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幕
*本章有女装情节,不喜请跳过*
民国十一年一月上旬,夜,秦淮河。
一盏一盏烛光亮起,悬挂在每艘舫船的船头,星星点点的荷花灯顺水而下,悠游飘去。
琵琶声忽远忽近的响起,不过是强风吹拂,离了又合了。
商束缊包下了一艘小船,为的不过是和喜欢的对象,谈情说爱。
船尾坐着船夫同歌女,船夫掌棹划水,歌女抚琴吟唱。
借着影影倬倬的烛火,江枕月眯着双眸子睨了歌女一眼,靠在商束缊身上鼻音哼哼:“二爷,那位歌女姐姐叫什么呢?”
“别乱扭,坐好。”商束缊将他扶正,拍了拍他的后腰,“叫什么?我又哪儿知道呢?江老板,你喜欢人家就去问呀!”
江枕月被商束缊推搡一般扶起身,茫然地不行,倏地恍然大悟了:“二爷,您吃味啦?”
“哈,”商束缊啐他一口,手掌摩挲着人家的后颈,“我哪敢呀!说来江老板听上去似乎来了秦淮河好几回了,对这儿熟悉的不得了,怎地不晓得人家叫什么呢?”
被捏住了后颈,江枕月哪里敢乱动,心里大喊冤枉,只能眼巴巴地用余光瞟着商束缊:“二爷,您这儿可冤枉我了!我分明只来过两回!上一回来还是跟着我爹呢……”
“哦……”商束缊若有所思地松手,下一刻又重新覆了上去,“那江老板为什么问人家的名字呢?嗯?”
“我不过就是——”江枕月回头瞪了商束缊一眼,迅速地拍开了商束缊的手,“就是随口……一问!”
商束缊意味深长地盯着江枕月,随后拉长着音问“噢——是这样吗?”
“您甭管我是不是!倒是您啊,商二爷,”江枕月迅速别过头去,佯装生气地扬起了下巴,“好哇!您刚才一直盯着人家歌女看是不是!”
商束缊攥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进了怀里摁住了,手臂咯住了他的脖颈,下巴抵在他的左肩,语气有些许危险:“江老板,原来我们未见的大半年里……您学会了倒打一耙啊?”
“……”江枕月用犬齿轻轻咬了对方的手臂一口,有些泄气:“行吧,您是没有看人家。看了的人是我——”
商束缊用拇指抵住了江枕月的犬牙,沾满了唾液以后轻轻掐了一下他的脖子,当做惩罚。“那江老板看人家做什么呢?”
“二爷,我看的是她怀里的琵琶好么!哪里是看的她呀……二爷,我弹给您听呀?”江枕月舒舒服服地靠在了商束缊怀里,甚至用脑袋蹭了蹭他的下巴。
“唷?江老板还会弹琵琶哪!”
“是呀,我一会找她借琵琶吧?”
“行啊。”商束缊托了托江枕月的臀部,好让他坐得更舒服些,正笑着将嘴唇贴在了他的发顶,吻了吻他。
“江老板,或许我该问您——引我去瞧人家做什么呢?”
被商束缊拆穿了心思,江枕月也不好再装下去,“二爷,您觉着她这身旗袍好看还是大小姐的旗袍好看哪?”
说实在话,商束缊压根比不出到底哪个样式好看,要说料子那定然是商云笙的好,只是这样式——商云笙常穿的不过也是些淡色底再绣一些暗花,低调极了,而这歌女穿的也不是那些大红大紫的样式,同样的是浅色底的旗袍。这又要如何比呢?
只能随口胡说了,“阿姊的要好看些。”
江枕月连连颔首,“是呢,我也这么认为。二爷——”
久久等不到江枕月的下文,只好亲自发问了:“嘛呀?”
“您觉着旗袍好看么?”
“……还成吧,怎么?”
“如果是我穿呢?”
“那定然是好看的,无论如何,我的小月亮都是最好看的……嗯?什么?谁穿?”
商束缊不可置信地看着江枕月,“江老板……?”
“我穿呀。”江枕月正用一对盈水欲滴的美目看着商束缊,“会好看么?”
