谎言

    “比旦历史悠久,古时人们多以狩猎为生,大家请看,这是一千多年前古人所绘制的狩猎图……”

    陈琬穿过人群,她迫切地想要找到关于那场冲突的证据。

    那时不是网络发达的年代,有关的资料少得可怜,这些事似乎也只存在于当事人的记忆里了。

    博物馆灯光有些昏暗,展品各色,一件件扫过去,却总也找不着她想要的。

    也是,在宏大的历史中,一场甚至没有个正式名字的冲突,根本没什么分量。

    “姑娘,你也对这一段的历史感兴趣呀?”

    一个五十几岁阿姨自己推着轮椅过来,她眼睛很亮,也算得上精神抖擞,只是裤腿轻飘飘的。

    “是,但我……我不是比旦人。”

    阿姨有些惊讶,睁大了眼睛,又仔仔细细打量一遍:“是吗,我竟然没看出来。”

    陈琬听到这话,心中有些不舒服,但也没说出来。阿姨笑了笑,又推着轮椅,靠近一些:“你知道上世纪七十年代左右的历展品在哪一段吗?”

    她找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历史,陈琬指指眼前:“都在这儿了。”

    “这么少啊,”她掏出老花镜戴上,伸长脖子,有些吃力地阅读完展板上的文字,“看来没有我想要找的。”

    “也没有我想要找的,”陈琬心中莫名生出一股气,“你们比旦,是不是对历史都这么敷衍,明明有的事在拉善的边界发生了,却是找不到半句话的记载。”

    “你说的,可是与米尔村的冲突?”阿姨摸上她的手背,仔仔细细看了看,肯定地说,“没错,你是拉善人。”

    “你知道?”

    “或许知道一些吧,但我也不确定那是不是真相,”她神色凝重了一些,“你要不要同我去个地方?”

    陈琬看着她,圆脸灰发,慈眉善目。她卸下心防,点点头:“好。”

    陈琬跟着她到了个小砖房,装修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风格,绘着些色彩明艳的石砖画。

    “蓉蓉是我幼年的手帕交,她妈妈早早没了,都是奶奶和爸爸带着她。”陈琬将她推进去,里面没有人,似乎只有她一个人住。

    她不知道这和拉善又有什么关系,但老人总是会回忆很多。

    “她小时候生了白血病,总是三天两头往医院跑。”

    门推开了。屋子很整洁,但不像是有人住的样子。

    “她爸爸去了边境,难得回来,只能每月寄些钱,充当生活费和医药费。”

    陈琬看到电视机旁摆着一张照片,是两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对着镜头笑得很灿烂。

    她拿起来,擦去上面一层薄薄的灰。照片的背景是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上面缀着赤红的石榴花。

    “她父亲去的是与拉善的边界。”

    陈琬转过身来,看着面前陷入回忆的女人。

    “之后,她病情加重了,需要一大笔钱,于是,她的父亲铤而走险,想着猎几只米尔村的羊,是吗?”

    女人点了点头,沉默地看着她。

    陈琬冷笑一声:“然后便杀死了一个人?”

    阿姨摇摇头:“那是一场意外。”

    “意外?”陈琬摇了摇头,“当然可以是意外,也可以是杀人灭口。”

    她觉得悲哀,可这悲哀也浇不灭心中的怒火。仿佛只要对方用什么苦难卖一卖可怜,就可以一笑泯恩仇了似的。

    “那个人可没有认罪,他咬死了是对方追羊过的边界线,自己一时情急才开的枪。”

    “他还有自己的女儿,他不能让自己作为一个□□死去。”

    陈琬当然听懂了其中的利害关系。无论在什么地方,有一个犯了罪的直系亲属,都会阻碍其向上拓展的空间,更何况她还是个白血病患者。

    “这和米尔村的人无关。”

    轮椅上的人沉默着,静静盯着有些发旧的地板。陈琬放下相框,转身准备离开。

    “你们真的确定,米尔村的族长没有越过边界线吗?”

    陈琬脚下一顿,女人缓缓抬起眼皮,明亮的眼珠盯着她的侧脸。

    “我不知道,但邻里之邦,即使犯了跨越边境罪,也没有判死刑的。”

    她跨出门槛,屋内昏暗暗的,阳光微微洒进些,扬起飘浮的灰尘。

    “她最后怎么样了?病治好没?”

    “自杀了。”

    陈琬心跳一停。

    “她找到了匹配的骨髓,但最后得知父亲犯的罪责,看到对方家中还有一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孕妇,最终拒绝了。”

    “我们发现她时,她和她父亲割腕死在了一起。”

    嘎吱一声,风把门关上了。

    陈琬走出门,好像一切不清晰事情的又清晰了一些,只是零零散散,谁也说不清真假对错。

    手机铃声突然响起,她翻出电话,来电是阿妈。

    “阿琬!你阿婆不好了!”

