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手机从中午过后就开始响个不停。先是龙耀华的,接着是李美真的,最后居然连龙晓吟也打过来...
一番操作下来,好像要坐实她是家里最不懂事的那个人。
晚上周宴电话给她的时候,她正坐在小阳台的懒人沙发上。
半个小时后有人敲门,她起身去开门,就看见周宴立在门口,手里提着保温桶。
屋里没开灯,到处黑黢黢的,龙雪意披散着头发,脸上没化妆,光脚踩在地板上。她看到他,笑出来,说,“新年快乐啊!”
别墅一楼的储藏室里杂乱的堆着一些东西。那天从科技园回来后,龙耀华在那里站了很久,看着大女儿小时候用过的婴儿床上堆着粉色的窗帘,白色捕梦网胡乱地搭在一角,尾部的流苏被弄脏了,纠结错乱理不清。
这些东西被清洁消毒后,挪回了龙晓吟空出的侧卧,龙耀华亲自将洗净的粉色窗帘挂上,床上用品吩咐了阿姨每周要清洗,捕梦网也重新挂回了床头。
周宴跟在龙雪意身后进了屋,没有自作主张地开灯,而是摸黑来到了她刚才待着的阳台。龙雪意重新坐进沙发里,目光透过阳台的半截玻璃围栏向下望。
南粤严格禁鞭,但新年是中国人一年里最重要的节日,小孩子在父母的看护下放些仙女棒,大家也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想玩那个吗?我上来的时候看到广场有人在卖。”
龙雪意笑着回,“大年三十还做生意,比我们敬业。”
“物业不会让外面的人进小区卖这些,估计是邻居卖着玩的。”周宴把保温桶放在她身边的藤编小几上,拧开盖子,“我妈的手艺,尝尝看。”
保温桶有三层,摊开摆好,每一层都挤满了三四个菜色,一种一点点,大概是把整桌的年夜饭都带齐了。
她转过来看,最底下一层是冒着热气的汤,闻着很香。
“怎么没有主食?”龙雪意开玩笑似的说。
周宴递筷子给她,“你吃不多少,平时不也很少吃主食?”
“记得这么清楚?那你怎么不记得我都是先喝汤。”
周宴把她手里的筷子抽走,塞了个汤勺,“行,现在喝吧。”
龙雪意喝了口汤,火候正好,咸淡适中。一整天空着肚子,现在热汤下肚,人也跟着暖和起来。
“你吃过没?”她喝光了汤,把汤勺放在空掉的桶底。
阳台的折叠凳对周宴的身高来说太矮了,他双腿岔开手肘撑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颚,正在看他来之前她一直在看的“烟花表演”。
“吃过了。”他侧头看她一眼,脸上表情少有的带了一丝恶搞,“给你吃的剩菜。”
龙雪意正夹了一大块咕噜肉,包在嘴里咀嚼,对周宴的话不甚在意。
“没关系,我给你带的早餐也都是我吃剩下的。”
两人都笑了...
周宴等她吃得差不多了,问她,“你没告诉叔叔这里的地址?”
“嗯,之前没来得及说,现在也不想说了。”
“你不接电话,叔叔打到我这里来了,我才知道你没回去跟家人一起跨年。”
龙雪意吃完最后一口菜,把桌上的空格叠在一起,拧上盖子。
“以后这里就是我家了。”她盘腿坐,光脚收到腿下压着,“好了,替我跟阿姨说新年好,谢谢她的年夜饭,很好吃。”
“干嘛,吃饱就赶人?”
楼下一个小女孩把点燃的仙女棒在空中画着圈,炸开的火花残影首尾相接,在空气里形成了一个浅金色的圆。
“你得回去和叔叔阿姨一起跨年啊。”
周宴朝楼下纷纷开始效仿小女孩疯狂甩动手臂的小朋友们抬了抬下巴。
“从出生起就在那个院子里跨年,没什么意思。今年就在这里看他们表演烟花秀了。”
这次之后龙雪意知道了,周宴其实是一个很温暖的人,虽然不善表达。
南粤的冬天不太冷,两人隔着藤编小几而坐。
阳台没有封窗,空气是清冷的,楼下“烟花表演”正上演,她和周宴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亲人...
