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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世界的奥义

    余川离开荷花酒店的那天早上是和余国勋一起吃的早餐。

    前一天他回到房间的时候,桌子上摆了一碗冒着热气的红油抄手,还有一碟刚出锅的小酥肉。他一天没吃东西,把半湿的上衣脱了往角落里一甩,光着膀子就坐下来大快朵颐。

    都不用问这是谁送的,父子俩这点默契还是有的。

    他自觉想通了一些事情,吃饱了冲了个热水澡,沉沉地睡了一觉。

    一夜无梦,闹钟响的时候他醒得很快。

    他到面档要了一碗高汤面,端着托盘找到了坐在窗边的余国勋。

    余国勋咬着半根油条看了他一眼,喉咙里“嗯”了一声,算是同意他在这儿坐下的一个信号。

    虽然余国勋来得早,但他东西多,油条、豆浆、水煮蛋、钟水饺,还有一盘水果,占了大半张桌子。两个人差不多是同一时间吃完的。

    “爸,”余川抽了张纸巾往嘴上一抹,先开了口,“前天晚上是我乱说话,和你道个歉。”

    余国勋愣了两三秒,“哼”了一声,却是带了点笑意在里面。

    余川又说:“爸,那边开学前,我想去内蒙草原上走走。”

    客观来说,余国勋和余川现在是个相依为命的关系,从以前聚少离多到将来天各一方中间的这一段不算长的时间,余国勋原以为他会直接从荷花飞纽约,再不济也是在他身边待到出去的前几天。但基于前两个晚上的反省,余国勋没有马上否定,而是问:“为什么?”说完觉得语气太硬,又添一句:“是想去旅游?”

    余川短暂地犹豫了一下,说:“算是吧,想去那边看看。”

    “嗯,”余国勋很快说服自己毕业旅行是个再合理不过的要求,继而把余川的行程做了个大致的规划:“我有几个朋友在呼和浩特,我让他们带你转。他们有车有马,周围一圈都可以走一下。要是想去呼伦贝尔,再飞过去也行。”说到后面,余国勋甚至冒出点不能亲自陪伴的愧疚感。

    余川认真地看着余国勋,他摇摇头:“我不去呼和浩特,我要去西边,而且我想一个人。”

    余国勋的震惊完整地从眼睛里传递出来,余川甚至能听到他腹诽自己要么是翅膀硬了要么就是吃饱撑了。

    余国勋勉强维持住脸色,说:“那你想去哪里?”

    余川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心平气和地说:“我打算去阿拉善盟和乌海那一片,到时候走到哪儿算哪儿吧,时间差不多了我就从那边回……”

    他话没说完,余国勋的脸色已经沉到了马里亚纳海沟,截口道:“不行。”

    余川好声好气地解释道:“爸,我从小跟着你们走南闯北,不吹不黑,待人接物还是自理能力至少是不差的吧?反正没几天我去国外也是一个人,早点晚点也没什么差别。”

    余国勋压着火,“你也知道是跟着我们走南闯北的,这中间有多少坑是我们踩过的才没轮到你知道不?别说你去纽约,你要是说想一个人去北京上海我立马就放你去,可蒙西那个地方,条件恶劣也就算了,稍微厉害一点的,甭管是人还是畜牲,你都处理不了!”

    这个点余川不是没想过,余国勋这个反应也在他意料之中,但就是这个无缘无故轻看他一眼的口气让余川光火。他吸了好几口气缓了缓情绪,一字一句地说:“处理得了处理不了都得试试才知道。爸,从小到大我没让你操过心,你说读酒店管理我就读了,我没问你也没挣扎过,一是因为我知道迟早得回来帮你的,更重要的是我自己也真心喜欢这个。将来我要做这个的话,不能只靠继承的你说是吧?所以这当中有什么难什么坑,我总得自己去经历一下。”

    余国勋一张脸阴得能滴水,“要经历我们家大大小小东西南北那么多酒店还不够你经历的?你要是想折腾自己随便挑家酒店给你管,管上两三个星期你就知道有多少人心里打得算盘能把你给吞了。”

    余川又绕回了那个困住他很久的问题里。他想问既然知道有这么多算计和麻烦,为什么不见好就收呢?即使不开荷花,那些零碎的产业也足够一家人锦衣玉食一辈子了,为什么还要花这么多心思费那么大功夫背那么多债来建荷花呢?

