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语间,二人已行至洗剑阁总舵,曲胜领着江听寒从侧门进去。
镖局从外头看倒是低调,但里面却是通天的气派,就是死气沉沉了些,四处烛火烟香、道法玄色。
局里的侍女迎上来给两人接风拍尘,曲胜观察着江听寒泰然自若的矜傲模样,和落魄世家子弟的身份哪里对得上。
一回到镖局曲胜就开始忙里忙外,江听寒原本也不着急,自顾自地在院子里逛起来,心里琢磨着等会儿要怎么和曲胜谈事情。
近日连连是深不见底的阴天,残荷败叶垂在水面,还未化作池泥,倒映在池中的灰白天空称得景色凄凉。
毕竟是曲胜亲自带回来的贵客,侍者们也不敢随意去打搅江听寒,江听寒也难得觉得清静。
走廊一端传来侍女焦急的声音,将这方清静打破。
“姑娘,姑娘,你慢些跑!”
“小玉儿你别跟着我啦,我来找人的,你在这受了伤我可不管!”
少女的声音清脆好听,如风过林的脚步声闯破了阁中沉寂。
江听寒从沉湎中回过神来,还不等她看清来人,一抹鹅黄色的身影摔进了她的怀抱。
这里是个始料不及的转角,少女有些冒失,但好在江听寒反应很快,轻柔地将她揽住。
“曲姑娘,小心些。”江听寒轻声说道。
曲自安慌乱地直起身,抬头看向面前的人,只见她正要找的那人脸上挂着熟悉的浅笑,双眉如剑,双目如珠,煞是动人。
“江少侠,得罪了!不过我正要找你呢。”
“找我做什么?”
江听寒习惯性抬手去扶正曲自安发髻上歪了的簪子,晃神间才觉不妥,又立马收了手,用歉意的眼神看向曲自安。
“爹爹给我的香囊丢了,我想问问江少侠刚刚在集市上有没有看到。”
“姑娘不用担心,香囊正好被江某捡到,不过方才已经将它归还给曲掌舵了。”
“太好了,江少侠神通广大!”曲自安高兴得不得了。
“江某并非神通广大,也许只是正如姑娘所说的你我有缘。”
“有缘岂不是很好!你要在京城待多久呀,我可以常常见到你吗?你和我爹爹早先认识吗?你们可有什么亲缘?你比我大上几何?我能叫你江哥哥吗?”
曲自安拉着江听寒喋喋不休地讲着话,江听寒不觉得烦躁,反而前所未有地安心与怅然。
她这个年纪的时候,有个小姑娘也像这样成天有讲不完的话,问不完的问题。
那双十五六年纪独有的明朗又顾盼生姿的眼睛,也像极了故人。
雨打枯枝,片片线线地下来,一名侍者找到江听寒,告知她曲胜已经忙完了,在书房里等着。
江听寒闻言先向曲自安拜别,“姑娘的问题江某有机会再一一解答,至于姑娘想叫我什么,都可以。”
“江听寒,我没记错的话,江解剑是有个叫这名字的义子。”
书房内,曲胜坐在书案前翻看着泛黄的陈年信件,语气严肃地对着来人说道。
“江解剑确是家父,但更是恩师。”
“今日你跟我说话时,语气可不小啊,那时候我还以为是江解剑找上门来了。”
江听寒半开玩笑地说:“家师不久前已仙逝了,要找你也是亡魂来找。”
“江解剑死了?”曲胜突然情绪有些激动。
江听寒向他投去一个略带落寞但又肯定的眼神。
曲胜想到什么似的,摇了摇头笑着说:“所以你是来投奔我的?”
“白日里我就向曲掌舵说过了,我是来要回洗剑阁的,当然,不是你的镖局,是洗剑阁,七年前江解剑留在你这的洗剑阁。”
江听寒不紧不慢地说着,随即从怀中拿出一枚光泽非凡的铜制令牌,上用古体刻一“绣”字。
曲胜从一堆书信中抬头看向江听寒,待在摇晃的烛火中看清那枚令牌时,满目骇然。
“洗剑使曲胜听令,即日起召回大祈境内所有洗剑使,重醒洗剑阁。”
曲胜反应过来,立马来到江听寒身前行礼,郑重地答道:“洗剑使曲胜惟阁主令。”
“洗剑令在此,所吩咐之事自然没有问题,但在这之前,我得知道我值不值得为你行事。”
曲胜在瞬息之间站起身来夺走立在刀架上的长刀,不由分说地向江听寒袭去。
大刀阔斧,不给丝毫余地。
然而江听寒身形之矫健之迅敏让曲胜暗自咋舌。
几个躲闪后,江听寒取下腰间佩剑,剑未出鞘,江听寒就这样合着剑鞘和那柄凶神恶煞的大刀对抗起来。
除了武器门面相击的叮铃声外,书房中家具乱飞的动静更大。
于是很快引来了那群在镖局里待业的镖人,这些可都不是好惹的。
似乎感觉到有人在靠近这里,曲胜一脚踢开他的书桌,将门堵上了。
江听寒接住曲胜一套招式后开始了她的反攻,要说江听寒一开始的武功路数,曲胜确实能说不愧是师出当年天下第一的江解剑,但是她后续使出的招招进攻,曲胜却觉得神秘莫测。
虽然能看出江解剑的门派剑法,但他认为其中固然多了些什么,那是一种森森的寒意,招招致命的背后仿若藏着千军万马。
就在这短短几招之内,曲胜已经清楚,眼前这个人武功远在他之上,而他起码还要再练个二三十年才赶得上——其之一二。
曲胜横过大刀,抵抗住江听寒的剑鞘,略带笑意地说道:“江少主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曲某不敌,请收剑吧!”