他丝毫不在意商束缊的惊诧,笑着给他解释:“我从来没有见过我娘,不过我曾听师兄师姐们提起过她,也见过她的相片……她很漂亮,那张相片是她刚怀上我的时候和我爹一块儿拍的,她当时就穿着旗袍,可好看了。”
话及此,他嗤笑一声,算作自嘲吧。
“可惜那是我娘最后的一张相片了——她生我的时候,难产了……我时常在想,是不是没有我会好一点呢?如果没有我,我娘就不会死,我爹也不会郁郁不得志,最后抱病而终了。”
“我爹有一回呀,他喝醉了。他拉着我哭,喊着我娘的名字,他说啊,以后有机会啊一定要带我娘来这儿,陪着她挑一身合心意的旗袍,再听她唱一支曲儿。”
“二爷……我想我娘了。”
商束缊哪里会想到竟是这样的原因,能做到的只是把江枕月抱得更紧,给他拭去眼泪,去亲吻他,去安慰他,“枕月,我有幸陪你挑一身合心意的旗袍么?”
江枕月在商束缊怀里,双臂搂住他的脖子,仰起头来索吻,“二爷,该是我荣幸至极的。”
商束缊吩咐船夫找一处有卖旗袍的街口停船靠岸,同歌女说靠岸了就能回去了之余又花钱买下那把琵琶。
下船时,江枕月也依旧红着眼尾。不好意思地对着歌女笑了笑,让她先别走,等一等他。
江枕月带着把团扇而归,放到歌女手里边儿,带着歉意地笑了笑:“这柄扇子送你吧。您叫什么呢?嗓子真好呀。”
夺了人家的谋生工具,甚至还半路赶人家下船,江枕月感到有些愧疚了,便想着送她点什么吧。
“我叫小韵,”小韵受宠若惊地接过江枕月递来的团扇,“江老板!这又怎么使得呢?”
“没关系的,您拿着吧。”
***
最终江枕月与商束缊跑了三家店才挑到合心意的旗袍。
旗袍与江枕月素来爱穿的长褂一般,皆是月白色底。用金丝银丝绣着一簇又一簇的玫瑰在裙摆,他是月色,月色是他,他绽放在了玫瑰丛。
江枕月身形纤细高挑,比江南女性高了不少,纵使身着长款旗袍,也仅仅盖住上半截小腿。旗袍侧面的开叉,使得下半截大腿再往下的部位,随着走动而若隐若现。
商束缊看着那片若隐若现的景色却蹙起了眉头,转身就去挑了件长大衣将江枕月从头裹到尾,轻骂:“这儿的确没北平冷,可也不这样作践自个儿。怪我,不该答应你的。”
说出的话、做出的事儿,将商束缊彻头彻尾地包装成了一位坦荡荡的君子,似乎真的只在乎江枕月是否会着凉。可他心里清楚,自己在江枕月面前,只是个兽性、欲/望加身的瘾/君子,对着爱人、恋人、情人、伴侣——江枕月嗜瘾成性。
江枕月由着商束缊自上而下地把扣子全扣上了,只是小小声地反驳:“我不冷。”
“不,你冷。”商束缊隔着厚厚的衣料拍了拍江枕月的侧腰,整个人贴了上去,嘴唇险些要亲到他的耳郭,“江老板,您的大腿这样白净,您的戏迷知道么?”
江枕月这才反应过来商束缊的心思,赧红了一张脸,仓皇推开对方,又转念一想,觉着不该这样。
于是乎又凑了上去,踮着脚,攀住商束缊的肩膀,唇瓣蹭过对方的耳郭,“他们晓不晓得不重要——二爷,您晓得了不就成了么?”
商束缊是如何也料不到以前恨不得离他八尺远的江老板,如今蜕变得这般风流,当着店主的面儿呢,都敢偷亲他了。
“您说的是。”
得到了回应,江枕月嗤嗤低笑着从商束缊身上下来,有些得意地看着对方,那双眼睛似乎再说:“您看,我赢啦!”
店主原本正眼观鼻鼻观心呢,不留神和商束缊对视上后,连连谄笑:“哎呦,您兄弟二位感情可真好呀!这位爷,您还是将大衣穿上吧,我们这儿的天气啊虽比不上北平的人,但您这只穿旗袍可顶不住的呀!”
江枕月这才想起尚有第三者的存在,往后退了两步,有些尴尬:“嗳,穿上了。”
商束缊却皱着眉,不满地看着店主,想要纠正他的言辞:“我们不是兄……”
江枕月却不肯给他这个机会,朝着店家走了两步,“您这旗袍的样式可真好看哪!您能送货到北平么?有位姊姊对我很照顾,我想送她一条。”
“诶哟!原来是江老板!失礼失礼,”江枕月走近了店主才看得清他,“北平啊……有些远了,不过在北平我有相熟的做工不错的店,您要是感兴趣就去看看吧?叫做……”
“嗳,我记下了,”江枕月又觉得有些意外,“您认得我?”
