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妄作不知道什么情况下要道歉，但他听到吴益的话后，莫名就觉得石闫君欠季渡一句道歉。
他平静地注视着这个他不大喜欢的男生，淡淡开口：“道歉。”
少年的声音天生带着一种欺骗性的温顺，令这句本是专横的话变得柔和起来，丝毫无法引起人的反感。
石闫君一愣，下意识听话，结巴道：“对，对不起，季渡。”
季渡身上疼劲儿过去了：“没事，下次走路看着点。”
“知，知道了。”
季渡弯腰拿起地上的衣服钻进房间里换衣服去了，祁妄作默默跟着他走到门边安静等候着。
唐潜陪石闫君去休息，吴益因为刚才看到祁妄作为他季哥出头，对他的好感提升了不少，乐呵呵凑上去搭话。
“祁妄作，我能叫你祁哥不？”热情的男生顺手将胳膊搭在了少年肩上。
祁妄作低头看向那只手，神色晦暗。
吴益悻悻收回了手，祁妄作也收回了视线。
“可以。”
听到他这好脾气的一句话，吴益又觉得刚才祁妄作表现出来的冰冷可怖是他的错觉，他又胆子大起来，调侃人：“祁哥，你看你这样守着季哥，像不像守着你的小媳妇？”
祁妄作一怔，垂着眼睛抿唇不语。
吴益见状又八卦起来：“唉，祁哥，你和季哥关系这么好，认识多久了啊？”
祁妄作一脸淡定：“一百三十八年。”
吴益差点被口水呛住：“…祁，祁哥，你真幽默。”
祁妄作蹙眉，对吴益的反应有些不爽，开口准备说些什么，却被人打断了。
“谁造谣我呢。”
季渡开门走了出来，他如法炮制学着唐潜把裙子改成了短袖。
幸好衣柜里还有几条裤子。季渡暗暗感叹了句。
他刚换好走到门前就听到吴益提到了自己，推开门便看见一个大个子站在门口。
“呦，当门神呢？”
吴益嘿嘿笑了两声：“季哥，你换好啦。”
季渡见他这副不值钱的样，有些好笑：“别扯话题，刚才说我什么了？”
吴益刚准备反驳，就听另一人淡淡开口：“说你是小媳妇。”
吴益：？
季渡那头长发依旧随意披在肩上，他眉眼冷冽，显得人有些凶，一副不好说话的样子。
但是光看那双流光溢彩的桃花眼，确实有点像某家的小媳妇。
嗯，脾气暴躁，一拳一个吴益的小媳妇。
季渡轻嗤一声：“是谁？”
祁妄作一顿，迟疑道：“我的。”
季渡一看他就知道这人答非所问，强忍着骂人的冲动：“……我是问是谁说的话。”
祁妄作打小就是个有眼力见的孩子，他低下头，下巴朝着男生方向微抬了抬示意：“吴益。”
吴益：？？不是哥，你这样毫不犹豫地把我卖了合适吗？
视线接触到季渡想杀人的眼神，吴益连忙替自己打掩护跑路：“那个，季哥，唐潜那家伙好像喊我了哈哈哈我先走了啊……！”
男生跑的太快，季渡来不及伸手逮人就给他跑了。
祁妄作默默转身准备走，却被人叫住。
青年眯眼看着他，唇角微扬露出个阴森森的笑来：“你赞同吴益的话？”
虽是疑问句，但季渡觉得回答是肯定的。
祁妄作不说话，用沉默应证了季渡的想法。
季渡眼中划过一丝狠戾，神情冷漠：“祁妄作，我不管你是什么身份，如果你在我面前搞小动作，四海八荒，六界轮回，无论你逃到何方何地，我定会把你抓回来。”
喂，那个鬼，你以为你能跑多远？就是逃到这四海八荒，经六世轮回，我也定会把你抓回来。
祁妄作静静注视着他的目光，季渡仿佛听见那温顺之下涌动着的猖狂。
“你抓我，我不会逃的。”
你抓我的话，我偏要逃。
和脑中的一道声音重合，令季渡有一瞬间的恍惚，面前这个少年带给他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了。
季渡有种强烈的不安感：“祁妄作，我们是不是……以前认识？”
祁妄作垂下眼睫，敛下眼底波动的情绪，抿了抿唇：“……”
季渡见他不作声，蹙眉有些不爽，咬咬牙咽回了想说的话。
妈的，别人都不想搭理他，他还一个劲儿凑上去问干嘛？没事找事……
“祁妄作，换好衣服了吗？我们要出发了。”
唐潜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季渡看了眼还穿着韩国女学生校服的少年，冷冷开口：“去换衣服。”
话落他没心思再待下去，抬脚离开了这个地方，朝着大厅方向走去。
青年的背影逐渐远去，少年才收回了目光，垂着头思考着什么。
以前这个人很讨厌他……所以…不能说吧…？
少年心里有种说不上来的难过，但他搞不清楚这种情绪是什么，只好默默望着那只触摸过季渡的手发呆。
一行人在别墅里墨迹了好一会儿，等到出门的时候已经是正阳高照了。
他们身处梦境中，阳光的温度自然不会有多高，太阳也只是起到一个照明的作用。
