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行说完,小温斯顿冷哼一声,又上前两步。
陈琬心下警惕,径直站起身来,眼珠死死盯着他。
“啪!”老温斯顿走过来,扬起一巴掌便扇了下去,“说不好话就滚出去。”
小温斯顿扯起红肿的嘴角,笑了笑,摊摊手,竟真就准备转身离开。陈琬刚松了口气,他又回过头来:“陈琬,要聊聊吗?”
陈琬心底泛起一丝恶心,狠狠瞪了他一眼。老温斯顿摆摆手:“陈小姐随意,这小子我会一直叫人看着的。”
“你为什么这么敌视祁行?”她跟了出去,手指攥紧,直挺挺地站在门框边。病房门大敞着,里外都一览无余。
“我为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你也应该恨他呀。”
陈琬心中咯噔一下,有些难以置信地抬起头,看着面前这个十七八岁的、本应该处于天真与理想主义的孩子。
“我查过你的信息,你是拉善人,而且是米尔村的拉善人,”他凑近陈琬,眼神像是蝎子一般缠上来,带着显而易见的倨傲与得意,“他可是比旦人啊,陈小姐,我替你报了仇,不过,不用谢。”
陈琬似骤然踩空,脚下一个踉跄,紧紧倚在了门框边,她攥紧的拳头骤然松开,却又立马死死掐住了手心肉。
“我不需要别人替我做任何事。”
她擦肩而过,狠狠撞过小温斯顿,径直走向病房。小温斯顿被撞得肩膀朝后一撇,险些被带倒,却又带上意味不明的笑。他转了转肩颈,抹去嘴角淡淡的血丝,看着陈琬走到祁行身边。
病房里的人不知道有没有听到门口的对话,只是各自安静地吃着水果。
准确地来说,是老温斯顿看着祁行吃水果。
“你把我的橘子吃完了。”陈琬走到床边,看到原本放在果盘上的橘子无影无踪,看向罪魁祸首。
“来来来,你坐,我再给你剥个。”
他说着,又挑了个黄澄澄的橘子出来,但被陈琬一把抢了过去。
她也不管祁行,只自顾自地剥开了皮。
祁行笑笑,掀起眼皮。门口的小温斯顿已经离开了。
“二位,抱歉,”老温斯顿一直站在一旁,脸上堆着笑,“他被我惯坏了。”
“是被惯坏了,”祁行动了动腿,换了个姿势,脚踝却又擦过床单,疼得一个激灵,他不敢乱动了,咳嗽两声,“不过,温斯顿先生,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何对我敌意如此之大?”
“或许,是因为祁先生的眼睛和他母亲比较像吧。”
“他很讨厌他的母亲?”陈琬闻言,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
“说不上讨厌吧,可能只是想引起她的注意。”
二人不解,目光中闪烁着疑惑。
“温斯顿家族是不能离开芙洛斯岛的。”
这是他们家族数百年的规定。
上古时期的爱神将守护岛屿的责任赐予芙洛斯岛的人民,几代家族迭代,爆发战争又灭亡,最后剩下了唯一的温斯顿家族。
几十年前,为了更好地融入世界,芙洛斯岛终于向外界开放。
璃多就是这时来到的芙洛斯岛。
因为爱神的护佑,他们相知相恋,最终孕育了小温斯顿。
璃多也是这时候决定离开。
她无法接受一辈子困在一座岛屿上,无论这座岛屿有多么浪漫神秘,上面又住着她多么爱的人。
温斯顿知道。所以那个夜晚,他看着她,一个人,带着腹中的孩子,连夜逃上了离开芙洛斯岛的渡轮。
“她最后带着温斯顿回来了?”
“算是吧,”老温斯顿看着陈琬,低下声来,似乎陷入了久远的回忆,“小温斯顿六岁时,她把他送了回来,又在这待了一年。”
“然后她走了,只偶尔寄些明信片,再也没有回来。”
温斯顿家族的人不能离开,璃多可以走,可是小温斯顿不行。
所以他老想着从海边游出去,“厌恶”着同璃多一样黄绿色眼睛的人。
因为祁行在乎她,所以他才会幼稚地只叫她的名字。
表面上装着坏蛋,但扔火机时还先点个烟装酷,留了个逃跑的空隙。
陈琬揉揉脑袋,感到有些头疼。
自己第一次对他下的定义真是合情合理。
一个作恶多端的小男孩。
不过这般恶意若总泛化至其他人身上,难保不酿成大错。
“二位放心,今日这事,我一定会严加管教,给二位一个交代。”
陈琬点点头。不过他们只在这岛上呆这么些时日,倒也见不着什么管教的成效。老温斯顿将祁行的伤负责到底了,也就罢了。
“您恨璃多女士吗?”