    有那么一瞬间他差点就问出口了。可经过昨天的洗礼,余川已经有点意识到他和余国勋的三观不太一致,答案很可能不是他能理解的逻辑。余川也不清楚谁对谁错,这就是他想去一些不一样的地方去看看的原因——世界都没看过,哪来的世界观。

    余国勋把余川的沉默当妥协,语气稍微缓和了点,但也没缓到哪里去,“你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收一收,你爸走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还多,不会害你。晚点我给你找个旅行社的朋友,给你计划一下,出去前好好玩一圈。”

    “爸,”余川哗啦一声站起来,“去蒙西是我已经定了的事,你要支持那我们就两厢欢喜,你要不支持我也只能一意孤行,你就当我是来通知你一声的。”

    这都是些什么破成语?余国勋第一反应是还好这小子将来不用用中文写论文了,不然能把导师起个半死。

    接着他就准备开口骂人,但余川没给他这个机会,风一样地旋走了。

    余国勋怔怔地看向窗外,一只云雀在窗台上站了一会儿,扑扑翅膀又飞走了。

    余国勋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沙漠里的鸟和人一样,留不住。

    刚下火车的余川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整整一天的火车,即便是软卧,到最后几个小时也是卧立难安,全身的骨头似乎都已经打散重排,别扭地粘合在一起。

    火车慢慢滑进站的时候,余川给余国勋发了条短信,告诉他自己到了。下了车,他把包背在胸前,在出站口前面的广场上蹲着晒了会儿太阳,感受了一下火车站特有的杂乱的气味。

    好几个戴着旅行社logo的鸭舌帽的人走过来问他要不要用车或者住酒店,他笑着回“有人接了”,然后往前走了点,跳上了一辆出租车。

    “来这儿旅游啊?”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问他。

    “啊”,余川点头说:“来找朋友玩。”

    其实他在这儿有个毛线朋友,只不过是在外生存法则——本地有熟人。

    “哪里过来的啊?”司机说。

    “成都,去过不?比这儿还热。”余川笑着说。

    司机想了想,说:“天气预报里听到过,挺远的吧?”

    “还行,坐火车也就一天。”

    “那是还成。”司机又从后视镜中看他一眼,“你是大学生吧?”

    余川“嗯”了一声,说:“您这眼光毒,见得多了吧?”

    司机有点不好意思地“害”了一声,“我就是瞎猜。我们这地方来的人少,我呢,这一辈子也没出过乌海,开了十几年车,看的进进出出都是差不多的人。你这气质太不一样了,一看就不一样。”

    司机连说了两次“不一样”,余川好奇地问他:“怎么个不一样啊?”

    司机一开始说了几个答案,连他自己都觉得没说到点子上,他想了一会儿,忽然说:“有一次我送我儿子去一个露天的音乐会,在上面唱歌弹琴的都是大学生,那个感觉就和你一样。”

    为着这个“一样”,余川第二天又辗转去了那个音乐会的地方,是在一片草地上,原本估计是一个旅馆,零散着几个大小不一的蒙古包,中间用几块木板搭了一个简陋的舞台。

    但不论是看起来像厨房和前台合二为一的那个水泥房间,还是蒙古包,还是勉强能被称作的舞台,都是空空如也,不远处倒是有牛和羊在悠闲地往家走。

    余川在附近十公里的地方找了个小酒店住下了,酒店贴着民房,都是只有三四层高,有的房间推开窗似乎就能爬到对面的厨房里。

    酒店的冷气不太好用,下午余川在自行车棚里叼着一根老冰棍给余国勋发短信报平安——甭管余国勋回不回,他发了,余国勋就一定看得到。

    一只橘猫从一扇莫名其妙的窗户里跳出来,凑到余川身边闻他的冰棒。

    一个头发半长的男生走过来抓猫,身上的贝斯还没来得及放下,“吓你一跳吧,”他抱歉地朝余川笑笑,“这家伙就喜欢吃冰的,鼻子跟狗一样灵。”

    “啊,没有。”余川看着他那一身,猜测道:“搞乐队的?”