吴益在那座鬼一样的别墅窝了一晚，本以为能晒到暖乎乎的太阳，他满怀期待地扑进太阳地里，结果却和在房间待着别无二致。
吴益一下子蔫巴了，他扭头有气无力地问：“我们去哪找线索啊？”
季渡懒散开口：“一个小镇上，信息最流通的地方会是哪？”
唐潜低头想了想：“每个小镇都有自己的分布特点，条带状、团块状，不过几乎所有小镇都有一个特点。”他看向几步外的那条水泥路，“就是都会有一条主干道。”
那条道路的两边栽满了合欢树，此事正值花季，粉紫色的绒花洋洋洒洒地铺满整个大街。
小镇上依旧是安静得可怕，落花时节的美景无人观赏，整片天地都显得格外空旷和寂寥。
颜姝踩上薄薄的花瓣堆，四下张望后皱起眉头：“这要怎么找线索？一个人都没有。”
季渡眼尖瞟见路边房屋里一个鬼鬼祟祟的人影躲到了窗帘后面，嘴角勾出一抹笑。
“不是没人，是全都躲着我们呢。”
季渡轻车熟路地踹开第十一家的大门，其他六人像小鸡崽子一样屁颠屁颠跟了进来。
前几家要么就是躲在房间里死也不肯出来，要么就是只会重复说根本没有联系的几个词语。
出现频率最高的是“新府路”、“晚上”、“男人”这些词。
一行人听着也是一头雾水，领头的青年更是直接转身前往下一家。
而其他几人开始还觉得不好意思，现在已经习惯这种粗暴的访问模式，吴益更是已经能够加入踹门的行列了。
他搓手跟在季渡身后，此刻的青年在吴益眼里仿佛偶像一样发着光，二十岁正是崇拜强者的年纪，像季渡这样的人，简直就是他心里的大哥大。
当然，相对应的，吴益现在已经完全把他的唐哥抛诸脑后了。
一进门唐潜就看见一个老妇人从厨房里出来，目光呆滞。
他礼貌地询问：“阿姨你好，我们想问点事。”
老妇人缓慢地抬起头来，又缓慢地低下头，端着一碗粥颤颤巍巍地走到饭桌前，对一行人视若无睹。
唐潜觉得有些奇怪，径直走到餐桌前：“你好，我们是来旅游的，我们可以向您询问一些事吗？”
老妇人还是没有反应，只是机械地重复着把粥送往嘴里的动作。
瓷碗碗口已经裂了一条缝，米汤从缝里密密地渗出来。
季渡上前没有再询问其他事情，看着那只碗：“老人家，你的碗破了。”
老妇人这才迟钝地低头，看着那条裂缝喃喃道：“没事的…老梁会补……”
“老梁？”唐潜发出一声疑惑。
季渡抬眼扫视了周围一圈，眼神停留在某处，目光闪了闪：“老梁回不来了吧？”
老妇人终于抬起头来，像个孩子一样，茫然地看着他：“老梁……”
唐潜惊讶地看向青年，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野尽头是一座供台，上面赫然摆放着一位男性的黑白照片。
“这是……”唐潜总觉得照片上这人眉目间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来是谁。
祁妄作：“是她丈夫。”
颜姝皱眉：“这照片上的人看上去也就四十来岁，可这老妇人看起来已经六十有余了……”
“思念会使人衰老。”季渡看向那张遗照，上面是一个笑得很开朗的中年男人，“人与人之间的牵挂是很神奇的，死亡并不能将他们分开，却又剥夺了他们白头相守的权力。”
“诸行无常，是生灭法。”
季渡遇见过很多留恋人世不愿离去的亡魂，他们有些躲躲藏藏，有些抵死相抗，就是为了能够多陪伴在世的亲人一会儿。
可对于身为阴差的他来说，死亡不是终章，是一段新征程的开端。他或许是不曾经历过离别，所以才无法领会，
这种纠缠、厮磨、剪不断理还乱，令人无可奈何又贪恋其中的感情。
“这个男人应该是前几月刚过世。”季渡拿起遗照检查了下，侧着头看向那层玻璃眯眼沉声道。
“为什么？”吴益凑了个头跟着看过去，却只看到了干净无瑕的玻璃面，“这相框的表面这么干净，或许是梁太太经常清理呢？”
季渡指了指玻璃面和木制相框的夹缝：“一般的清洁工作很容易忽略夹缝这个地方，你看，这四条缝里都很干净，说明这张相框是不久前才摆放上去的。”
他的视线接着转移到妇人的手上：“她虽然面容衰老，但两只手却保养得很好，说明她实际年龄并不大，并且从前很少做家务。
“她应该有一个很幸福的家庭，爱她的丈夫，或许两个人还有一个孝顺的孩子，但是不久前，孩子和爱人都离她而去。
“自此这个避风港一样的家变成了困住她的牢笼，她也成了一只被回忆锁住，不愿离去的困兽。”
老妇人眼角划过一滴无声的泪，她那张干裂发白的嘴唇颤抖着念出一个名字：“小安，小安……”
“小安？！”
季渡扭头对上祁妄作的目光，两人相视几秒，立刻读懂了对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