店主听了哈哈大笑:“江枕月江老板,谁人不认得啊!江老板,我听朋友说了,您上回唱的是……《红娘》?”
江枕月点头,眼神却瞥向了商束缊,很快又收回。
“江老板,您能赏个脸唱两句不?”
这回江枕月却摇头了,“不唱啦,”指了指身后的商束缊,“我一会儿还得跟他去划船呢。”
“这样啊……江老板和哥哥来南京玩哪?”
江枕月一想起这件事儿就高兴,兴高采烈地说:“很久之前就和他约好啦!”
此刻商束缊的脸色却和江枕月成反比,上下左右都瞧不出一丝的高兴。“行了,”他拉过江枕月,打岔道:“走了。”
上了小船,商束缊几乎是急不可耐地将江枕月抵在了船板上,虎牙摩挲着他的细嫩的脖子。
语气有些危险,“兄弟?哥哥?”神色嘲讽:“江老板,原来你喜欢乱/伦啊?”
江枕月料到商束缊会是这样的反应,却忍不住地有些难过。
他当时还能说什么呢?
在店主面前承认:对,我们是上过床的关系么?
他不能够,商束缊也不能够。
商束缊留了洋,思想前卫且开放,他是无所谓了,可一旦流传出去了呢?
那他们只会是落得千夫所指的下场。
江枕月有些委屈与难过,亲了亲商束缊的嘴角,颤着声说:“情哥哥……也不行么?”
其实商束缊是明白的,他明白江枕月的顾虑,可他仍然觉得气恼。
他叹了口气,替江枕月捋平了皱起的衣服,将他抱在怀里,认命了:“行的,你说了算。”
江枕月懂他的意思,这事儿算是翻篇了。多说无益。
江枕月哄着商束缊坐好,又去将幔帐放下。
“二爷,您闭上眼。”
江枕月凑过去亲他,湿润润的嘴唇贴在了他的眼皮上,温热的舌尖舔了舔他的眼角。江枕月一个吻,就足以把商束缊迷的神魂颠倒。
商束缊被蛊惑了一般,听从了江枕月的话,静静地合上了眼睛。
江枕月笑着让船夫转过身去,又将那把吹着河风的琵琶抱在怀中。
他挑选了一个绝佳的位置,离商束缊足足有三步远,似真似幻,看得见却又摸不着。可他早就打好了如意算盘,窸窸窣窣地解开商束缊套在他身上的长大衣。
随着十指捏了一颗又一颗的扣子,领口猝然扩大,露处洁白的、无暇的脖颈。
“二爷,我解了上面两颗扣子。”
——已经看得见脖子了。
十指往下,已然露出了旗袍小襟。
——他也如实告诉商束缊了。
他看着商束缊想睁眼却又不能睁的模样低笑了好一会儿,温馨提示道:“二爷,不要睁眼喔。”
商束缊:“……”
等到江枕月喊商束缊睁眼了,早就已经脱下了长大衣,剩下一身月白笼罩在自己身上。
江枕月此刻坐在了先前选好的位置上,屈起一条腿,将琵琶抱稳在怀里,媚眼如丝地瞟了商束缊一眼,嗤笑一声,正绷直的腿滑过了商束缊的脚腕——商束缊这才发觉,江枕月早就褪去了鞋袜,赤着脚勾开了西裤,脚趾探了进去,再退出。
江枕月此刻好似一片月光,洒在了船上,浇在了心上。
商束缊怔愣地坐在原地,脚背都绷直了,他从来都不掩饰对美的追求,也从不掩饰想要亲吻月亮,可他却从未想过,这两份心情会如此浓烈。
以至于让他觉得孔圣人所说的“发乎于情,止乎于礼”全他娘都是胡扯,爱人跟前,谁都做不成圣人。
他倘若一个最最卑下的圣徒,跪拜在神祇跟前、脚下,亲吻他的脚背,祈求他让自己能够亲吻他的唇。可他却又是个小人,最最卑劣的小人,满腹的心思想着如何如何扯下、撕碎神祇的衣裳,展现他那洁净无瑕的身体。
到了这时,他却又不敢再有动作了。仍旧是匍匐在神祇身前,亲吻他的脚背,以一种讨好、诱惑的姿态,祈求神祇允许他的行径。
此刻,他才醒悟,自己不是什么圣徒,他是伊甸园里的蛇。
商束缊想要起身,去做什么?
