费尽心思勾/引他的情人。
商束缊居高临下盯着情/欲染眼的江枕月,伸手捏了捏自己凸出的喉结,虽说他从一开始想的也是这样的事情,却真的没有想过江枕月会这样主动。
这样的江枕月,他还哪里受得住,早就石更的发烫了。
眼镜被他摘了随手放下,眼镜链的碰撞像是银铃歌唱,荡漾心魂。
商束缊将坐着的江枕月扯起身来,扣住了早就摸过不知几数的腰,声色哑哑地念出《红娘》里的唱词:“今宵勾却相思债……”
商束缊眼底热得发红,捏住了江枕月的侧腰,“小月亮,你这是要勾谁的相思债啊?”又想起台下其他看客看江枕月的眼神,吃醋地发狂,想要永永远远将江枕月禁锢在他的体内,融为一体,相伴相生。
江枕月根本来不及回答,就被商束缊抵在身后的柱子上接吻,万数的唇枪舌剑向他席卷而来,一次次的接吻和吮吸,让江枕月费劲了力气。
商束缊早就不见了理智,想要让所有人都知道江枕月是他的,想要冲出房门,摆脱世俗,在月光沐浴之中,在云雾的包围之下,与所有人一样□□。
爱本就是不分性别,无关贵贱的事情。
商束缊多想这样做,可他仍然知道要爱护江枕月,几番辗转,最终只是将江枕月抵在了门边。
门外的喧嚣与吵嚷与他们两清,月的寂静洒向了世人,只剩下错乱癫狂的爱意在烟火里脱胎换骨。
……(审核老师他们什么也没干)……
商束缊的掌心按住了江枕月的后脑,又将硌人的?泡子一个个取下,掷到一边。
江枕月眼见自己的身家给掷出去,急得松了口出了泪,“①泡,泡子……别乱放,会不见的。”
商束缊知他爱护这些爱护得要命,连忙低声哄他:“乖,二爷一会给你收好,别怕。来,继续。”
末了,温热喘/息的月华在灼热滚烫的烟火中烧剩了残骸。江枕月零碎的呼吸变作一场散落在烟火里的星火,瞬逝不再。
我太过爱你,以至于渴求你的光芒,也觊觎你的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