    男生拨了下弦,朝余川挑了挑眉,“我们在排练,来听听?”

    这个乐队租了几间地下室,打通了做排练室,唯一的天窗就是刚刚猫出来的地方。

    “为什么叫‘无用’?”余川来这里听了好几天,他很喜欢和这些人一起。

    主唱是个高瘦的眼镜,用麦克风屁股指着光头鼓手说:“队长是复旦毕业的,复旦的民间校训是‘自由而无用’。”

    光头咧嘴一笑,露出金色的虎牙,“不好意思给母校丢人,就暗戳戳把后半段拿来用了。”

    “哪里丢人了,”余川说得很诚恳,“大家都喜欢你们,这很难得。”

    他们这一带住了各式各样的人,有土生土长的蒙人和汉人,有像乐队这样在这里住了一年两的,也有余川这样更短期的。很奇怪这样一个地方居然会有这么多不同的人,而这些人都很喜欢‘无用’,经常会跑来听他们排练,或者在路上塞给他们一点自家的吃食。

    头一两天余川还在想那天那个司机为什么会说他们像,明明从长相到说话方式再到身体语言都很不一样,余川觉得自己应该是阳光挺拔的,而这几个人永远是懒散随意的。

    后来余川就有点明白了,他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常常忘了自己并不是他们中的一员。

    余川一直在这边住到了不得不走的时候。

    余国勋没去接他。倒不是还在生儿子气——余川每天一条的问安短信早把他那些气磨平了——是荷花马上正式开业,他最终只能挤出时间送余川飞纽约。

    余川在那边十来天,肉眼可见的瘦了一圈。他三餐都和乐队一起,吃的都是些清汤寡水不说,居然还有点水土不服。

    有天他闹肚子回来,坐在地上缓劲儿,光头朝他伸手,“地上凉,坐椅子。”

    他就借着力起来了,自嘲了一把,“跟小姑娘来那个似的。”

    贝斯笑着说:“没有的事。外地人来这里经常这样,这儿条件太差了。”

    余川摇摇头,“我没觉得差。”

    光头说:“你是没觉得苦,那是主观上的。可客观上就是差。我们不觉得苦,大家看我们也不觉得苦,甚至有时候还向往我们这样自由的生活。”他停顿了一下,压着嗓子说:“可没有人想变成我们这样。”

    “吃苦了吧?”余川还琢磨着光头的话,听到余国勋在旁边说了一句。

    余川笑着摸了摸鼻子,“丢了一次钱包,脚上起过几个水泡,拉了几天肚子。说苦不至于,就是条件差了点而已。”

    余国勋“哼”一声,“吹出个花儿来也就是那样。”今天送行,他并非一定要怼儿子,难得语重心长了一回:“并不是纯天然就是好的,也不是未开化就是淳朴的,植物尚有顶端优势,动物缺少资源的时候也会自相残杀,要是不想看到这些丑恶,那就去创造资源,大辟天下寒士。”

    中年男人动不动就要心怀天下,余川没回他这段话,说了个别的扯开了。

    这几天他琢磨下来,余国勋刚说的这些他差不多也能理解了,可他不并不赞同。

    八百里急送的荔枝,岭南到长安,一路累死驿卒驿马若干,楼下超市能有三四个品种;

    上千人数月缝制的黄袍,织锦锻绣巧夺天工,不比购物网站上机器轧制的印花礼服更精美;

    冬日烧炭、夏日晾冰,现在一个空调就能搞定。

    珍惜当下不好么?人心不足啊。

    可这些都不能说,至少现在不能说,否则又得要吵。

    好几天后,余川在宿舍床上翻来覆去倒时差时,终于忍不住给他爸发了条短信:不是所有人都能改变世界的,这个世界总要允许普通人存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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