老温斯顿抬起眼皮,不太灵活的眼珠微微转动,流露出一丝裹着哀愁的怀念。
“起初是恨的,”他惊讶于祁行的问题,但还是回答了,“但仔细想想,我似乎也没有什么权利剥夺她的自由。”
“她没和我在一起时那么自由恣意,也不该因为我失了自己的梦。”
祁行躺了整整一天两夜,最后终于忍不住了,还是下了床。
按他的说法是,“我好不容易来一趟芙洛斯岛,怎么也不能把时间浪费在病床上了”,再加上,“今晚有流星雨,可是百年一遇,不得不看”。
陈琬本来不信任他的脚踝,但耐不住他像个马戏团的猴,在原地又是单脚跳又是一瘸一拐走路的,只得应了下来。
好歹也有个照应,若是真自己一个人溜出去了,那就更麻烦了。
芙洛斯岛夏季天黑得很慢,待完全陷入夜晚,已经很晚了。陈琬拉着祁行爬上了他所谓的最佳观测点——一堆凌乱礁石搭成的小石堆,两人就地坐下,并排望着天上的星星。
这儿远离发达的工业城市,只是茫茫大海中的一只孤岛。
所以夜空中的星星格外明亮。
流星雨似乎误了点,迟迟不来。她躺下来,侧脸看着身侧的祁行。
“祁行,你以后想做什么呢?”
祁行闻言,用胳膊肘撑着身子,歪过脑袋看着她。
“我呀,想游行世界,留下每一个角落的影像,记录我与它们相遇的那一刻。”
海风从下方吹上来,掀起他额前的刘海,露出亮晶晶的眼睛。
“你呢?”
“我起初想做一个作家,旅居各地,但后来发现,这不现实。”她的脚尖轻轻翘起,指向无垠的夜空。暗紫色的大海波涛汹涌,海浪阵阵,拍打着浮标,摇摇晃晃,她的发丝也飞舞起来,露出光洁的脸庞,映着柔柔的月色。
祁行看着她棕黑的眼眸,里面点了一盏远方的灯塔,亮晶晶的,扑闪扑闪,又被睫毛隐住。
“为什么呢?”他垂下眼眸,海风将她的秀发带过一缕,散落在他身侧,他用指尖轻轻挽起一缕发丝,圈圈绕绕,光滑柔软。
“毫无名气的作家,可挣不够我的旅费。”
她信心满满地笑出声来,像是个承诺自己会考第一名的孩子。她有很多热爱的事,但也等不了太久,她期待自己与世界每个角落的碰撞。
这个宇宙太大了。每个角落的人都有着自己的生活方式,只有多看看,才知道自己真正想要什么。
“你和我想的一样,”祁行笑笑,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到期待,“小时候,我把这叫流浪。”
“流浪,很有意思,人生本身就是一次流浪,只不过你选择把流浪的范围扩大了而已。”
祁行点点头,眼神触到陈琬的目光,却舍不得收回。
“你为何同我说这些?”
他的眼睛盯着她,散发着朦朦胧胧的光,像是破旧木屋里的小油灯,昏黄,但洒下了一片希望的光亮。
她本来觉得自己越来越淡漠了。淡漠到不在意生计事,不信任身边人。她将所有的想法都藏在自己心间,像是蚌壳含着珍贵的珍珠,不敢露出一角。
不,她含的不是珍珠,只是一颗普普通通的沙砾。
正因为只是颗沙砾,旁人得不出它的珍贵之处,所以,便有了疑惑、不屑、嘲笑,与鄙夷。
“我不知道,”陈琬笑了,抬眼望向天边繁星,“或许因为你是陌生人吧。”
陌生人,似乎才是最好的倾诉对象。
前无所知,后无来往。
只是这一刻,两颗灵魂,相遇,交织,缠绕,相融。
她恰好遇见了他。
星空银光流转,漫天繁星勾勾连连,漫步在无际的宇宙。
“看来今天是等不到流星了,”陈琬站起身,拍了拍衣服,朝祁行伸出手,“来吧,祁少爷。”
“可别像叫温斯顿那样叫我,我可担不起‘少爷’二字,”祁行故意撇撇嘴,又确认一遍,“真不等了?”
“还能等到吗?”陈琬有些不确定,“我明天要走了。”
“你要走了?”祁行“噌”地站了起来,一不小心又蹭到了脚,疼得连跳好几下,“什么时候的飞机啊,飞拉善吗?”
“对,下午三点,得先从芙洛斯坐船去机场。”
祁行在心中默默记下:“走吧,回去收拾东西了。”
两人搀扶着走下礁石。夏夜蝉鸣阵阵,聒噪了静谧的夜色。
几道闪亮的银丝滑过天空,祁行忽然驻足仰面,猛地拉住陈琬。
“陈琬!快许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