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Y去言明开会的那天,龙雪意是所有股东里唯一一个缺席的。她告了假。
褚译的律师很专业,变更后的房产文件很快就到了龙雪意手上。
她住进去唯一的感受是,房子太空了。她不喜欢这么空的房子。近300平的室内空间,她从客厅回到卧室都能听到自己脚步的回声。
住进来的第三天,她正式在房子里兜了一圈。能看出物品是有特意收过,屋子里没有他住过的痕迹。但这套房子的视野有一个问题,从她住进来的第一天就发现了。
这套公寓与CY办公大楼隔街相望,且楼层差只有两层。公寓楼下是一个大型的综合商场体,楼间除去一条双向车道,就只相隔着商场门前的小广场。
龙雪意躺在卧室的床上时,能望到褚译的办公室,光线好的时候,甚至能看到他落地窗边的衣帽架上挂着的西装外套。
龙雪意有轻度近视,因并不影响工作和日常生活,不曾配过眼镜。但褚译不一样,他戴着眼镜的视力大概率是正常水平的。
虽然褚译绝对不会无聊到从对面观察她,龙雪意深信这一点。
搬来的那天是晚上,第二天清晨起床后,她在西厨用奶锅热一杯牛奶,之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边把它喝完。马路上的车辆熙熙攘攘、人行道上的上班族脚步匆匆。
如果她微微抬起头,就可以看到褚译的办公室。
他现在不在那里。
CY派代表到言明开会的时间是事先用邮件通知过的。那天早上龙雪意照常端着热牛奶站在落地窗边,习惯性抬起头,这次正看见褚译。
他在办公桌上拿了什么,大步流星地出了办公室,身后跟着抱着一摞文件的宋坤。
龙雪意看了眼客厅的挂钟,猜到了今天是褚译亲自去言明参会。
她突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拿起手机给周宴打电话告了假。
宋坤跟着褚译到达言明的时候,会议室的桌前已经坐满了人,周宴在这时推门进来,亲自替褚译拉开了桌首的椅子,自己在左侧的第一个位置坐下。
右侧的第一个位置此时空着,褚译侧头看了眼,周宴低声告知:“雪意没来,她说临时有别的事情要处理。”
桌上的其他股东闻言面面相觑,他们都不知道两人之前的关系,只以为是龙雪意对此番融资的不满还在延续,以至于公开跟新老板叫板。
褚译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异样,只是眼神示意宋坤坐到那个空位上。
会议照常进行,结束时,褚译当众通知宋坤,“以后与言明相关的工作交给沈总负责,你一会儿回公司把手头的资料都对接给他。”
宋坤愣了一秒,这个案子从头至尾都是褚总亲自负责的,怎么突然要全权交给沈总?脑子里这么想,嘴倒是先一步应下。
但这个问题并不复杂,电梯到楼下时他就想通了。褚总是CY的老板,从来没有已经敲定下来的案子他还会一直跟到底的,言明的案子能亲自跟到现在已经是特殊了。
特殊就特殊在这里有太太的股份。
虽然现在是前妻。但明眼人都能看出,褚总是被迫成为前夫的。
宋坤不自在地轻咳了声,快步上前拉开后排车门。明明只是在心里想了下而已,一对上褚总的眼神,就有种背地里说人坏话被当场抓包的紧张感。
龙雪意整个上午都待在家里,本来除了公司她也没什么地方可去,直到看到褚译回到了办公室。
他坐在办公桌后的那张大椅子里,不看电脑不阅文件,倒像是在愣神。
龙雪意的视力不足以看清他的五官,只能看到他坐在那里,什么也没做。
俞致川时隔许久终于把褚译给约出来了,想到褚译婚前虽然不好约,但只要是他个人的场子,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聚会,褚译偶尔还是愿意出来和他喝两杯的。
不像婚后,自从冒犯了他太太一次,电话还是每周都打,褚译一次也没赏脸。
倒不是说他记仇,不过妻管严是八九不离十了。
没想到今天这么爽快,他只说一句出来喝一杯,褚译二话没说就给了赴约时间。
还是老地方,老包间。褚译不喜欢他喊些不熟的人来,俞致川也能理解。到了褚译现在的位置,已经不再需要拓展人脉,他自己才是那个别人想要巴结的人。
两人对坐着喝酒,褚译不喜红酒,他喝威士忌比较多。晶莹圆润的冰球随着杯子被端起,在杯壁碰撞,发出清脆的响。
两人喝了一阵,俞致川从恒温箱里取出他存放的雪茄。褚译戒烟很久了,不太忌讳他在包间里抽。鉴于他今晚看上去心情不佳,俞致川还是问了句,“介不介意我抽?”
