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开出去好久,听着余川和晁南沨的对话,邱明扬才恍然大悟。
“不是,怎么赶着今天就去啊,舅舅知道吗?”
这个问题余川憋了好几轮了,刚好邱明扬赶着给他做了嘴替,余川手忙脚乱地从后视镜和后座不同角度看向晁南沨。
晁南沨什么表情都没给,语气却是意外地淡定:“大概知道吧。”
邱明扬又是一脸“我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的便秘表情,余川说了个别的给他岔过去了。
余川和邱明扬各回各家之前,自在的房间就已经清空了。中国人都还是要回家过年的,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那一片的几家民宿,这段时间都断了天然气。
断气的原因说起来也挺扯蛋的。起初那一片建起来的时候,是受了政府扶持的,扶持的其中一项内容就是他们开荒的那一批民宿能以民用水、电、煤的价格来进行商业活动,同时政府也给予这三家公司一定的政策优惠以弥补她们在民宿上的损失。可前段时间不知道是天然气公司发现优惠没落实还是觉得自己亏大发了,愣是要和政府掰扯个清楚。掰扯的结果就是政府把之前的优惠政策撤回了,天然气公司气得不行,可打也打不过,告也告不赢,只好那这爿民宿出气,也有点挟天子以令诸侯的意思。
余川他们算是切身体会了一把什么叫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好在停气开始时已经快过年了——其实天然气公司也是算准了要过年的时间影响不会太大,为日后谈判留了一丝余地——各家用电凑合了几天把客人全须全尾地送走,再把年前的事物安排好后就都撤了,等着年后上边谈妥了再下旨让他们回去营业。
也就是说,他俩要是今天去自在,那四舍五入过得就是种砍柴烧水生火做饭的生活。
想到这一茬,余川觉得上午那句收留晁南沨的话简直像句渣男的诺言,尬得他想给自己来一下子。
这事他没打算瞒晁南沨,但他本着先解决问题的想法问邱明扬找不找得到关系把自在的气先给恢复了,就算是商用价也能接受。
晁南沨听他们来回说了几句就大致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插嘴问:“那黄老板呢?”
“好得很。”余川从手机里点出个APP,输入账号密码后,画面上就出现了黄老板椭圆形的大脸。
他把手机递给晁南沨:“寄养在市里的宠物店里,每天的费用比自在的房费还高,吃喝玩乐应有尽有,社交圈都是名门贵猫,简直不要太爽。”
黄老板正趴在一个树状的猫爬架最高那层的兜里,扁脸压在两个前爪爪上,尾巴垂在兜外头一晃一晃的,晁南沨彷佛都能听到它呼噜呼噜的声音。
邱明扬倒是真能帮上忙,但也不是这一两天的事。
余川接回手机,试探道:“要么就先别的地方玩一圈,等来气了再回?”
晁南沨不置可否,还没什么表情地“噢”了一声。
余川建议:“要么去荷花?这段时间房间还挺空的。”
一提到荷花,两个人脑子里蹦出来的都是晁南沨被看光那一幕,晁南沨立马虎了个脸:“去过了,再去没意思。”
邱明扬反应还挺快,“嘿嘿”漏了两声笑,立马抬起一只手抓抓脸,把后半句话给吞了回去。
那自在您不也去过了么?
余川在心里就把笑憋住了,赶紧把头脑里那点不干净的划出屏幕,在心里飞快地盘点了一下自己的其它产业,问:“清远怎么样?那边的走地鸡很好吃。”
晁南沨抿了抿嘴角:“太淡了,不喜欢。”
余川又提议:“那白山呢?附近有好多滑雪场,还可以泡温泉。”
晁南沨惜字如金:“太冷。”
余川又接连报了几个朋友的民宿,无一不是山清水秀的好地方,可都被晁南沨一一否了。
余川一头雾水:怎么以前没觉得这家伙这么挑呢?