*
褚译约定回帝都的这天,龙雪意在客厅一直等到凌晨。
她这段时间状态不好,睡眠也差,什么时候在沙发上睡着了也不知道。叫醒她的不是夜归的褚译,而是他的电话。她被惊醒,手撑着沙发坐起身,划开接通键。
“喂...”
“丫头,这边临时有个很重要的工作,时间没法改。我今天回不去。”
“哦。”
她并没有追问是什么事情,甚至不感到惊讶,像是早就预料到了。
“丫头,要回房间里睡。有问题随时给我打电话。”
加拿大的工作进行得很顺利,筹资工作做到这里已经提前完成50%,褚译本来已经到达机场,订了最近的一趟航班赶回国内。
手机震动时,屏幕上的来电显示是之前合作过的LP,一个来自纽黑文的家族基金。此家族繁盛逾百年,在世界财富排行榜上常年位居前列。
CY有派专人负责推进与他们的合作,只是一直还未敲定。褚译本打算先回国一趟,之后再亲自约见该基金的负责人。没想到他们会先找到他。
以往年的合作经验来看,只要与这家基金的合作达成,褚译为CY定下的筹资任务就会超额完成。
不同于其他的LP,这趟纽黑文他是非去不可的。
与对方结束通话后,他紧接着拨通了龙雪意的电话,转订飞纽黑文的航班。
她的反应是反常的,褚译心底升起不安。
“我在机场,要先飞一趟纽黑文,那边的事一结束我马上就回去。行吗?”
她咕哝了一句什么,像是自言自语。
“我没听清,丫头。”
相比机场的嘈杂,电话里是寂静的,褚译听不见任何属于她的动静。
“我们下周去办手续吧。”她的声音和她的呼吸一样淡,听不出情绪,“你下周能回来就行。”
额角的青筋倏然开始扯动,褚译顿在人群熙攘的机场,他已经超过24个小时没有合眼。
“什么手续。”
“我想离——”
“我不同意。”话未说完就被打断,这是记忆里褚译第一次打断她说话。
“你为什么不同意?”
褚译不答,气息变重了,“你想在股东大会上投反对票,说你会想办法,这就是你想到的办法?
“退一步讲,就算我同意了,言明还有其他股东。他们同意和你站在一边了?单凭你一个人的表决权起不到作用,这个你比我清楚,丫头。”
“并非没有成功的可能性。前提是我不能受回避制服的影响。”
褚译握紧手机,指尖因不过血而发白。
“你也说了只是‘有可能’,为了不能确定的事情,我们就得离婚?”
“是。”
“我明天回去,见面谈。”
褚译登机了,航班飞往纽黑文,他头脑发涨,毫无睡意。
纽黑文的工作在第二天顺利结束。
基金负责人早已领教过褚译高效的办事风格,但还是对他签下合同后立刻要赶往机场的行为表示不解。
“你看起来很需要休息,Thomas。”
“我还好,在飞机上休息就行。”
对方无奈摊手,“我好像明白了中国有那么多投资人,为什么你最成功,Thomas。”
褚译微笑着和他握手告别,“合作愉快。”
航班落地帝都时已是深夜,到机场时没有直飞航班,中途经历了一次转机。褚译在飞机上完全睡不着,飞机落地,他在路边拦了辆的士回家。
别墅一楼没有开灯,二楼的窗里透出少许昏黄。
褚译换拖鞋上二楼,她睡着了,开着那盏落地灯蜷在沙发里,窗户没关,风吹进来带着露气,有些凉。
褚译进房间拿了条薄毯给她盖好,坐在她脚边的地毯上...
再睁开眼时,褚译发现自己枕在沙发的一角。她还睡着,胸口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在她额头落了一个吻,褚译回房间洗漱,下楼取车先去公司。
天空泛着鱼肚白,等他处理完堆积的工作回家,正好能赶上和她一起吃午餐。
褚译没想到,他到公司不过一个小时,龙雪意便敲响了他办公室的门,没等他回应就走了进去,顺手关上了门。
“早餐吃了吗?”褚译停下手中的笔。
龙雪意停在了他们一起吃过饭的沙发区,与他对视一眼又低下头,偌大的办公室很安静。
“我看到毯子,知道是你回来了。”
这么说是起床直接过来的。
褚译伸手要按座机,“请人帮你送早餐过来,你想吃点什么?”
