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其实很多人,是要拼命努力,才能当一个普通人吧。”晁南沨说。
一瞬间,余川想起了初到纽约时给余国勋发的那条短信,握着电话的手猛地收紧了一下,却仍要装作不能共情的样子:“怎么好好地说起这个了?”
这段时间,吴琼的病好转得很快,晁南沨每次陪她去医院都有好消息,心情舒畅,和余川的联系也更加密集起来。
虽然到后来他也没能很清晰地想起当年在荷花和余川的交集,只模模糊糊觉得是有这么个人,见证了他这么件尴尬的事,但也不妨碍他把对余川的亲密度又默默地调高了一点。
就因为这微妙的一点,大部分时间里冷淡自持的晁南沨,有时也会忍不住和余川秃噜两句不那么符合他人设的话。
比如刚刚,他坐在阳台上看着不远处街角卖烤红薯的女人,嘴里忽然就蹦出了这么句话。
“没什么,就是这两天降温了,街上都有卖烤红苕的了。”
余川把他的话在心里转了一圈,很快说:“心忧炭贱愿天寒。”万万没想到初中背过的课文能在这种时候派上用场。
“哎,川哥。”晁南沨说的时候希望余川能懂,可他不仅懂,还说了出来,让晁南沨又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余川笑了下,“这边还热,你要不要再过来住几天?”马上又接一句:“如果你妈妈情况还不错的话。”
吴琼的进展晁南沨一直有和余川同步,一来是个话头,让他的主动变得不那么赤裸裸,二来吴琼的免疫药一直是余川这边帮忙给弄的,能帮到别人是很让人快乐的,晁南沨很明白这个道理。
晁南沨笑着问:“我那间房还空着?”
这段时间自在在装影音室,所以正上方的“林间”和“云下”一直空着没住人,不过余川没打算告诉他影音室的事,只暧昧兮兮地说:“等着你来住呢。”
最近晁南沨的态度让余川有种柳暗花明的错觉,他手机里的浏览记录有一半都是如何把直男掰弯的劣质恋爱教程,但他觉得多少也算学到了一些心得。
晁南沨还是笑,“不会你睡过的床单还没换吧?”
“靠,”余川用力抓了抓头皮,脚趾扣着拖鞋,“裸睡这事儿还过不过得去了?”
“这是你提的,我可没说。裸不裸的咱也不知道,裸着在床上干啥咱也不敢问。”后半句晁南沨换了个东北腔,像得贱兮兮的。
余川投降,“放过我吧沨哥。”他把路过的黄老板捞上来解围,从旁边拿了把剪刀装作要给它剪指甲,把黄老板急得喵喵叫。
晁南沨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黄老板最近还好?”
“不能再好了,”余川拍拍黄老板的屁股放它走,“不到十天都胖出光圈了,我回来的时候差点不敢相认。”
晁南沨低低地笑,“邱的功劳。以前他来我家喂鱼,第二天鱼缸里全都翻肚皮了。”
“他供认不讳了。说起来,他昨天还问起你。”话说半截,等着人往下问。
晁南沨故意不接,“他闲得慌才问东问西,你怎么不分点活给他干。”
“怎么没有,他……”说到一半赶紧刹车,硬生生转了个方向。“他连本地麻将都学会了。”
“嗯,是个正经活儿。”晁南沨打趣道。
其实邱明扬这个大喇叭,难得有个自己负责的项目,一早就在家族群里广播过了,还时不时地和晁南沨汇报进度。但既然余川有意瞒着,晁南沨也就不拆穿。
余川试图找回主动权,“他还说什么时候能教你,他俩加我俩,刚好凑一桌。”
他俩指的是邱明扬和夏珍,人家是一对儿,这暗示有点明显。
谁知道晁南沨油盐不进,“十个他俩也打不过我一个,输了你替他掏钱?”
余川有点心累,还想再抢救一下:“那要是我拖你后腿呢?话说你这个混血的四川人怎么会这么厉害……”
晁南沨假装没听到后面那句,说:“我又不是猪,还分前腿和后腿。”
余川笑得很大声,大声到为了掩饰什么的刻意有点明显。但即便如此,晁南沨还是被他的爽朗给短暂地感染到了。
挂了电话,晁南沨又在阳台上坐了许久,嘴角的笑和夕阳一起慢慢下沉。他十指松松垮垮地交叠着,看着阴影里那个缩着脖子踱着脚的卖红薯的女人。
一街之隔的这边是这个城市里最昂贵的别墅群,闹中取静,每一个房间都有阳光照进来,每一个隐私都能被好好保护。晁南沨在时间流逝中看到很久以前的吴琼,和她那些鲜为人知的过往。
晁南沨7岁之前的吴琼,或者再早一点,还没搬到成都之前的吴琼,在他记忆中都已经模糊不清了。
在邱明扬妈妈的口中,吴琼就是个“外地女人”或者“那个女人”,甚至是个隐晦的“她”。
晁南沨从来没有因为这些无关紧要的称呼而责怪这个后姑妈,甚至连不满都不曾有。他从很小就无师自通了人情世故,在某种程度上他十分能理解李恒安家族对吴琼的另眼相看,更何况连吴琼自己,这些年也一直在刻意忘记自己的那些过去。
街灯亮起来的时候,一个拎着公文包的男人买走了最后一个烤红薯,女人轻快地收拾着摊子。晁南沨眯着眼睛,试图将自己带入收摊女人的快乐中去。