他想,他要去吻坐在自己面前的人。
江枕月却笑着,脚底踏上了面前人的脚背,阻止他起身,“二爷,您坐好了!”
商束缊恋恋不舍地坐了回去,盯着自己脚背上踩踏过来的、赤/裸的脚,想要用脚窝包括住它,又想起脚上还穿着一双皮鞋,想要蹬掉它们,却又舍不得摆脱那只赤/裸的脚,两相权衡,最终只能选择维持现状了。
江枕月将小凳子挪的近了些,两只脚都踩上了商束缊的皮鞋。白的像是夜里的月光。
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
江枕月笑了笑,活像位标准的江南女,从诗里走来,从画里飘来,有些含蓄,又有些热情。不自觉地抿了抿唇,才开口:
“?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
他唱着唱着,好似将先前那份含蓄全藏了起来,眨了眨眼,摇身一变,变回了风流万千的江老板,唇边荡漾着笑容。
眼角勾着情,眨呀眨呀,情就如同蒲公英一般,乘着风沾到了商束缊身上,侵入他的眼睛,流进了心窝。
商束缊是不想忍了,却又必须忍,痴恋地看着江枕月。他忽然想,或许江枕月会很适合一种红色的、或者是白色的耳坠,他这样的妩媚,又这样的洁净。
此刻他才发现江枕月胸前有了一抹红色,称着月白底色,好似一朵红梅,定睛一瞧:那是他先前送他的戒指,穿了绳被当成了吊坠。
“白鹭洲水涟涟世外桃源呀。”
到了世外桃源,那便意味着曲将终了。
商束缊早就忍不住了,人与琵琶一并收纳入怀。急切地吻上了他的耳垂,不止,他还用虎牙蹭了蹭,顺势又去亲了亲他的鬓发。
江枕月被他闹得瘙痒,嗔骂他,撒娇似的喊他停下来。
此刻的商束缊当然不听指挥,姗姗而返,咬住了江枕月的耳垂,“江老板,我有一惑,望您一解。”
“什么?”说着江枕月拍开他,珍重地将琵琶放稳在地上。
“江老板,这《秦淮景》开头唱的是什么?这吴语听得我好生辛苦。”商束缊也不动他,只是静静地抱着人,垂首与之对视。
“嗯?我以为你听过这个的,”江枕月想了想后,字正腔圆地念给了商束缊听:“我有一段情呀,唱给诸公听。这样能听清楚了么?”
商束缊看着有些困恼:“有一段什么……?”
可怜的江枕月信以为真,真以为商束缊没听清呢!“有、一、段、情!”
“噢,我听清了,”商束缊托了托江枕月的臀部,让他坐起来些,“江老板,您又有什么情呢?要唱给谁听呀?”
江枕月霎时就脸红了,意识到了商束缊只是在挑逗自己,只觉得自个儿不能认输。
柳腰一扭,无骨一般,靠在了商束缊身上,双手攀上了他的脖子,吻了吻他的下巴。
修长的食指挑起才被吻过的下巴,吐气如兰:“商二爷,您说是什么情呢?”
“哈,”商束缊握住江枕月的食指,贴在了唇上,“我又哪儿能知道是什么情呢?”
“二爷,您别谦虚呀,您知道的!”江枕月抽回手指,点在了商束缊的眉心。
商束缊干脆腾出一只手来,学着江枕月的样子,点住了他的眉心痣:“江老板,该是您为我解惑啊!”
“那是一段——愉悦的、热切又急切的感情。”
“是什么呢?”商束缊洗耳恭听。
“——爱、爱情。”
“噢~原来如此,那江老板唱给谁听的呢?”商束缊好笑地看着江枕月摆阵下来,缩成一团,毛茸茸的脑袋抵在他的胸前。
“谁抱着我我就唱给谁听!”江枕月惹羞成怒一般去拧商束缊的大腿,瞪了他一眼:“满意了吧?”
“满意了满意了,当然满意了。”
两个人插科打诨了好一阵,江枕月倏地想起一件事情。
于是他拍拍商束缊的肩膀,示意他看着自己。或许是因为他露出了稍微严肃、认真的表情,导致商束缊也跟着认真了起来,甚至有些担心地问:“怎么了?”
他先是摇了摇头,可表情仍然没有变化,或者说是变了的,有些愧疚或者是别的什么,“二爷,我要穿旗袍……和我娘是没有关系的,又或者说是关系不大。我爹很喜欢我娘穿旗袍的样子——我也想穿给你看看。”
“我知道。”商束缊搂紧了他,“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