“不用了。”早晨明亮的光线下,她的脸缺乏血色,“没什么胃口。”
“我是来找你谈昨天电话里没说完的事。”她说。
才几天不见,她更单薄了。他不用问也能知道,这段时间她没好好吃饭。
“打算这样站着谈?”
龙雪意从进门后就停在沙发边,腿边的沙发她坐过很多次。她没反驳,近乎乖顺地坐在了就近的位置上。
手头的工作很急,但褚译必须先跟她谈。
他在她对面的位置坐下,背对落地窗,这个角度能完全看清她的脸。
“如果你同意,我想尽快办手续。”先开口的人是她。她说话的时候不看当事人,而低头看茶几,那上面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不看着我说?”
看他又能怎么样呢?事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说到底,褚译一直就是个彻头彻尾的资本家,之前只是因为没有工作上的接触,才会觉得他和自己是平等的。稍加思考就不难明白,他们和褚译根本不是一个阶层的人。
“当初结婚就是稀里糊涂的。我现在不要求婚内财产分割,不会带走你的任何东西。对你应该没有负面影响。”
龙雪意抬起头,眼球上几根红血丝像细细的爪牙伸向她琥珀色的瞳孔。
“你不需要财产分割对我就没有任何负面影响,”褚译从不失态,“你是这样理解的?”
“你有什么条件也可以提,能做到的我会做的。”
龙雪意不确定自己能满足褚译提出的条件,她现在只想让褚译尽快亮出底牌。
褚译想笑,试着牵动嘴角,无奈他做不到。
“我没有任何条件,因为我不同意离婚。”
她秀气的眉皱起来,“你为什么不同意?”
“为什么你觉得我会同意?”
龙雪意身体紧绷,声音也跟着提高了些,“因为我们不是有爱情才结婚的。你也不可能只跟我一个女人发生过关系,我只是刚好碰到了你想结婚的时候。这种婚姻有什么非继续不可的理由呢!”
到了这种时候,褚译表现得依然镇定,“谁说我跟你结婚不是因为爱。”
龙雪意讨厌这种被对方的气场压制的谈话,她冲口而出,“可是我又不爱你!”
春天,早上九点钟的阳光温暖和煦,在办公室的窗边洒了一地明媚。褚译的世界却下起了滂沱大雨。
他不曾自我催眠,在感情方面也从不迟钝,只是没想过这句话被她亲口说出来,杀伤力竟然这么大...
“我知道。”
他的声音突然有些沙哑。
龙雪意感到胃里发紧,一股愧疚涌向胸腔,堵得她几乎要窒息。她不得不呼出一口长气,好让自己轻松些。就在她以为俩人已经达成了共识时,褚译却没有顺她的意。
她不去看他,只是听见他说,“我知道,但是不想离。”
“这种没有爱的婚姻对于你有什么意思?”
褚译垂下眼眸,藏了情绪,“因为没有其他让我觉得更有意思的事。”
他这种态度跟养了个宠物,没事喜欢看它在笼子里着急得转圈有什么分别?
“你不同意我也不会跟你一起住了,我会搬走的。”
褚译坐在对面,目光回到她的脸上。他想,只是搬走也没关系,只要不离婚,等过了这段时间,他还有机会把她接回来。
他不吭声,衣冠楚楚的模样刀枪不入。
下周言明的股东大会将如期召开,她必须拿回表决权,既然目的明确了,过程似乎不再那么重要。
“我知道你在圈子里名气很大,”龙雪意缓缓站起身来,“你的新闻应该向来只出现在金融板块吧。”
从进门到现在,褚译脸上的表情第一次出现了波动,他微微皱了皱眉头。
“如果八卦小报知道了你强迫女人跟你发生关系,会怎么样?”为达目的,口不择言。说到底,龙雪意出身商人之家,她刚过20岁就踏进商圈,她并不是什么纯良的小白兔。
项目方案可以随时根据客户的要求而调整,需要高效的时候自然有高效的手段,她在商场一向是这样做的。
如今把这一招套用在她和褚译的婚姻上,却不免让她双手开始颤抖。
褚译竟轻笑出声,他笑得一直都很好看,只是这次却有抹不开的苦涩。
“强迫女人跟我发生关系,我强迫谁?”
龙雪意一鼓作气,“我。你强迫我!”
心口酸涩的感觉不陌生,这次它伴随着一阵发麻在胸腔散开来。停留在嘴角的苦涩在他轮廓分明的脸上肆意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