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雪意的每一个举动，说出的每一句话，都在褚译的意料之中。
除了这一句。
她说，他强迫她...
褚译精心伪装的盔甲在这一瞬间被击得粉粹。龙雪意突然发现他看上去似乎很疲惫。
太阳穴传来的紧绷感越来越明显，像是有一根无形的钢丝从左侧刺进去，再从另一侧扯出来，褚译的整个头都在痛。
再开口时，嗓子已经哑了，说的却是，“都过去这么久了，谁会信呢。”
“八卦在乎的不是证据，只要被爆料的主人公有话题度就行了。”
“那你有没有想过，他们会怎么写你？这个世界还远没有达到真正的男女平等。”
在此之前，龙雪意确实没想过后果，她猜想褚译会爱惜自己的羽毛，他的投资工作需要他在合作伙伴面前维持可信赖的为人。没有哪一个LP会完全不在乎自己的资金管理人丑闻缠身。
如果褚译面对这种程度的口头威胁依然不退步，她也决不只是空口说说而已。
她回，“怎么写我不重要，认识我的人远没有认识你的人多，到时候CY的LP都会知道这件事。你不害怕吗？”
事情开始往她预期得方向走。因为她听到褚译说，“是，我很怕。”
她的脸苍白，与褚译的这场对峙使她的肩膀轻颤着。这时褚译侧头，朝办公桌边高耸的文件架看了过去，“宋坤。”
宋坤正单膝跪在地上，抱在胸前的文件因他长时间蜷缩着身体，而被压得弯曲变了形。
宋坤在龙雪意进办公室之前已经在那里了，他现在悔得肠子都青了。要是一开始就出来打声招呼然后离开就好了，等他反应过来话题不寻常的时候，再想走已经来不及了。
万万没想到褚总会在这个时候叫他。
被老板知道自己听到了他的家事也就算了，毕竟他在办公室里理文件，褚是知道的，中途并没有发话请他离开。现在出去等于是告诉太太，办公室里还有第三个人。刚才所说的话，全被外人给听到了。
“在！”宋坤从文件架后面走出来，因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双脚正在发麻，踩在脚下的地毯像一坨发好的面团，软乎乎向下陷。
“麻烦你去确认一下民政局的号源，按太太的时间预约，再把我的时间空出来。”
“嗯？好的。”宋坤拖着脚向门边走去，一时连脚还在发麻也感觉不到了，“太太，麻烦您来看一下。”
龙雪意循声看过去，宋坤正站在办公室门，拉开门等着她。
*
阿姨正在流理台边理菜，嘴里轻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抬起头对太太说：“太太，今天早起出过门了？”
龙雪意嗯了声。
“今天买到很新鲜的鱼哦，一会儿清蒸来吃。”
她上楼时听阿姨正说着中午的菜色，没有像往常一样笑着倾听，按着扶手往二楼走去。
从刚才开始，脑子里就一直出现她离开办公室时，褚译靠在沙发上的样子。
一丝不苟的头发，泛着同样光泽的金属镜边与领夹，以及薄薄的镜片后光泽很淡的眸子。
他看着她走出办公室的那种眼神，像是想穿透她的身体，看到藏在里面的某样东西。
他挑选的钻戒尺寸正好，价值不菲的两支翡翠簪放在盒子里，还有整套的粉色碧玺。她仔细擦拭过，整齐地摆放在梳妆台面。
行李比来搬进来时多了不少，多出来的东西主要是衣服和护肤品。东西精简一下，用两个大号行李箱应该绰绰有余。
她一个人吃了午饭，阿姨收拾之后离开了，她开车到最近的商场买回两个大号的行李箱。
龙雪意很少在阿姨做饭的时候待在客厅里，阿姨在做好晚饭之后一个小时发现才家里没人。
平时先生和太太如果不回来吃饭一定会知会她，不会让她没有期限的等在厨房里没办法下班，这也是她在这里做了多年一直不愿意换离家近些的雇主的原因。
她也知道先生太太工作都忙，于是继续等着。直到窗外的天色越来越暗。
宋坤接到电话之后，第一时间去了褚译的办公室。
电脑上的视频会议正在进行收尾工作。宋坤没有马上开口，而是站在一边等到褚译结束会议退出。
“什么事。”
界面切换到邮箱，未读堆积成山，鼠标往下滑了好几次，入目的依然全是未读。褚译摘了眼镜，头痛整天缠着他不放，额角像一个新生的心脏，跳个不停。
宋坤想着一会要说的话会让老板愈加烦闷，却不得不开口。
“家里阿姨打电话来问，您和太太是不是不回家吃晚饭。”
褚译不戴眼镜的时候，眼神总是凌厉的，他拿起刚放在桌上的眼镜，起身走出办公室。
阿姨已经按吩咐下班了，离开前满桌子的菜原封不动地倒进了厨余垃圾箱。车库里闲置很长时间的帕拉梅拉不见了，一楼客厅照常只留几盏壁灯。
褚译站在灰粉色调的房间里，床上被子柔软而整齐，那双总是被她冷落的拖鞋还在床边，只是房间少了她的气息。
衣柜是空的，梳妆台上整齐摞着小堆首饰盒。
他一一掀开盒盖，他送的簪子，他母亲给她做见面礼的簪子和碧玺，还有，他用领带量指围买来的那只钻戒...
