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野渡瞳孔迅速放大，他低下头，呼吸开始不受控制的变得困难、快速，他紧紧攥住双手，指尖因为用力变得苍白，微微颤抖。

    十一年前*

    微风轻掠过大地，扬起城市的喧嚣与平淡，马上就要入秋了。

    年少的程野渡从学校里走出来，脸上却没有丝毫表情，他打开手机，紧紧盯着那条新的信息——我知道你的事了。

    他紧促着眉头，望着这条不知道是谁发来的短信，正准备退出的时候，一条新的消息弹了出来，这次是一张照片。

    程野渡手指一动点开照片，在看到照片的那一刻，他的瞳孔猝然放大——照片上的人是他和顾凉。

    他程野渡抬起头，往周围看了一圈，并没发现异样。

    他低下头紧紧盯着刚才的那条消息，惊慌的感觉在他心里迅速蔓延开来。

    这是谁？他要干什么？

    而就在这时，有一条消息跳了出来——晚上来聊聊吧。

    对方发来了一个地址，程野渡手指在屏幕上滑动了几下，把地址记下来。

    这时，电话铃声响了起来，程野渡紧绷的神情在看到备注的的那一刻微微放松了些，他接起电话，带着笑意道：“怎么了？”

    那边传来顾凉略带青涩的声音：“你在哪？”

    “学校门口。”程野渡答道。

    那边沉默了一会儿，程野渡突然感到一阵慌乱。

    “刚刚网断了。”顾凉道，“我去找你吧。”

    程野渡一愣，随后道：“我晚上有事儿，估计……”他顿了顿，“今晚回不来了。”

    那边安静了。

    半晌，只听顾凉道：“我知道了。”

    程野渡没说话，他突然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

    “你……”顾凉叹了口气，道：“程野渡，你能不能，别太把我当外人 。”

    程野渡怔住了，他不明白顾凉是什么意思。

    见他没反应，顾凉就继续说下去：“我知道你是这样的人，什么事都揽给自己，不愿意被别人知道，但我……”他顿了顿，随后轻声道：“我喜欢你，我爱你，我希望你别什么都瞒着我……”他还想说什么，但最终也没说出口。

    程野渡的心尖一颤，眼睛涩的难受，他眼眶红红的，半晌，他才轻声道：“嗯。”

    “嘟——”电话被对面挂断，程野渡抬起头。

    一只孤雁掠过苍穹，发出一声哀鸣，远处的天连着白昼的夜，末夏的风夹杂着雨露与泥土的香气，黯然掠过。

    他叹了口气，把手机装回衣兜，向着那逐渐暗下来的远方走去。

    他不知道，那是他与顾凉在分别前的最后一次对话。

    *

    当晚九点，程野渡打了个出租车去那人与他约定的地方。

    京市市中心的夜晚，到处透露着奢侈与权贵。

    程野渡靠在车后座的靠背上，扭过头望着窗外不断变换的景色，不知道在想什么。

    良久，他回过头，把手埋在掌心间，长长的呼了口气。

    那人与他约定的地方在城区西边的一个私人会所里，程野渡没怎么听过那个地方，唯一一次听说还是在几年前，那个会所刚建好的时候。

    他拿出手机，盯着下午的那几条信息，心里的情感又迅速涌动起来，他不知道那是一种怎样的情绪，慌乱、害怕，很多种情绪一下堆积在他的脑子里，让他实在分辨不出那到底是怎样的，他现在唯一能感受到的，只有悲哀与伤感。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会想到这些，他眼睛胀痛的难受，那种想哭又哭不出来的感觉围绕着他，让他在一阵阵的酸涩中清晰的感受他现在的处境。

    他抬起头望向窗外，车辆早已远离了市中心，那奢靡的气息已随着尘土的飞扬归于平静。

    路上没几辆车，到了这附近只有他们一辆车了。

    车内放着一首悠扬的音乐，管乐的声音伴着小提琴的独奏缓缓响起，在一次高潮后突然归于平静。

    车子不紧不慢的前行着。

    在经过一个十字路口时，突然，一辆白色小货车极速向他们驶来，程野渡想喊却已经来不及了，那货车直直撞上了他们的车。

    “轰——”的一声，小车被撞的飞出几米远，程野渡只感觉一阵天旋地转，一股冰凉的液体顺着他的面颊流下。

    这是怎么了？他想。

    他只听到有人打开车门，有人在他身边说了好几句话，他努力去听，却一句也没听到。

    程野渡只感觉自己的身体被人拖出车内，随即，便陷入一片黑暗中。

    *

    昏沉。

    这是程野渡不知过了多久醒来后感到的第一件事。

    他用力将眼睛眯开一条缝，周围一片黑暗，只有远处的一缕亮光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透进来。

    他试着挪动了一下上身，这是在一辆车里，自己身上的外套不知去了哪里，头上的伤口也被紧急处理过了 。

    他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果然，发烧了。

    他挣扎着撑起上半身，让自己不再靠在后面的靠背。

    周围是一片树林，正前方有一栋小楼。

    程野渡努力让自己清醒过来，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夜晚旷野的凉风吹得他瑟缩了一下，随即，两个黑色西装的人从旁边走过来，其中一个为他搭上褂子，对他恭敬道：“程先生，顾总已经候您多时了。”