    “什么?”陈琬心一紧,捏紧了手机,阿婆虽然身体一般,但也才六十几岁,“阿妈,你别担心,我马上回来。”

    她打开软件,最早的机票是下午五点的。

    到家该是半夜了……陈琬心慌得很,小跑着打车去了酒店。

    阿妈还从来没有慌成那个样子……

    奚沅在高中寄宿,也不知道赶回去了没。

    拉善,米尔村。

    陈琬风尘仆仆地回到家时,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

    家里还是一座小木屋,只不过从昏黄的灯泡换成了白炽灯,安装了新的冰箱空调,却还保留着旧时阿公亲手搭建的样子。

    这些年来,村里的年轻人陆陆续续搬了不少到城里去,没走的也基本新建了水泥房的小别墅,只有他们这些为数不多的人还守着这座孤零零的小木屋。

    灯还亮着。陈琬走进去,堂屋里坐着三个人,各自沉默,不知在想着什么。

    阿妈阿爸都坐在旁边的木椅上,上首是阿婆。再上方,便是阿公,高高挂在墙上。

    不见奚沅。

    阿婆看起来精神头还不错,眼睛比起以往又亮些了,丝毫没有电话中所说的病气。

    她扫了眼三人,心下突突一跳。

    那通电话不过是个幌子。

    阿爸似乎有些紧张,不断地摩挲着扶手,尴尬地笑笑:“阿琬,回来啦。”

    这个男人向来是温柔的,事事都能在她和奚沅间一碗水端平。即使她后来知道他并非自己的亲生父亲,她也觉得他很好,无可指摘。

    “对,我回来了,”她看了眼堂首上自带威严的阿婆,“阿婆身体怎么样?”

    “其实你阿婆——”

    “差点就被你气没了!”老人打断阿妈的话,敲了敲一旁的木桌。

    “十一月就要进行治理员考核了,你在外面玩了三年了,也总该回家来做点儿事了。”

    又是这个话题。阿妈性子软,每次说时她也能糊弄过去。只是没想到这次,他们竟直接把她骗了回来。

    阿婆对她向来严厉,在治理员这个话题上,更是秉持着说一不二的权威。

    “我不想当治理员。”

    她沉下声音,话语中不自觉地带上一丝愤怒。

    她一路上提心吊胆,害怕赶不上阿婆临终前的最后一面,却没想到回家应对的的是这个局面。

    “你不想当?你知不知道村里多少人想当?我可是舍了老脸在大家面前给你争了些好颜面,就盼着最终投票时,不至于投你个反对!”

    “对,您说得对,如果没有您,我根本当不上这个治理员,既然如此,我何必汲汲营营非去争这个!”

    “你以为你外面那个工作就好了吗?翻译,翻译,你阿妈的手机都可以翻译了,你还做得了多久!”

    她喉咙一哽。阿婆所说的确实是她的痛点。这些年科技发展迅速,尤其是人工智能,难保这个行业没有被取代的风险。

    但即使这样,她也不想回来困在这里。

    “那又怎么样?家里阿爸不已经是治理员了吗?不已经有人能在村里护着我们不被嚼舌根了吗?非要我去做什么!”

    “陈琬!”

    阿爸站起身来,严厉地叫住她。她自觉失言,闭了嘴,扭过头去。

    阿妈垂着头,脖颈弯成一条弧,阴影遮着面庞,看不清神色。

    阿婆站起身,没有说话,慢慢走回了房间。

    陈琬手中还攥着行李拉杆,手心捏得发红。

    阿爸看着她,轻轻叹了口气,却也不忍心苛责什么。

    “米尔村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拉着椅子,坐到陈琬旁边,“你阿婆性子倔,嘴又硬,想说的总说不好。”

    “她觉得你好,你在外面读了大学,又有能力,可以回来把米尔村发展得更好。”

    “阿爸已经做得很好了。”她抬起头,看着面前的男人。他的眉毛上有一道细小的疤,是以前她摔倒时为去拉她,磕出来的。

    她是发自内心地说的这句话。这些年,米尔村的石榴卖得比以前好了,再加上年轻人外出务工的收入,不少人有能力建了新房子。

    “但你可以做得更好,你懂现在的技术,懂语言,把咱们米尔村的红石榴卖到国外去,都是有可能的。”

    陈琬不自觉地掐了掐指腹,上面现出个月牙状的红印,紧接着又覆上一个,重重叠叠。

    “但大家都很厌恶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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