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听寒的怀中还沾着海棠花香,陈旧的衣袍摩挲着李言清的锦衣,方才那一转身险些让李言清站不稳,于是她顺势抓住了这名贼子的一片衣带。
王公与贼子在这清修之地拉拉扯扯,李言清自嘲地想着这滑稽的画面。
但不知为何,李言清总觉得这人不会伤害她,却是个十分危险的存在。
此人能一眼就认出她这位鲜少抛头露面的公主,来路定然不简单。驻龙山上的风吹草动,李言清一直掌握着,既然甘萧子是被劫走而不是就地杀了,那么日后必有与此人再会之期。
李言清很想知道普天之下究竟是何人胆子这么大。
“门少卿,撤兵。”
李言清发话了,听见命令时,门绩还有些不可思议。
“要本宫吩咐第二遍吗?”
“……是。”
江听寒得意地笑了笑,挟持着李言清退至院中一棵高树下。
等周围士兵散去,她解下外袍披在李言清肩上,小声说道:“殿下,今日相会甚是胡闹,他日若有机会,某定细整衣冠,携礼拜谒。”
江听寒飞身离去,对门绩留言道:“少卿大人,就此别过,还请大人代我向令尊问好,告知他,哪日我定去他碑前小叙往事。”
门绩思索着江听寒最后的那番话,颇感不妙,门传风已薨去多年,而与门传风结识的晚辈中,经顺安九年那一事变后已经不剩几位了,那么此人……
“殿下,城外凶险,您身边的女官呢?”门绩关心地问道。
“门大人,你还没有资格打听本宫的事情。”李言清语气冷厉地说道:“还有今夜千秋观一事,不必惊扰皇兄。”
门绩闻言垂眸沉默,只一路护送李言清走到房前。
“门大人既如此关心本宫,何不早日投诚,入本宫麾下?”李言清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门绩,语气也缓和几分。
门绩很快跪下行礼,“殿下!党派之争,不过自取灭亡。”
“呵,负隅燕雀,不识好歹。”
江听寒到洗剑阁时,暗室里忙得不可开交。
“你小子总算是回来了!”曲胜压着嗓门说道。
“怎么,我会来那小子才能救活吗?”
江听寒瞥了眼躺在床上的贰陆号,一旁的曲自安正给他施针。
曲胜拉着江听寒上下打量了一遍,发现除了少了件外袍外也没什么事便放下了心。
“那小子身上一箭是你射的?”
“我?你觉得我会射偏吗?”
曲胜给江听寒倒了盅热酒,没好气地说:“你少装蒜,若不是你,你怎么就知道那箭射偏了?”
“曲掌舵,我问你件事。”
“什么事?”
“长公主也修道么?”
曲胜莫名其妙地看了江听寒一眼,“除了皇帝老儿,这天下根本没人信道,更何况是长公主!”
“哦?你这么笃定?”
“如果长公主也沉迷修道一事,朝中也没什么党派之争了。”
江听寒浅酌热酒,煞有介事地说道:“我听闻长公主徒有名节,且无实权,朝中党派之争的存亡和长公主有什么干系?”
祈朝当局朝政的党羽纷争早已路人皆知,太子虽年轻却十分机敏,皇帝沉迷炼丹修道,朝中许多政务都由太子暗中主持把控,长公主便是太子党羽之一,时常为其出头唱白脸,故而常言道长公主搅弄朝堂。
然而比之太子的谨小慎微,当朝首辅时迁时大人显然野心更重。时迁资历深厚,朝中不少其门徒子弟,再加之皇帝对太子的疑心和打压,首辅一党由此在朝政中立稳了根基。
如今局势便是太子一党和首辅一党水火难容,勉强势均力敌。
曲胜哼笑一声,慢慢说道:“本掌舵日日夜夜替你们洗剑阁出生入死,不至于这么点消息都得不到吧?太子才多点大?圣贤书读够了吗?体验过民生疾苦吗?和官场上那些老狐狸打过几年交道?这么一个小子有本事干得出那么大动静?纵观朝野,能有本事和心性同时首辅抗衡的也不过长公主一人。
“毕竟顺安九年顾将军一案中,长公主和她那位皇兄彻底决裂,以长公主的脾性,不闹出点动静让她皇兄龙椅底下的江山吃点苦头,怕是不会善罢甘休。
“没想到往事一去就是八九年,还真是说来话长啊……”
“一对父子,一对兄妹,一对姑侄,三人明争暗斗,这就有意思了,曲掌舵,你不去当说书先生真是可惜。”
曲胜先是疑惑地看了江听寒一眼,转又争辩道:“咋,你不信我?”
“我就是太相信了,所以才来这京都城找你,只是没想到曲掌舵能将这故事讲得如此生动。”
“说起来,我还没问你突然跑回来当什么阁主是要……”
“爹爹,这位少侠醒了!”
曲胜的话问到一半便被曲自安欣喜的声音打断了。
江听寒也没让他接着问下去,站起身走到了曲自安身旁。
“没想到安妹妹还是个小神医。”
“神医算不上,我还没出师呢,今天是师傅有事来不了,我才代劳的,好在是这位少侠醒过来了。”
贰陆号勉强地睁开眼,第一眼便是江听寒那罗刹般的身影,他突然很想晕回去。
江听寒正凝眸看着他,下一霎仿佛在他身上看见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便闪身到他身前。
接着,屋里几人目瞪口呆地看着江听寒刺啦几下撕开贰陆号的裤子,直到看到一片细白的腰和腰上的奇怪图案。
与此同时,曲胜几乎是跳着过去推走了曲自安:“好了好了安儿,这里没什么事了,大晚上的赶紧去休息吧。”
“等等爹爹,江哥哥这是要做什么啊?”