他看着晁南沨没什么表情的侧脸,眨了眨眼睛。忽然间,一句鸡汤从他眼前飘过:这人啊,一旦有了心仪的对象,那其他人就都是将就。
余川福至心灵,咳嗽了两声宣布到:“要么还是回自在,邱这边帮忙联系看看能不能尽快通气,我们呢,就凑合几天,总归饿不死。”然后又此地无银地补上一句:“也就不收你房费了。”
晁南沨看着前方,勾了勾嘴角,说了声“好”。
得,还挺勉强。
邱明扬在前面笑得不行,车都跟着他抖出了波形。
在这件事上邱明扬比余川要有经验,所以晁南沨否了余川前两个提议的时候,邱明扬就已经琢磨出味儿了,晁南沨耍得就是一个无师自通的“我已经有了选择,但我就不说”的套路。
“你是最近是鱼吃多了?”晁南沨换了副关心的语气。
“没吧,怎么了?”邱明扬低头闻了闻肩膀上的味儿。
晁南沨无情地说:“笑得跟只鸭子似的。”
……
晁·阴阳怪气·南沨在接下来的几个小时内嘲讽力爆棚,时不时的输出把邱明扬损得怀疑智商,并思考自己到底是为什么没在遭受第一个攻击后就即使止损,还一路牺牲自己从饭店到机场给他俩解闷。
后来夏珍对于邱明扬这段的评价是:不想做红娘的司机不是好哥哥。
邱明扬心甘情愿扮小丑,是因为他能明显地感觉到晁南沨的情绪从离开祠堂那一刻起,就在飞快地上升——要知道,这两三个月,这个弟弟即使是什么也不说地站在那边,周围的气压都能低好几万个帕斯卡。
送他俩到了机场,邱明扬忽然有了种沧海桑田的感觉。
他走上前和余川熊抱了下,接着也不管人家愿不愿意,又一把揽过晁南沨的肩,还用力地在对方背上捋了两下。
晁南沨难得地没反抗,还用下巴在他肩膀上点了一下,轻声说了句:“放心。”
除了彭嘉,如果说晁南沨还有朋友的话,那么也就是邱明扬了。
这个凭空而降的哥哥,和他一起长大,逗他哄他讨好他庇护他,即使存了私心,却从没出卖过他,连一丝的嫌弃和不尊重也都未曾有过。晁南沨在他这里找回了一个少年正确的姿态,把自己从谨小慎微中纠正过来,如今又要在他的支持下去开启新的生活。
何其有幸。
分开时,邱明扬甚至红了眼眶。
“我说,”余川把他的一个随身包放到行李架后,一屁股坐下来,边扣着安全带边和晁南沨说:“你觉不觉我们这样像在私奔?”
他是看和邱明扬分开后晁南沨又开始低落,找些话来逗逗他。
晁南沨把头靠在窗板上,平静地说:“这不刚好顺了你的意嘛。”
“哎,”余川笑着投降,“怪我乱说话。”
晁南沨扯了下嘴角算是回应,余川看他一脸心事的样子,原本那些有的没的的念头也只好暂时压下。
他在心里算了一下时间,即使一切顺利,他们回到自在也起码要凌晨两三点了,再烧水洗漱,还挺够呛。
“要么我们在市里住一晚,第二天刚好接了黄老板再回去?”
晁南沨刚想说什么,忽然一阵气流,整架飞机失重地往下掉了半秒后剧烈地颠簸起来,机舱里一片惊慌。
余川这个无神论者,头一次觉得真不该在逝者尾七的时候惦记她儿子,还连累一飞机的人。
好在飞机没多久就恢复了平稳的状态,大家的心又慢慢地放回了原位。
晁南沨去了一趟洗手间,回来的时候余川才发现他唇色有点发白,额角还冒着了汗。
“晕机了?”余川担心地问。
“好像是。”晁南沨又把头靠回了遮光板上,闭上眼睛,似乎不太想说话。
余川觉得不对劲,晁南沨好像从上飞机开始就一直是这个姿势。他用手背往晁南沨额头上一贴,果然是烫的。
“发烧了,”余川又摸了下他的手,冰冰凉,“难受吗?”
“还行,”晁南沨有气无力地说:“到了吃颗药就行。”
其实从中午吃饭前他就觉得自己有点烧,想着吃点热乎的没准自己能好,谁知道肚子里那些汤汤水水一路作祟,刚刚那阵气流后更是翻江倒海,直到晁南沨去洗手间吐掉了才消停了。
胃甫一清空,热度就压不住地上来了。
晁南沨已经挺多年没生过病了,或许是办完了吴琼的后事,以及一直吊着的事解决了之后,免疫系统也一并放了大假,这会儿太阳穴突突地疼。
“今晚就住市里,过两天等你烧退了再去自在。”余川不容分说。
“也行。”晁南沨没什么力气反抗,也是想着吃个药好好睡一觉就能好。
飞机提前了半小时到,开了舱门一阵扑面而来的湿热空气,晁南沨全身的毛孔瞬间就有种回到了在自在时的感觉。
上了摆渡车,他找了个角落靠着,余川高高大大地围着他,把他和其他人隔开,也不管旁边几个小姑娘从上了车就一直往他俩这边瞅,一站稳就伸手去摸晁南沨的额头,感觉比刚才还烫。
晁南沨抬眼看他笑了一下:“趁机占我便宜是吧。”
余川皱着眉,一脸的无话可说:“都这个时候了,我还能有这个心思嘛。”
摆渡车颠颠停停的,晁南沨不再说什么了。虽然平时他也一直是话不多的人设,但像这么蔫儿了吧唧的还是头一回——垂着头,整张脸没有血色,表情像是累到极致,连刚刚那一丝为了让余川心安而勉强的笑都挤不出来了。
余川掏出手机订房,这段时间大部分的酒店都有空房。他选了一家开业不久的五星连锁,手指划到房型,犹豫了一下,偷瞄了一眼晁南沨,看对方正闭着眼睛养神,果断按下了“尊享城市景观双人房”的选项。
支付完毕,烫手的手机放回口袋,自己也像发了烧,颧骨发热,心跳加速,呼吸也不自然。
路边一片荒野,余川却煞有介事地欣赏起这乌漆嘛黑的风景,头顶一束光照下来,他觉得自己一身浩然正气。
“两间。”晁南沨突然开口,眼睛却还是闭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