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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李恒安

    时隔三个星期,再收到余川信息的这一晚,晁南沨睡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也做了整整二十个小时不间断的梦。

    先是梦到自己还在自在,余川在厨房里收拾鱼,他和黄老板盘着腿坐在门口的竹椅上看投影。期间余川走出来捡了几块干菌煲汤,晁南沨的视线跟着他走进厨房,再回过头来时,投影变成了21寸的彩电,里面放着的是吕颂贤版的《笑傲江湖》。

    梦中也知道是梦,但晁南沨不愿醒来,因为他知道这个梦里有吴琼。

    他低头看了下自己,短短的手和腿装在鼓鼓囊囊的棉袄里,像一个圆滚滚的毛绒玩具一样被摆在旅馆半旧的布艺沙发上,安静地等待妈妈回来。

    这个时期的晁尔奕已经病得很厉害了。为了治病,吴琼把他们唯一的房子卖了,一家三口搬入了医院附近的平租房里,可即便如此,当时的治疗方案也没能阻止晁尔奕的病情进一步恶化。

    “别花冤枉钱了,让他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吧。”当时晁南沨站在吴琼旁边,听到穿白大褂的老伯伯这么说。

    吴琼没说什么,紧了紧握着晁南沨的手。晁南沨抬头看她,那时候的他居然看懂了她眼神里的不甘心。

    于是吴琼说要带着他到藏区求活仏的时候,晁南沨一下就站在了吴琼这边。

    晁尔奕心里是极度反对的,他和吴琼都是红色背景下大学生,往前个二三十年,这种封建迷信都是要拉出去批斗的。况且事到如今,他已经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余下日子只希望妻儿相伴,活多一天是一天。

    但他也深知吴琼向来不服输的个性,这个当年是如何为了他不惜放弃家乡的锦衣玉食而和家中决裂的江南女子,如今也是如何坚定地相信活仏是丈夫唯一的希望。

    况且在他们婚后多年几度怀孕都莫名小产后,吴琼经朋友劝介拜了活仏,果然一年后便顺利生下晁南沨,此后她便是对活仏深信不疑。

    因此,晁尔奕虽不赞成,却也只好摸着晁南沨的头,温和地对他说:“出门不要乱跑,要听妈妈的话,照顾好妈妈。”

    四岁的晁南沨懵懂地点点头,隔天便跟着吴琼,一路兜兜转转,住进了藏区这个小旅馆。

    晁南沨懵懂地看着电视屏幕,没过多久吴琼就办好入住手续,过来带他去房间。

    钥匙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木质楼梯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晁南沨透过扶手往下看,旅馆里一个小男孩正好奇地打量着他们,那一双憨厚的眼睛就像骆驼一样。

    胸口坠着沉重的记忆,把人往梦境深处拖,他连抽动的气力都使不出来。眼前的场景一转,他和吴琼已经回到成都,两个人木木地站在殡仪馆内等着取晁尔奕火化的骨灰。

    晁南沨已经记不得那是几月了,因为在那之后,吴琼一次也没有给晁尔奕拜祭过。但在晁南沨印象里那一天很热,吴琼的汗混着泪一起止不住地往下淌,她黑色的确良衬衣上亮晶晶黏糊糊的一大片一大片,狼狈得很。

    晁南沨想起晁尔奕过世前几天,反反复复地和他说“照顾好妈妈”,便想去找几张卫生纸去给她擦眼泪鼻涕。可他太小了,走了很久也没找到。正当他准备问一个看起来很面善的阿姨的时候,吴琼发了疯似的冲了过来,死死地抱住他,哭着不停地说:“吓死妈妈了,我以为把你也弄丢了。妈妈求求你,别离开我身边,好不好?好不好?……”

    在那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吴琼去哪里都带着晁南沨,连上洗手间时也要他在门口等着,还不停和他说话确认他没有走开。

    也正因为如此,吴琼新找的几份工作都做不长,毕竟没有一家公司会愿意员工上班还带着一个寸步不离的小孩。

    窗外飘起了雪花,晁南沨在梦中也觉得冷。

    晁尔奕走的那一年,从夏天到冬天,吴琼哭得太多了,多到晁南沨后来一直认为她是把她余生的quota都用掉了,所以在她认识李恒安之后,晁南沨就再也没见到她哭过。

    一次也没有。

    晁南沨记得第一次见到李恒安是在吴琼打工的饭店,大概是春节前后的样子,饭店招不到人,只好容忍一个把儿子带在身边的还算灵光的服务员。

    那晚李恒安送完客户,回到包间取落下的大衣,推开门就看到一个小小孩坐在桌子旁边,捧着的碗里装的是他们刚刚吃剩的东西,看到他进来,眼神里充满了愣怔和羞囊。

    吴琼正在收拾桌子,没想到走掉的客人又回来,涨红了脸解释:“我来不及给孩子做饭,看到您这桌好多菜都没怎么动,所以就让他随便吃点填一下肚子,您别介意……”

