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幕
商束缊冷眼看着那人落荒而逃的背影，自嘲地想，或许江枕月之前阻止他公开是对的。
却仍旧是觉得生气，黑着脸将江枕月拽到一边，把人抵在墙上：“江枕月，这就是你想出来的惊喜？”
江枕月哪里会料到有人会突然冒出来，借着这件事情和自己翻脸呢，有些委屈地摸了摸商束缊的手臂，“二爷……”
“我以为公开了您会高兴的，上一次在旗袍店里我打断了您的话，您不高兴了……我是真没想到有人会在这种时候挑出来搅乱。”
商束缊叹着气把人圈紧怀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小月亮，你今天可真是吓死我了，冷不丁的在众人面前说这些。”
拍了拍他的背，手掌自上而下地贴着他的背摩挲，“二爷，您当时高兴吗？”
“高兴，我高兴死了还来不及！”商束缊低下头，随即咬住了江枕月的唇，像个恶人，逼迫他和自己接吻，“你怎么不事先和我通气呢？”
“可是二爷——”如今的江枕月可真是唇红欲滴，诱人而不自知，连唇瓣都像是一朵沾染了鲜血的红玫瑰，“和您通气了就不是惊喜了呀！”
此时的商束缊是真的想要揍一顿这个冥顽不灵的示爱愣头青！可打也打不得，更打也打不过，“……行了，回吧，还没吃饭呢。”
江枕月和商束缊两人并肩回去时，院子里上上下下的人早就被玉竹等人捯饬好了，一个个乖巧地坐在自个儿位子上恭候班主和班主夫人的大驾！
商束缊和玉竹对视时，后者对他笑了笑，用口型说了句“放心”。
大家的情绪来的快散的也快，该吃酒的吃酒，接着吃饺子的吃饺子，好似刚才并未发生过什么，又或许是这件事压根不值得他们上心。只是商束缊一眼望过去，却看不见空着的碗筷，想来是被收回去了。
一位有钱人家的少爷和一位漂亮的伶人，这样的事儿大家早就司空见惯了，谁还在意呢？又有谁当真了呢？
只怕是玉竹仨人都未当真过吧？
只当他们的关系是云，风一吹就散了。
那么江枕月呢？
商束缊不敢再多想，也自觉不该多想。
把江枕月摁好在位子上，拍拍他的肩，俯身凑到他的耳边：“你好好坐着，我很快回来。”说完匆匆朝着厨房跑。
江枕月猜他是和刚才在厨房做的事儿有关，也不再多问，只是大声嘱咐他：“快去快回！”
商束缊一到厨房就听见厨娘在喊他，“商二爷！您再不来饺子都要坏啦！”
真是累煞商二爷了，跑过来又跑过去的，如今还端着只有一只饺子的小碗往回跑。
将小碗往江枕月面前一推：“江老板！快，趁热吃了。”
江枕月狐疑地盯着那只孤零零的饺子，“二爷，您这样大费周章的就为了这个？”
“嘛呀？不行啊？”商束缊好没面子地瞪了他一眼，“我又不似江老板，承担着分饺子的大任！只能多费点心思了！”
“哎哟！商二爷您真是好偏心呀——”玉竹揶揄地看着他们。
“师姐，这你就不懂了！”小小年纪的小林子满脸严肃地纠正玉竹，指了指他们面前放的两碗饺子，“师姐，他们这不能够叫做偏心，该叫做情投意合！”
“哈哈哈哈哈！情投意合？小林子，你不错啊！竟然知道这个词！”玉竹哈哈大笑了起来。
“就是啊哈哈哈哈！”不少师兄师姐们也跟着笑。
衍衍瞧着班主愈发红的耳郭，笑着给他打圆场，“行了昂，快些吃饭！欸对！”她指了指桌上的烧鸭，“你们可要感谢二爷！这可是二爷自掏腰包请你们的！”
“谢谢二爷——”
商束缊也笑，随意应和了几句，就去骚扰他的心上人了。
“饺子，快吃。”
江枕月睨了他一眼，“二爷，您的饺子不也还没吃么？”
“……”商束缊沉默地和那六只饺子大眼瞪小眼，“一起吃吧！”
江枕月一吃就咬到了商束缊塞进去的硬币，小声抱怨：“还好没有用力咬，不然牙要坏掉了……”取出硬币来，用水冲干净了放在手心里，“二爷——”
“小月亮，我本身是想要放一只戒指的，又怕你不肯要就换成了硬币，”商束缊将硬币夺走塞进了自个儿的口袋里，换出了早就准备好的戒指套在了江枕月的手上，“小月亮，翡翠佑平安。我不图别的，只图你平安快乐。”
江枕月怔怔地看着手上多出的戒指，张了张嘴又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只好吻上了那颗翡翠竹子，“二爷，我也求您平安。”然后抱了抱他，偷偷地亲了亲他的耳垂，“二爷！您还没吃到饺子呢！”
商束缊笑着说是，捧着碗就要去吃第三个饺子。
“二爷，二爷——”却听有人在门外叫唤，他夺门而入，“您快回府里看看吧，刚才府里来话了说大小姐出事儿了！”
冷着脸放下饺子，“出的什么事儿？说清楚！”
司机欲哭无泪地申冤：“二爷我也不晓得啊，来的人是大小姐的丫头，刚才急急忙忙地和我说完让您回府就说要去给梁先生拍电报了！哦哦，她还说大小姐和老爷吵了一架，然后被……然后被关起来了！”
商束缊听着也的确像是那对父女能做出来的事儿，即便是习以为常了可仍怕商云笙会被商绥逼疯了做出什么事儿来。
“啐！商绥那个狗东西……”他咬牙切齿地骂道。转身去抱了抱江枕月，“江老板，这饺子我怕是吃不成了，明儿我再来您再包给我吃成么？”
