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幕
民国十四年七月中旬,夜,碧落戏院。
商束缊驾车而来,副驾座还坐着个聒噪的公子哥,一路上都在唱江枕月江老板是多妙一人儿。
“李老板,”商束缊笑容温和礼貌地打断了他的吹捧,“您喜欢江老板啊?”
李杰不自然地摸了摸鼻子,心道:‘完蛋了,夸过头了!’,讪笑着给自己打圆场:“嗐!谁人不喜欢江老板啊!倒是二爷,您来听过这江老板的戏么?”
“噢,”商束缊好一个浪荡子,翘着二郎腿舒舒服服地靠在椅背上,独留李杰一人紧张,“我哪儿能知道我听没听过呢?”
“哈哈……”李杰干笑两声,哪里还敢搭话。一说起这江枕月江老板,商束缊就变得不对劲儿了,谁还敢搭腔哪!
偏偏这商二爷不肯放过他,“李老板哪,你说的这位江老板是以前在晓风大戏院开戏的那一位么?”
“嗳嗳嗳,是他是他。”
“噢。”
商束缊看着面前这稍稍落魄的戏楼,也不知是什么原因,才逼得江枕月来这儿唱。
开戏前的水牌是挂上了,跟那晓风大戏院一比,可算是小家子气了。那股穷酸气全靠江枕月一人撑着,硬生生撑出了富贵气。
刷红的大字上印着“江枕月”和“天女散花”,旁边还画着一张面敷粉膜的俊俏脸蛋儿,好险画工还是不错的。
商束缊靠着车窗而坐,看着那张无论如何也不会认错的脸,真是感慨万分。全北平最顶尖的晓风大戏院都没排成江枕月的戏……他本以为是此生再也见不到江枕月了。
司机给商束缊开了门,有些欲言又止地看着他。
商束缊睨了他一眼,“嘛呀?有事说事呀。”
司机小心翼翼地开口:“二爷……这,您和江老板……?”
“你可给我记好了,我同江老板的事儿可不是你能置喙的。”商束缊拍了拍他的肩,“以后甭让我听到这些话了。”
“嗳嗳,二爷教训的是。”
见商束缊看着自己,立马笑着迎上去,“二爷,这边来!”
商束缊站在门口沉默了好半晌,兀的哂笑一声,“得了,走吧。”
一进到里边儿,商束缊便回想起第一回进戏院子的事儿:“这里的茶可真不是什么好茶啊,最次的碧螺春。”
“哎呦!”李杰一拍脑门儿,连忙吩咐跑堂小厮去备好茶,“是我给忘了,二爷您最爱喝茶了。”
茶重新沏好了,戏也准备开始了。
江老板仍旧是江老板,即便是换了场地,上座率仍然是满的!
“?观世音满月面珠开妙相……”
天女好似真的腾云驾雾而来,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手上的缎带仿佛随风而舞,那双吊梢眼哪,有风花、有雪月,仙气与媚姿是浑然天成的。
商束缊坐直了身子,满心想念地看着台上那人。他想,如今是现实么?还会人去台空么?
他浑身不自在地看完了全出,不顾身后什么李杰的叫喊,江枕月当前,谁还能阻止他去见?
商束缊如今可是闯后台的熟客了,哪怕他从未来过这儿,也能精准地寻到江枕月的房间。
重逢之际,先见到的却是昔日的小戏子,如今的角儿。
林雨霖一见到他,瞬间便落了泪,哽咽地去拍江枕月的门,“班主,班主!”
却换来衍衍的呵斥:“喊什么呢?”
小林子可顾不上这么多了,直接推开那扇门:“二爷来了!二爷终于来了呜呜!”
“什么二爷,二爷都不知道上哪儿了,你撒什么癔症呢……”衍衍正要出来把门合上,却见一身西装革履的商束缊,有些恍如隔日了,笑着和商束缊问候:“二爷,您说我是不是该去抱个水盆呢?”
——初次见面时,衍衍怀里就抱了个水盆。
商束缊笑着说“好”,又扬声问道:“?不知江老板能否与我见上一面,我们面谈,如何?”
话音刚落下,一身雪白底衣的江枕月便款款而来,笑着扑到了商束缊身上。
如今一见才知道,台上的稳重都是假的,江枕月永远都是那个爱同他撒娇的小孩儿。
商束缊稳住身形,轻轻笑着,抱住江枕月转了两圈,吻了吻他的发顶,“说什么月色遥远?你分明就在我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