江听寒毫不犹豫地收了剑,“曲掌舵先出的手,这书房里坏的东西可别叫我赔,江某一无所有,只能赔你一条命了。”
“得了吧,谁敢要你的命?”
“说笑了,曲掌舵还不把外头围着的人请走吗?”
“自然,自然……”
洗剑阁的书房经两人一闹是议不了事了,于是曲胜将江听寒带到了曲府中。
相比洗剑阁的别有洞天,曲府显得清俭得多。
“爹爹你今天怎么回来得这么早。”两人刚进到院子,小姑娘就不知道从哪里冲了出来,“江哥哥怎么也来了!”
“曲姑娘,叨扰了。”
“哪有哪有,我期盼着你来呢!”
见两人旁若无人地寒暄起来,曲胜不高兴了,“安儿怎么哥哥哥哥的叫得那么亲,他算你哪门子哥哥?”
“江哥哥比我大不了多少,又和您认识,怎么就不能叫哥哥了?”
“他……他比你辈分大,你得叫叔叔!”
“江叔叔?那多难听啊!”
“不能失了礼数。”
“好吧,那我还是叫江少侠吧。”
最后是江听寒打破了两人的较劲,“曲姑娘叫什么都可以,不过按辈分曲掌舵得叫江某为大哥了。”
曲胜一脸吃瘪地看向江听寒,江听寒挑衅地笑了笑。
“那好!江哥哥会下棋吗?陪安儿下会棋吧,我可无聊死了。”
“安儿别闹,我和江少侠还有要事要商议。”
“好吧,爹爹你真烦人,安儿今天再也不理你了!”
曲自安放下狠话,曲胜倒是不在意,不理就不理吧,反正今天也要过了,而且这孩子一时都闲不下来,肯定要找人玩闹的。
曲胜在书房里烧着酒,窗外小雨淅沥,这个无雪的季节却已使人感到彻骨的寒冷。
这次换江听寒坐在书桌前,桌面上平铺着一张京都舆图。
“先说说总舵这边如今什么情况吧。”
“按照江解剑当年的吩咐,一直有在暗中培养新的洗剑使,不过早一代的洗剑使许久没有联系了。”
“新的一批人你都用过没有?”
“都安排押过镖,没出过问题,只是他们现在都还不知道自己洗剑使的身份。”
“谨慎一点也好……”
“不知少主此次前来总舵,所为何事?”
江听寒似笑非笑地说道:“江解剑走了,我不得来看看他的故人?”
曲胜向她投去一个怀疑的目光,仿佛在说:“信不了一点。”
“召回洗剑使,自然是要干大事。”江听寒说着,手指在舆图上游走,“而这大事的第一步,还需要曲掌舵帮忙。”
曲胜提着一壶热酒走到书桌前,看到江听寒正指向舆图上标注“驻龙山”的地方。
“驻龙山千秋观,难道和长公主有关?”曲胜想起了今日白日驶向城南的长公主车驾。
“与她有关的事情还用不着你操心。”
“那就是皇帝?”
“对了一半吧,我要你做的,是从新一批的洗剑使中挑出一个行事干练的,在京城到千秋观的路上劫走一个人。”
“你要挟天子以令诸侯啊!”
“……”
江听寒无奈地说道:“皇帝身边有一个叫甘萧子的道士,此次千秋观祭典便是由他来主持,甘萧子与皇帝会在祭典前一晚前往千秋观,我要你在祭典执行前把人活着带来。”
“你要我在皇帝眼皮子底下作奸犯科就算了……还要带活的,你武功那么高你咋不去呢。”
“我不去自然有我的道理。”
“行行行,祭典什么时候?”
“线人的消息没告诉你吗?”
“?”曲胜想起来了,线人的消息…在洗剑阁那一堆乱七八糟的信纸里面,他还没来得及看。
“后天。”
“也就是说我们明晚就要行动?”
“是。”
江听寒说完这话,曲胜头也不回地走了。
“你干什么?”
“干什么?去洗剑阁提人!”
“这么着急做什么,你这一壶好酒可都是我的了。”
闻言,曲胜又转头回来,把那壶热酒倒了一杯出来,然后,提壶走人。
江听寒很欣赏曲胜这种不追根究底的行事作风,第二日一早他就带着人来找他商议行动安排。
“乾部贰陆号,一路厮杀上来的,强得很,能和你过上两招,你就叫他贰陆号就行。”
神色阴郁的少年用怀疑的目光瞥了江听寒一眼,黑色劲装将他周身杀气包装得更加浓重,连江听寒都感觉到一丝的不寒而栗。
“他们都没有名字么?”
曲胜知道江听寒说的“他们”知道是这群无根无源的新任洗剑使。
“一般都是有的,没有名字的才叫编号,这个是伍部唯一一个没有名字的。”曲胜在江听寒耳边又微声说道:“这个虽然厉害但得小心些用,我是骗他说给他下了毒,才镇住的。”
江听寒听之狡黠地勾唇一笑,朝那小少年说道:“你都听见了吧?这家伙说给你下毒是假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