褚译有些醉了,他摘了眼镜扔在茶几上。
“给我剪一根。”
俞致川拿雪茄剪的动作顿了顿。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当初戒烟不容易吧?”
“有什么,想戒就能戒。”
褚译伸手接过剪开的雪茄,拇指与食指熟练地捻起,拿起了茶几上的防风打火机。
俞致川又剪了一根给自己,合上盖子放回恒温箱里。嗤笑一声,“你这属于复吸,开了这个头以后更难戒。”
防风打火机持续点着火,剪开的雪茄头在火上旋转着加热,直到变了色。第一口不是吸进来而是吹出去,动作熟稔。
俞致川接过打火机,自顾自点头,“也是,这玩意你比我熟,抽了那么多年说戒就戒了。”他的语调少有的认真起来,“说实话,这方面我一直很佩服你,自律得简直就不像人类。除了今天。”
褚译靠在沙发,不搭腔,空出的手按着太阳穴。
包间弥漫着雪茄独特的香气,俞致川挑眉,“你是遇到什么事儿了吧?”
他如此爽快地赴约,进门之后喝酒跟灌水似的,威士忌可是烈酒,正常人就没有这么喝的。
褚译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但俞致川认识他这么多年,私底下又带着交情,还是能看出来的。
褚译敛眉,“又回到以前了...”
话音才落,俞致川探身过来,用耳朵对着褚译,“啊?”
褚译绝对不会重复,是什么开心的事还要他说两遍?
俞致川久久等不到回应,这才回过头来正视他,张着嘴犹疑的模样不像堂堂俞式集团的负责人,倒挺像村头的傻子。
“什么意思,不会是...离了?”
褚译长出一口气,今天就不该来,头更痛了。
一根雪茄抽得慢能燃两小时,褚译浅浅几句话将复杂的结婚又离婚说得像会议总结。剩下的时间里,安静的包间里全是俞致川的声音。
“听这意思你不想离,是人家龙小姐甩了你呗!”
“阿译,你什么条件你是不是不清楚?居然还有你当舔狗的一天。”
最后,俞致川对褚译同意离婚的决定性因素表示了无比的不解。
“就这,能威胁到你?帝都路边三岁小孩都不会信。”俞致川摇着头,“我不是说你会去做那种强迫谁的事,我就打个比方,就算真做了,以叔叔那人脉,这事都不用压,根本不可能起得来!”
