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下子下得热闹起来,邱明扬放下手闸,一脸非礼勿视地感叹:“哇哦!”
“哇个爪爪。”余川用力把邱明扬的脸往中间挤了几下才放开,“邱一起回去吗?”
邱明扬头顶发光,贱贱地问:“你们想我一起不?”
不等余川开口,晁南沨马上反将一军:“想,想死了。没你我都吃不下饭,不去是小狗。”
邱明扬憋了十几秒,无奈地看了晁南沨一眼,“汪。”他懊悔地说:“我怎么就忘了和你说过初五要去夏珍家。”
晁南沨笑着想,你估计还忘了说过余川会过来的事,不然我今天也不会跟你走。
数周前的某个晚上,晁南沨在常去的那家酒吧里喝得迷瞪,他发觉不对劲后赶紧叫了车回家。躺在床上天旋地转时不知怎么着拨了余川的电话,第二天早上醒来才发现前一天晚上断片了,他盯着最近通话最上面那条近一个小时的通话记录,愣是没想起来自己昨晚说了些啥该说不该说的。
晁南沨自嘲,他大概是有些隐藏茶艺在身上的。
过了两天他找了个由头打给邱明扬,随便一套,就知道了余川计划在吴琼尾七后到成都。
晁南沨苦笑,得了,也不用纠结了,随遇而安吧。
反正不是自在也会是别的地方,他不可能再和李恒安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了。
这段时间,李恒安和他碰面的次数两只手数得出,每一次李恒安都是有备而来,或是和他商量吴琼的墓地,或是讨论吴琼的遗物遗产安排,还有几次,是给晁南沨选了研究生的学校和公司,以及给他买的投资型保险让他签字。
除了吴琼的遗物,其它的东西晁南沨一概没要。
他从很早以前就有储蓄和理财的习惯,时至今日,这笔钱足够他往后很长一段时间内的衣食无忧,但若是想以投资移民的方式远走高飞就有点吃紧了。于是他这段时间除了泡吧之外的另一个主要活动,就是在寻找合适的海外大学进修,以便毕业后能留在当地就业。
其实他读研的想法其实可追溯到高中时代,只不过前几年吴琼身体不好,晁南沨就没想走得太远。但要是在省内,李恒安少不了要给他安排,当着吴琼的面他说不出拒绝的理由。
这次李恒安给他选的都是本省的985211,不必说学校和导师必定都在李恒安的掌控范围内,连李恒安自己都知道晁南沨不可能去,不过是做些慈父的努力,祈冀晁南沨不会和他分道扬镳地那么彻底罢了。
但晁南沨房间里的那一只行李箱早早就收拾好了,再添些证照卡片和窗台上的黄老板便是个说走就走的状态。
唯有那天晚上梦里的那个日记本,他始终没找到。
余川和邱明扬就在车上等他,暖气吹得都有点昏昏欲睡,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几句醒醒神。
“要我说啊,”邱明扬先开了个头,别人的八卦简直是提神利器,“小沨这回愿意跟你走,那肯定就是肯跟你好的意思了。”
他从手套箱里翻出盒不知道放了多久的口香糖,也不看保质期,扔了两粒到嘴里嚼着,把罐子往余川那边一递。
“谁知道呢。”余川摇了下头又打了个呵欠。他昨天才从荷花过来,过年这几天他在那边没少喝,到现在还带着一身醉酒的疲惫,刚刚那阵兴奋过去,这会儿有点要打盹的意思,把头靠在前座椅背上半闭着眼睛养神。
“你少来,”邱明扬看不惯他这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德行,回过头朝他翻了个白眼,“我和小沨认识那么久,还从来没见过他和谁那么亲近过。”
“亲近吗?咱俩手都还没牵过呢。”余川想到那天在他房间里攥着晁南沨的手,那种软湿凉嫩的手感,稍稍回了点精神。
邱明扬又遗憾又庆幸:“那您这进展有点慢呐。”他又想到了些什么,安慰道:“不过小沨从小就这样,有人挨在他身边他都别扭,特别是男生,碰他一下他都能一整天不跟那人说话,所以我还一直以为他恐同呢。”
余川咧嘴笑了下,没说什么。
晁南沨的确是恐同,余川还似乎知道他恐同的原因。
那天晚上晁南沨给他电话,一开始车轱辘似的不停地说着很高兴认识他、对不起他的话。余川一听就是晁南沨喝醉的胡话,却也没忍住问他,和自己在一起开心吗?