    李恒安点点头,没说什么。拿了衣服走到门口又折回来,从钱包里掏出两百块钱,蹲到晁南沨面前,把钱塞到他手里,说:“娃娃好乖,叔叔给你压岁钱,收好喽。”又和准备推辞的吴琼说:“大过年的,给孩子买件新衣服。刚刚有几次分菜我看你很机灵,都记得住谁不吃葱谁不吃香菜,你要是愿意,可以到我公司来做个接待员。”说罢,留了个名片给吴琼,不等她说什么就匆匆走了。

    走之前,李恒安看向晁南沨那原本柔和而慈爱的眼神,在这梦中慢慢冷了下来,他黑色的瞳仁一点点缩小,从里面淬出幽黠的光,像是一头在不远处监视着猎物伺机而动的狼。

    晁南沨猛地从梦中惊醒,天已经大亮。昨天睡前忘了关窗拉帘,一阵阵的冷风从窗户的缝隙里漏进来,半开的窗帘被风吹得扬了起来,窗外的阳光影影绰绰。

    晁南沨跳下床去关窗,走到书桌前,看到半开的边屉,不禁往里多看了两眼——里面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本带锁的海军蓝的笔记本,晁南沨一眼就认出那是他从小学到初中时期的日记本。

    他拉开抽屉把本子拿出来,心下奇怪这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但他又实在想不起自己最后是把它收在什么地方了。

    本子被翻过去,带锁的横扣一下子就松掉垂了下去,晁南沨又赶紧把它翻了回来,打开来,里面的纸页居然还很新。

    本子是吴琼给他买的。那时候吴琼和李恒安结婚不久,晁南沨出奇地乖顺,不仅主动改口叫李恒安“爸爸”,还极尽讨好,端茶倒水溜须逢迎这些都不在话下,早慧得让人心疼。

    吴琼心知这是寄人篱下带来的不安,便给了他这个小本子,让他随便写点什么平时不敢说的话,权当是小心事的一个小出口。

    晁南沨随意翻着,里面记录的基本都是些新鲜有趣的吃食:有第一次在饭店吃冰激凌,看它冒烟以为是热的,还用嘴吹了吹的糗事;也有第一次吃榴莲,闻着臭但入口滑顺甜腻,值得尝试的心路历程;还有和爸妈一起去峨眉山旅游时吃到的豆腐脑,咸香独特,回到成都后还念念不忘的回忆……

    一页一页翻着,晁南沨逐渐扬起的一点笑忽然凝住了——在他九岁生日的这一天,他吃到了人生中第一个冰激凌蛋糕。

    他在日记中写道:爸爸给我买了哈根达斯的冰激凌蛋糕,是蓝莓口味的。蛋糕很贵,他自己没有吃,只是在亲我的时候悄悄添掉了邱明扬抹在我脸上的奶油。妈妈在分蛋糕的时候,他用手指挖了一点先偷偷给我尝了一口,又吮掉了手指上剩下的蛋糕……

    九岁。晁南沨想,其实从那时候李恒安就开始不对劲了吧,只是那个时候的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还认为这是继父独特的疼爱方式。

    晁南沨皱着眉头往下翻,后面的内容越来越触目惊心。

    有一页写着:爸爸最近一直要和我一起洗澡,还要帮我抹沐浴露,好几次他都不小心碰到我那个地方,我觉得好别扭啊。

    还有一页写着:我都这么大了,爸爸还老让我坐在他腿上,有时候他口袋里的烟盒一直顶着我,好难受。

    再往后:李恒安是不是个变态?他为什么一有机会就要摸我?好恶心,每次被他碰到我都想吐。

    晁南沨被明晃晃的阳光闪得睁不开眼,冷冽的空气让他涕泗直流,耳边响起了尖锐的汽笛声。

    他已经完全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些东西,翻页的手止不住地抖,这一切在他看到下面几行字后轰然崩碎:

    我要不要告诉妈妈?

    李恒安以为我睡着了,坐在我床边打‘飞机。

    我闻到他精’液的味道了。

    为什么会有这种事?我想去死。

    晁南沨再也看不下去了,日记本像一块烧红的铁桡一样被他慌张地抛开。他伏到桌子上,把头埋在交抱的双臂间,想尽可能地禁锢住自己不再颤抖。

    可身后传来的狼一样的视线让他冷汗直流。

    他猛地回头一看,李恒安不知何时开始就站在门口,从幽暗的门缝中窥视着他。他看到李恒安卷起嘴角,用唇语对他说:你是我的。

    晁南沨发了疯似的想找东西砸向李恒安,可书桌上空空如也,连刚刚扔在地板上的本子也不知所踪。

    他像一只困兽般原地转圈,一圈一圈的,天地开始旋转起来,眼前的一切糊成一片,又迅速暗了下去。在真空般的黑暗中,他似乎感受到了光年之外某个人传来的电波:

    晁南沨,醒醒。

    醒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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