褚译盖上盒子时面无表情。回浴室洗澡，镜子里，面料挺阔的白色衬衣扣子扣到顶，藏青色暗纹领带打着一丝不苟的结。
他摩擦着领带的尾端，这里仿佛还残留着她右手无名指的温度。
领带倏然被扯下，重重地砸向浴室的墙壁。
龙雪意住回了初来帝都时的那家酒店，要了一样的套房，巧合的是连房间号都是一样的。
预约办理手续的号源在第二天上午，如果没有这次的经历，她大概不会知道，就连离婚也要排队。
她躺在酒店的床上望着窗外的夜景，竟然一点也不觉得困。
想到了那个鹅毛大雪的夜晚，她搭了顺风车来到这里，她和褚译会有后来的“缘分”，也是从这张床上开始的。
她其实不应该那样对他，不应该跟他说那样的话。
如果他们没有工作上的联系就好了。如果言明不找CY投资，如果褚译不是投资人...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睡着的，酒店门铃响起的时候，她的头枕在手臂上，起身后整条胳膊都在发麻。
时间是清晨，黑夜才刚刚褪去，她不记得自己有预定酒店的早餐。
拉开门的一刹那，褚译笔直站在房门口。
“打扰你休息了。”他说。
他身上清淡的冷杉气息透过拉开的门缝飘进来，走廊昏黄的灯光在他身后形成一个淡淡的光晕。
她一时竟反应不过来。
“不会耽误你太长时间，五分钟就好。”
龙雪意这才意识到自己没有回应褚译打的招呼。
她没有请他进入这间曾经有两人暧昧气氛的房间，褚译也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你约的时间是今天上午十点。”
“是。”
“我们还没有签协议。”
她和宋坤说好了今天早上在酒店大堂签，协议没有什么需要确认的部分，她什么都不带走，什么都不要。
“宋坤说今天早上拿给我签。”
褚译嗯了一声，“我在CY后面那幢公寓里有套房，位置离你的公司也近，那套房留给你。不要长期住在酒店。”
“我昨天和宋坤说好的，不分割你的任何财产，我不会长期住酒店。”
“那住哪里？”
帝都针对外地户籍购房有硬性要求，她来帝都时间太短，根本就买不了属于自己的房子。
“在公司附近租一套就好了。”龙雪意说。
褚译不放心她一个年轻女人在外面租房。
“我在楼下等你，律师半个小时之后到，协议按我刚才说的签。”
“我不要你的房子。我会按时下楼。”
龙雪意说完这句就关上门，门却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侧头看去，褚译的手不知何时扶在了门框，挡住了关上的门。
她刚才关门的力度不轻。
“你干什么，会受伤的！”
褚译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改变，拿下那只手垂到身侧。他有时候实在搞不懂，她这么纤细柔软的身体，怎么装下这么倔强的个性。
“你可以把这当成我会准时赴约的前提。”
“什么?”
“你也不想在言明的股东大会召开当天，还和我之间存在着财产纠纷。”
就算法律上的婚姻关系已经结束，如果夫妻任意一方对婚内财产的分配有异议，就算有婚内财产纠纷，一样会受到回避制服的约束。
她看向他的眼神里，有一丝不可置信，察觉到自己正在被“威胁”。
她威胁他和自己离婚，他逼她收下自己黄金地段的高档公寓。
龙雪意洗漱过换好衣服，下一楼大堂。
橙黄色的阳光照进大堂，褚译和他的律师分别坐在两张单人沙发上。律师起身向龙雪意点头示意，请她在褚译对面的位置上坐下来。
律师跟龙雪意讲解已经打印好的离婚协议，褚译靠在沙发里看她，直到她在协议末尾签下自己的名字，礼貌地向律师道谢。
律师将协议转到褚译面前的桌面。
她的字很秀气。
褚译拿起笔，左手这时从桌下拿上来压住文件，在她的名字旁边签下自己的名字。
他的左手除了大拇指，指节附近都有很深的淤青，是要肿起的趋势。光线明亮的大厅里，他下巴上有刚冒出头的胡茬，淡淡的青黑色。
褚译的律师与他合作多年，第一次在这位名人雇主身上看到了一丝“狼狈”。他在褚译签好字的瞬间移开视线，将协议合上，麻利地装进随身的公文包里。
龙雪意到酒店停车场取车，褚译的司机就等在门口，司机没收到具体消息，见两人前后脚出来，连忙下车拉开后座车门，“太太，褚总。”
龙雪意在门外与褚译分开，“我车停在那边。”
褚译看着她离开的背影，独自走向车边坐进后排，司机还杵在原地等着太太过来。
“不用等，太太自己开车。”
“哦，好的。”司机上车系好安全带，看着后视镜问，“褚总，现在去哪里？”
“民政局。”
“...”
司机一脸疑惑，但是他谨记老板的家务事少掺和，打转方向盘将车子平稳地开了出去。
结婚很突然，离婚也很突然，红色的结婚证换成了离婚证，还是红色。
褚译的指关节有些肿，修长干净的手指上大片的深紫色格外刺眼。
早上还是晴天，此刻却完全阴沉了下来。乌云厚重下坠，氧气都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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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雪意最终还是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
所有的小股东都支持CY注资言明，甚至对此表现出欣喜、满怀憧憬，仿佛看到了言明光明的未来。看到不久之后言明股价大涨，他们的年终分红将会成倍翻番。
当初在电话里的态度不明和犹疑，在股东大会上丝毫不显，能看出的只有摩拳擦掌的兴奋。
这帮人无条件相信CY的能力。
换句话说，言明由谁掌权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只要到手的钱变得更多不就行了。
连周宴也这么想。他当初跟她说，言明由CY注资、褚译掌权，对她一点坏处都不会有。
只有龙雪意一人投反对票的言明融资案，根本不需要复杂的数据统计，当场宣布通过。
让龙雪意脱了一层皮的言明易主，就这样要尘埃落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