“别扯远了!褚家世代清正,从不做官场勾结的事。”
“我知道我知道。叔叔在固戍区当权半辈子,口碑是全国人民有目共睹的。不过老人家当初的部下现在哪个部门的没有?就凭着老人家的提携,也不可能眼睁睁让褚家的独子受这种诬陷。”
雪茄在烟灰缸的边缘轻滚,堆积的烟灰落进去。
褚译摇头,“问题不在我这里,我对这种新闻没什么所谓。她不行。”
俞致川闻言挑眉。
“也是,就前几年你刚回国的时候,那花边新闻没断过。你冷着不回应,过一段时间人家就觉得没意思了。”俞致川说,“你这是不想龙小姐被人议论。”
褚译缓缓吐出一口烟,“她年纪小,涉事太浅,以为爆出来人们就会把矛头朝向我,却忘了‘受害者有罪论’她能不能承受得起。”
俞致川啧啧两声。
“可怕,可怕!爱情果然使人盲目。还好我不追求这东西。”
褚译的眼睑因醉酒而微微泛红。
“话别说太早。”
*
最近褚译的办公室都没有人,只在偶尔早起能看到保洁阿姨在清理地毯。晚上从公司回来也是,他的办公室总暗着。
周宴从她在股东大会上使用表决权时就知道她和褚译离婚了,他本来就不是多话的人,加上她和褚译结婚实在突然,就算离了也不是什么需要大惊小怪的事情。再看她心情也没有很差,只是又开始整天待在公司里。
韩敏儿和母亲出国游玩了,周宴没有时间,但交出了自己的卡给韩敏儿。
不用在公司里和韩敏儿虚伪交际,龙雪意也乐得自在。
帝都的科技峰会邀请函递到了言明,一共两张,受邀人是她和周宴。两人一致觉得这是难得的机会,都决定去参加,只是不同行,各自开车。
天底下就没有更巧的事,龙雪意在峰会上又被许久未见的俞致川盯上了。
言明虽是受邀前来,却不是能上台分享经验的级别,俞式集团就不一样了,这种峰会主办方一定会邀请俞致川上台讲两句。
他在台上朝龙雪意使眼色,准确来说是一个极具流氓气质的wink。龙雪意转而去看主持人,选择性无视他。
周宴再怎么和她分头行动,主办方安排的位置也是挨着的,他看一眼俞致川又看一眼身旁的人,有些疑惑,“你和俞式集团的俞总认识?”
龙雪意头也不侧,专心看主持人用定型膏碾成一股股的大背头。
“不认识。”
俞致川还在看她,嘴角多了抹意味不明的笑意,总之看着不像什么好人。
“他一直盯着你看。”
周宴以为龙雪意在专心听主持人拍俞致川的马屁,没看到这茬,于是提醒她。
“他有病。”
“...”
周宴眨了眨眼,他很少听到龙雪意骂人。
台上的俞致川听不清两人在讲什么,他在想,这小妞性子真倔!阿译喜欢谁不好偏偏喜欢她?够他喝一壶的...
只是人现在正忙着满世界飞呢,看他那天晚上喝醉的样子,也不知道一个人在异国他乡,晚上睡不睡得着觉。
想到这里,虽然知道不应该,还是有些幸灾乐祸。那么冷情的一个人,身边多少女人往上贴。家世好的、相貌好的、学识好的、以上样样都好的,几只手数不过来。
他还以为褚译这辈子不会在感情上栽跟头,没想到他谈感情跟搞事业一样,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圈子里出了名的规矩人摇身一变,嘿!舔狗一个!
要想不笑出声来,得花不少气力去忍。
下台之后,他想当然要再去会一会这小姑娘,不曾想她像是有所感应,溜得很快。不过两人的腿长可不是一个量级,俞致川最终在停车场堵到了龙雪意。
龙雪意正去拉车门,俞致川反手给她拍上。
“你干什么?”
有了上一次不愉快的会面,这一次她干脆连称呼都省下了,心底笃定了他没正事。
“这才多久,不认识了?褚太太记性不怎么样啊!这点得好好跟你先生学学,阿译可是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龙雪意深吸一口气,“俞总,请问您找我有事吗?”
“没什么事,阿译不在国内,我替朋友照顾一下太太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儿。”
他出国了,难怪最近没在办公室看见他。
“我们离婚了,褚译没告诉你吗?”
俞致川故作惊讶,“是么,为什么?是你要离还是阿译要离。”
“俞总,这是私人的事情,你没必要连打听得这么清楚。”
见她又想去拉驾驶室的门,俞致川索性整个人直接靠在了车门上。
“私事怎么了?我跟阿译是朋友,那跟你也算半个朋友。这么注重隐私啊?”
龙雪意走不了,也不想跟他搭话,索性站在他边上禁言。
她不是能跟不熟悉的男人开玩笑的那种女人,其实俞致川知道。但就是忍不住想逗逗她。
此刻看人一幅受了欺负又不敢得罪他的样子,总觉得阿译要是知道了得找他算账。
收起闲散的做派,离开她的车门,换了正经的语气,“龙小姐,你知不知道你公公退休之前是做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