晁南沨一开始没听懂,絮絮叨叨地说着黄老板很可爱、很像自己小时候在一家客栈里一起玩过的小猫。后来似乎反应过来了点,就开始说胡话:“开心啊,最开心了,那个蘑菇,我要满出来了……想哭啊,我也很难过的你知道吗……好讨厌自己啊……”
余川又想笑又心疼,问他:“那你讨厌我吗?”
这回晁南沨立马就答了:“不讨厌,一点都不讨厌的。”
余川怔了怔,放低了声音一个字一个字地问:“那你喜欢我吗?”
晁南沨安静了许久,久到余川以为他睡着了,他才开口,声音听上去依然有点难过:“你不要问啊,你为什么要问呢?”
余川有点不忍心,干脆耍无赖:“你不回答也行,我就当你是喜欢了。”
晁南沨又顿了许久,轻声说:“我不知道呐。”
余川的心猛地一揪,这段时间在他心里反反复复掂过的事情忍不住连珠炮似的问了出来:“你为什么不知道?你不喜欢被人碰,却在你家一次次地碰我贴我,又给我剥蛋,还对我言语暧昧,你,”他越说越来气,似乎是半夜被叫醒,还带了一丝委屈:“你怎么会不知道?”
“傻瓜。”晁南沨打了个酒嗝说:“那是我故意的,做给李恒安看的。”
余川捏着电话杵了会儿,胸闷得不行,仿佛晁南沨刚才那个酒嗝卡在了他的气道里,呼吸都有点不顺畅了,但还是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稳:“为什么要做给他看?”
“为什么?”晁南沨挺认真地想了想,“因为、因为他搞男人、他欺负我妈妈。”
“哦——”余川心里说着“怪不得”,像是解开了一个长久以来的疑问般送了口气,但紧接着又生出了更多的疑问,一颗心上下左右乱跳地织起了网。
李恒安是晁南沨的继父,比吴琼小了5、6岁,两人结婚时正当壮年,这么多年却一直没有再要一个孩子,谁看都觉得很奇怪。
如果说他和带着儿子的吴琼结婚是为了给自己的身份打掩护,那么一切就说得通了。
可余川记得他在家中那个小心翼翼和过分热情的态度,以李恒安坐拥亿级资产的底气,又是为什么?
晁南沨说他欺负吴琼,是指骗婚,还是些别的?
邱明扬说过李恒安对晁南沨比对亲生儿子还亲,是因为亏欠吴琼吗?
豁然、怜惜、好奇、不安,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涌上来,又满又乱地像此刻窗外的覆了几丝乌云的圆月。
“晁南沨。”他轻声唤他,情绪太满太复杂了,除了喊他名字余川说不出别的话来。
那头的晁南沨像是吐掉了一个恶心秘密,十分舒坦地出了口气,呼吸平稳又悠长。
过了许久,也不知道是回应还是说了句梦话,他带着点心满意足的笑说:“余川。川哥。”
“……川哥?”邱明扬喊了他几声都不见反应,回头推了他一把,“睡着了这是?”
余川瞪开眼缓了几秒,刚那一阵好像还真困着了。
“怎么了?”他抬手抹了一下脸,“南沨还没出来?”
“是啊,也太久了。”邱明扬握着手机,“电话也没接,不然你进去看看?”
余川想到晁南沨说的李恒安的事,莫名地就有点儿不敢往房子里走,“我和他现在这关系,不请自去不太好,要么你去?”
邱明扬笑了,“我去?你和他现在啥关系啊,还自己去不太好的,这么大个人都千里迢迢过来了,这会儿倒装起矜持了。”
余川也笑,挺真诚地说:“就算是普通朋友吧。我和你交个底,我俩啥关系都不妨碍我今天到这里。”
邱明扬也挺认真地点点头,“我信。”
余川正要开口,就看到晁南沨拎着个箱子从房子里走出来。
车上两个人对视一眼,脑门上都写了“什么情况”四个大字,随后又赶紧推开车门帮忙放行李。
箱子和他第一次去“自在”时候带着的是同一只,但拎在手里比想象中要沉。余川估摸着里面不都是些衣服,况且这个尺寸放两件大衣都够呛。
“我刚看了眼,”晁南沨一起把箱子抬进后备箱,呵出了口白气说:“五点多那班还有位置。”
邱明扬一副“每个字我都听得懂,但连在一起就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的表情,迷瞪瞪地看着他,又求解地看看余川。
余川也是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那是今天就要走的意思。
晁南沨抖了抖肩膀上的雪,打了个寒颤。他往前走去拉车门,“太冷了,快上车。”
雪越下越大,晁南沨从后视镜中看着逐渐缩小的房子,虽然并不确定以后还会不会回来,但从今往后,那个地方便不再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