    程野渡带着疑惑在那两人的搀扶下走进了那栋小楼里。

    令人惊奇的是，那小楼里收拾的很干净，家具摆放的很整齐，墙上的壁画为这间房子增添了许多生活的气息。

    程野渡被其中一个人带上二楼，那人走到一个房门紧闭的房间前，恭敬的敲了敲门，道：“顾总，程先生来了。”

    里面传来一道清晰的男声：“进来吧。”

    那黑衣人推开门，做了一个请进的手势。

    程野渡缓缓走进去，里面有一张办公桌，年轻的顾棕名坐在办公桌后面，面带笑意的看着程野渡。

    程野渡疑惑的看着顾棕名。

    顾棕名对上他的视线，道：“你不记得我了吗？”

    程野渡轻轻摇了摇头，他根本不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

    “没关系，那我自我介绍一下。”顾棕名道：“我姓顾，你可以叫我顾总，算上今天这次，我已经帮了你两次了，你真的不记得我了吗？当年你父母去世的时候，资助你上学，帮你的那个人，你还记得吗？”

    程野渡一愣，他记忆中是有这个人的。

    他八岁那年，父母突然因为意外去世，留下年幼的他一人，父母下葬的那天，周围的人脸上充满厌恶和讥讽，那时的程野渡什么都不懂，他不知道父母做了什么，也不知道周围人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他只知道他的家人死了，自己再也见不到了。

    年幼的程野渡拽着棺材里母亲的手，哭的稀里哗啦，撕心裂肺，很多人都在议论他，周围几个人想把他拉开，可当时的他死死拽住母亲那泛白的手，声嘶力竭的大喊着：“妈妈！妈妈！不要！别动我！我求求你们了……那是我妈妈，她说过要带我回家的！你们放开我！妈……你起来帮帮我啊！”他的话到最后，已经快听不清楚了，他也知道妈妈回不来了，可他就是想喊，那是他的母亲。

    周围拉着他的人似乎有些动摇了，手上的力度逐渐变小了。

    就在这时，大门突然被打开，几个穿着黑色西服的男人走了进来。

    本来还在说话的人群立马噤声，几个女人偷着上下打量这些进来了的人，拉着程野渡的那几个人也松开了手，不知该做什么，只有程野渡依然哭着，他好像没看到有人进来，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外界与他毫无干系。

    为首的那个人径直走到程野渡面前，蹲下身，为程野渡擦了擦眼泪。

    程野渡控制住自己的哭声，嗓子沙哑的问道：“你是谁？”

    那人一笑，道：“我是你母亲的朋友，我替她带你回家。”

    年幼的程野渡一愣，问：“为什么？”

    “因为这是她让我做的，他让我把你好好养大。”那人道。

    程野渡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道：“我姓顾，你叫我顾叔叔吧。”

    程野渡抬起头，那瘦弱白皙的脸上布满泪痕：“我妈妈……她……”

    “我知道，她很早之前就和我说过了。”

    “可我……我不想离开妈妈，我走了，她怎么办？”

    那人叹了口气：“你还小，这些事情我来办，你难道想让她担心失望吗？”

    程野渡摇了摇头，良久，只听他说：“我答应你，顾叔叔，但我能不能不离开这里，这是我的家……”

    “当然可以，我只管你上学，其他的你怎样都行。”被叫顾叔叔的那人道。

    “谢……谢谢您……我会报答您的。”程野渡跑到棺材面前，对着里面躺着的母亲道：“我一定不会让您担心的，您一定要等着我。”

    随后那人抱起程野渡，在一群人的注视下走出了礼堂。

    两人之见过那么一面，一直到了现在，程野渡才知道了那人的姓名——顾棕名。

    顾棕名看着他，知道他想起了自己，便道：“想起来了吧。”

    程野渡点点头：“是。我记得您。”

    顾名棕望着他，道：“我当时路过那里，那两个人正准备把你带走，我把他拦下，把你救了出来。”

    程野渡没回过神，半晌才道：“嗯。谢谢您。”

    “国内现在不安全，我送你出国，你到那边去上学，等这边平静了再回来。”

    程野渡突然说不出话，这个决定是那么突然，而除了这样，他别无选择，他害怕自己和顾凉的事情被发现，怕顾凉因此受到牵连，想到这些，他的心像突然被缠住了一般，在一阵阵酸涩中窒息。

    他说不出话，空气安静的可怕。

    窗外，一轮明月悬在空中，树枝间穿插进细碎的月光，随着微风的掠过，带动着脚下空地光影的不稳。

    良久，只听他轻声道：“嗯，谢谢。”

    后来，他被送去了国外，知道了很多事，包括顾凉和顾棕名的关系，一直到三年前，他才回国。

    顾棕名像是没发现他的异样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