如果没有李恒安的出现,或许吴琼就是另一个她,快乐不过就是每天的最后一个红薯被买走,而危机和悲伤却无处不在,任意一个疾病或是意外就能将她击垮。
比起活着,快不快乐也就没这么重要了。更何况晁南沨相信,吴琼在大多数时候都还是快乐的。
至于自己,那就更不重要了。有时候晁南沨甚至幻想自己不过是巨型游戏里的某个NPC,主线任务是推进吴琼或李恒安,亦或是他还没遇到的某个主角的人生轨迹,而他大段的困惑和思考不过是配合主角们的剧情发展的消磨时间。
李恒安推开门的时候,晁南沨还坐在阳台上,背影安静又孤独。
“小沨,”李恒安轻声喊他,“进来吃饭吧,外面冷了。”
许久,李恒安准备朝他走过去的时候,晁南沨一边肩膀抽动了一下,转过小半脸说:“你们吃吧,我不饿。”
李恒安咳嗽一声:“你妈妈等你呢,她给你盛了汤,凉了喝又要胃疼了。”
晁南沨想,李恒安一直知道什么样的理由他不能拒绝。他很轻地叹了口气说,“你先去,我马上就来。”
下去之前,晁南沨给余川发了条微信:我妈妈让我好好谢谢帮她买药的人。
余川拎着行李,还没走到车跟前就笑了。
或许他在收到晁南沨发出含糊的邀请的那一刻就开始累积快乐,到这一刻的笑意已经压不住了,扶着拉杆,肩膀抖个不停。
晁南沨用钥匙把后备箱弹开,挺无奈的,“快放行李吧,别笑了。”
“这风格和你还真不像,我以为你会开个轿车或者轿跑。”余川自己就一个大包,行李是邱明扬和夏珍,他人高手长,帮他俩一并把东西塞到后备箱里。
“那说明你对小沨的了解不够,”邱明扬拉上安全带,“G500才开得出他的沉稳。待会儿你就知道了,小沨开车,从来不开在第一个,前面永远有一辆车。这人设,妥妥的。”
晁南沨往后视镜里看一眼,说:“我怎么不知道你对我这么了解的。”
“知己知彼嘛。”邱明扬毫不在意地说。
余川故意挑事儿:“怎么你俩还是情敌?”
果然,这句话一出,夏珍呵欠也不打了,马上转头看着邱明扬。
邱明扬哈哈两声,“川哥你这挑拨离间得不管用,我们珍珍就不是小心眼的人,她这纯粹就是八卦,想听听我和小沨以前有啥故事,你说是吧?”邱明扬看着夏珍,面不改色。
夏珍笑着说:“你别给我戴高帽,而且你过去那些破事我也不想知道,就是有点好奇小沨,之前交过女朋友?”
成都这地方有点特殊,夏珍把那个“女”字咬得特别模糊。
“哎,哥哥姐姐们,”晁南沨打着方向盘说,“你们这些口才留着待会儿用吧,七大姑八大姨们都等着呢。”
那天晁南沨说吴琼要谢余川,余川就顺着杆子说要去成都探望吴琼。邱明扬一听也嚷嚷着要跟着回来,他在那边实在是待不住了,于是三个人就一道过来了。
自在进入淡季,这几天没新客,余川让厨师长帮忙看两天,他两天后就回。
晁南沨和吴琼商量了一下,干脆今天把大家一起都凑到一起吃顿接风饭,时间上好处理,多几个人不冷场,夏珍和余川也不容易尴尬。
晁南沨开车很稳,这么一傻大个油车启动和刹车都不冲挺难得,没几分钟邱明扬和夏珍都睡着了,余川落在晁南沨身上的眼神有点肆无忌惮。
晁南沨往左打方向的时候,会用右手食指钩住里圈往左转。就这么一个小动作,余川看得眼睛都直了,心里面把最近烦恼的事都拉出来过了一遍,才将将按下了座位上的反应。
下车的时候,夏珍揉着眼睛说:“怎么办,我有点紧张啊。”
余川和她相视一笑,说:“我也。”
傻白甜邱明扬看着他俩,“我怎么有点不信呢。”
晁南沨朝余川丢了个白眼,留给他一句“我妈让你这两天住我们家”就自顾自地往前走了。
“啊?”余川在原地愣了几秒,大步追上去,声音里透着真紧张:“不是吧?这是不是不太方便啊?我什么都没带,连条睡裤都没有……”
余川家在这个地方还有套公寓,已经许多年不住人了,虽然余国勋每年还让人打扫两次,但水电煤好不好用不知道,床品洗漱那些估计也没着落,所以余川来之前定了个酒店,告诉晁南沨他有地方住。
他家的情况邱明扬说了个大概,晁南沨听他那个说法,就知道是在外面找了个地方,于是和吴琼一说,吴琼马上就定下来要让余川住家里。
晁南沨摁着电梯门等他们,“你要不想住待会儿自己和我妈说噻。”
余川哪儿能不想住,这么堂而皇之鸠占鹊巢的机会他怎么可能放弃,只不过突如其来的喜悦让他有点窘涩,他高高大大地贴在电梯间角落里,悄悄问晁南沨:“你和你妈说咱俩什么关系啊?”
晁南沨反问:“你说什么关系?”
余川一怔,“我说了算?”
晁南沨嫌他戏太多,懒得跟他费口舌,伸手掐一下麻经当警告。
余川吃痛,整条手臂都麻了,顺带着半边身体也麻了,连心尖尖上都又麻又痒的——这毕竟是晁南沨第一次主动地、有意识地触碰他,尽管只有一秒。
就这一秒让余川开了花,嘴角比AK还难压。
电梯一开门夏珍和邱明扬走在前面,夏珍步速还挺快,给邱明扬使着眼色让他快点。
邱明扬前一天没睡够,双商都不在线,傻不愣登地:“你走那么快做啥?等一下小沨啊,我又不知道在哪个包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