江枕月却二话不说地将那枚翡翠戒套到商束缊手上，“二爷，这个先借给您，明儿记得回来换。”
“好。”
商束缊终究没有得到那枚硬币。
***
商公馆。
商束缊在车上时便觉着氛围不对劲，偏偏又无可奈何，有些难过地摩挲着江枕月给他套上的戒指，喃喃低语：“早知就先把小月亮亲手包的饺子给吃了。”
饶是猜出了阿姊压根无事，却也全然没有想到会是如此。
这商二爷甫一下车，便被侍从们簇拥地架了进府，推进了他的房间。
“二爷，对不住了！”随着话音落下而响起的是锒铛的锁门声——门把被拴上了铁链，锁得严严实实。
商束缊再去看那一座窗，不出意料的是早就被锁上了。
司机是他一手带起来的人，从跑商队开始就跟着他了，人也衷心，叛主的可能性微乎甚微，也没必要欺骗他。
商云笙的贴身丫鬟更是衷心，决计不会听从商绥的话来陷害他，那么只能是商云笙指使的。可，这又是为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样的事儿才会让商云笙伙同商绥，将他锁在这房里？
“哈，”笑得自嘲，“商绥，商云笙……你们好样的。”
通讯工具是一个都没有了，吃喝的倒是不少，看来是不打算让他死了。
商束缊给自己灌了一杯凉水，逼迫自己冷静下来去想目前的形势。凉水下肚，形势严峻哪。逃也逃不掉，还答应了明儿去找小月亮呢……
“束缊，”商绥站在门外，“我提醒过你的，不要再同不三不四的人接触……罢了，从今往后你们就见不到了。你好好收拾收拾，过几日便送你回英国。”
说完他便离开了，再无声息。像一位无情无义的刽子手，手起刀落，便断了人的活路。任凭门内的商束缊呐喊与怒骂，甚至是砸门。
从不给过多的解释，毫无转圜之地的办事方式确实是商绥的风格。可是如何也不应该是这般结局，今夜的除夕宴不还需要他呢么？
还有商云笙……
“笃笃笃。”
随后门缝底下塞进了一张白色无字的小纸——那是商云笙与他的暗号，是求救与救赎。
“束缊，”果真是商云笙找来了，“你不要生气你听我说完好不好？”
“我不生气，你放我出去。”商束缊如今只想去找他的小月亮，和他的小月亮私奔至天涯海角。
“束缊，我不能放你出去。爹同意让我来说这些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了，束缊，听话。”商云笙哀求一般，又塞进了一张小纸，“束缊，你就当是可怜可怜阿姊，好么？”
“前几日，爹他站位了——商家如今是彻彻底底的‘旧派’了。新旧两党之争太过激烈，旧党忌惮你、，新党虽觊觎你却不会保你，爹要保你命就只能将你送出国了。束缊，我不祈求你能原宥我……你晓得的，我没得选，我从来都没得选，我只祈求你能好好活着，我只图你平安。”
商束缊算是听明白了，只要他还在这儿一天，那商绥在旧党面前就站不稳脚跟一天，届时死得不仅有商绥，还得有他，说不定还要牵累商云笙。他只能承认，让他消失，让他去避风头确实是上上乘，可是这风头又要避到什么时候呢？
一年？两年？三年？
若是旧党执政了，他又该怎么回来呢？若是新党执政了，阿姊、小月亮又该是什么下场？
他早就被打入新党派了，如今再向旧党投诚已然再无可能。
“那江枕月呢……？”
商束缊仿佛万念俱灰，跌坐在门后。
“什么？”商云笙全然没想到商束缊真的会跟自己搭腔。
“江枕月呢？江枕月会怎么样！”
商束缊向上天祈求一个好的答案，却迎来了良久的沉默。
他不安，他迷茫，门外的沉默悄无声息地化作了三尺白绫，一圈一圈地绕住了他的脖子，缓缓地勒住了他。
“阿姊……？”
“阿姊你说话啊！”
他仿佛要窒息过去，奋力地喘息着，拍打着门板，门缝也沾染上了他的指尖血。
“束缊……”商云笙听到他这样心里也不好受极了，哽咽着：“我求求你不要再问了、不要再问了……好不好？”
“商云笙！你告诉我，什么叫做‘不要再问了’？你告诉我啊！”此刻的商束缊哪里还有理智呢，他发了疯，慌了神，跪在地上入机械一般磕着头，“你告诉我，你告诉我……”
“束缊，束缊！你不要再磕了，阿姊求你了……”商云笙身形摇晃，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了门外，“我告诉你，我都告诉你，阿姊求你了不要再磕了……”
“砰砰砰”的磕头声依旧断断续续地响着，嘴里呢喃着心上人的名字：“江枕月，江枕月……”
如同才听明白商云笙的话一般，磕头声渐渐散了。商束缊无力地蜷缩在了地上，门缝上的血、地板上的血、额上的血都下辈子再说吧，如今他只在意江枕月。
“阿姊，你告诉我吧……”
“束缊，我向你保证，无论如何我都会护着江老板周全。我替你，去救他。”
去、救、他。
果然啊，商绥真的要对江枕月下手。商绥早就仁至义尽了，早就提醒过他不要接近江枕月，可他偏不听，留了这样一个把柄给旧党知道了。
“阿姊，你告诉我你要做什么？我不要你送死。”
“送死？放心，我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