“这不是小孩子该打听的!”
“阁主,你这是在……?”贰陆号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这还是江听寒第一次听见这小子说话,她从思索中回过神来,忍俊不禁道:“原来你不是哑巴?”
曲胜又立马打发走了剩下几人,转身时只见贰陆号憋红了脸,而上位者姿态的江听寒却在“邪恶地”笑着。
“你好端端地又发啥疯?我知道你们剑南人士都很开放,但也不至于随时随地发作吧,搞得我尴尬死了!”
这时江听寒才发现周围的人都不见了,“人呢?扔下病患不管了?”
“你还问!”
江听寒突然反应过来是什么意思,无奈地向曲胜说道:“本来没什么,你这么紧张地把人都赶出去干嘛?这下大家都以为有什么了!”
“你清高!你了不起!你扒人家裤子?”
“你嗷个什么劲?说得跟我扒了你裤子似的!”
“在我镖局里搞什么强取豪夺,而且还是两个男的,这跟扒了我的裤子有什么区别,都很丢脸!”
“所以我劝你平时多读书你非要上山打野猪,一天天脑子里都是些什么?”
“你脑子干净你上来就扒人家裤子,人家长得再俊也只是个刺客啊,在镖局里干了那么多年,我都要把人当自己孩子了,哪能看得下去你卑鄙下流无耻。”
“明明是你思想龌龊,我江听寒站得直行的端!”
“真不知道你哪里直了?江解剑都要被你气活过来!”
“……”
面对一直在争论他裤子的两人,贰陆号原本很悲愤,但现在只感觉很无语。
“阁主,曲大哥,我……”贰陆号脸色煞白,又衣衫不整地躺在床上,他很想叫住这两人,给自己喝口水……有毒的也行,不是,有毒的更好。
“不用说了,我今天就算被他打死也要帮你讨回公道!”面对“楚楚可怜”的贰陆号,曲胜已然红温,说着就作势要和江听寒打起来。
“等等,你能过几天再找死吗?我还有事要你去做。”
曲胜:?天杀的。
“贰陆号,明天起你要换个新名字新身份。”
江听寒正经起来,一边说着一边走到桌前执笔写字,曲胜在一旁哼声出气。
“赵砚司,同甘萧子下景南。”
江听寒将写有“赵砚司”三字的信纸送到贰陆号跟前,又顺手给他倒了杯热茶。
“赵砚司,景南?”曲胜疑惑出声:“赵是旧景国姓,这个名字我还有些耳熟…”
当今天下虽是大祈坐镇,但是北有狄戎,南有蛮夷,甚至江南十六郡由旧朝景国掌控,祈人称之为南景。
南景式微,却蠢蠢欲动。
曲胜想起的这个“赵”,便是南景王赵文真之“赵”。
“没错,赵砚司,南景王赵文真胞弟,十一年前因战乱失踪,至于其他信息,等见到甘萧子,他会告诉你。”
“你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甘萧子原本是旧景钦天司司监,后来因为道法高超,今皇召为所用,擢至国师,你要我们捉活他原来还真有大用。”
“所以让你过几天再死也有大用,等赵砚司伤养好了,你掩护他出城与甘萧子汇合。”
“等等,你个大祈子民,和南景牵扯这么深是要干吗?造反啊?”
江听寒挑眉,对此不置可否,“怎么,这么好的机会,你不想跟着我干吗?”
“你这什么意思……”
曲胜见江听寒不答他的话,曲胜转头跟赵砚司说道:“你想跟着他干吗,被发现了是要诛九族的?”
赵砚司:不好意思诛九族的事已经干了一箩筐了。
赵砚司喝茶。
赵砚司充耳不闻。
“他如果知道自己是什么身份,绝对不会拒绝我的,不过他现在是想拒绝也拒绝不了。”江听寒写着密信,对曲胜说着:“他还中着毒呢。”
“你让他去南景冒充南景王子不也是送死吗?”
“谁说是冒充了?你没看见那胎记吗?”
曲胜想起了躺着的那个可怜刺客被扒裤子之后露出的那块奇怪胎记,无奈说道:“这就是你扒…咳咳…你确定他身份的线索?”
“算是吧,属实是个意外之喜。”
床上的病患闻言陷入了沉思,他觉得江听寒定有未尽之语。
言语间,江听寒已经写好了密信,走到窗边招来飞鸽将信送了出去。
“对了,曲掌舵,明天你也要换个新身份。”
曲胜:“我能拒绝吗?”
“不能,你也不想。”
“……什么身份?”
“江解剑结拜兄弟,也就是江某的叔父,亲的。”
“是的,我不想,我是说,我接受。”曲胜虽然不解,但是答应得那叫一个快,但他突然又有不祥的预感,“难不成你想到时候东窗事发了就拿我这个九族垫背吧?”
“我有你说得那么邪恶吗?”江听寒睨了曲胜一眼,解释道:“长公主不是要比武招亲吗?我要去做驸马,你好歹也是洮南曲氏出身,能帮我抬抬身份。”
曲胜一惊,苦笑道:“就算你是真的喜欢女人,但长公主也不喜欢男人啊。”
江听寒笑了笑,“不喜欢男人那她招什么驸马。”
“就是不知道为什么才危险。”
“我江听寒生得贱,就是喜欢危险——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