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没想到楚玥怡还能回来。
门被粗暴地拉开,那具熟悉的蓝白条纹身体被像破麻袋一样扔了回来,重重摔在隔壁的铁床上。
楼道的光线一闪而逝,门关上,黑暗重新合拢,但空气里瞬间弥漫开浓重的血腥味。
程芯屏住呼吸,在黑暗中摸索过去。
手指触到的是黏腻的温热液体。
借着小窗口几乎不可辨的微光,她看到楚玥怡的脸。
几道新鲜的、深可见肉的伤口狰狞地交错着,血顺着脸颊流进脖颈,浸透了衣领,头发也被血黏成一绺一绺,糊在伤口上。
她无声无息地趴着,气息微弱得像随时会断线的风筝。
程芯低声唤了几次,声音在死寂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没有回应。
只有沉重到令人心悸的呼吸声,证明这人还吊着一口气。
程芯摸索回自己床边,从本就破烂的衣角上,用力撕下几块相对干净的布条。
她走到马桶边,浸湿布条。
借着感觉,她小心翼翼地擦拭楚玥怡脸上和脖子上的血污。
冰冷的水碰到滚烫的皮肤,楚玥怡似乎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
程芯的手很轻,生怕弄疼了她。
第二天,楚玥怡依旧在昏睡。
程芯艰难地掰开她干裂起皮的嘴唇,用破碗的边沿勉强滴进去几滴水。
水流顺着嘴角淌下,大部分浪费了,只有极少量滑入喉咙。
她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这样子,怕是熬不过去了。
天,又一点一点黑透了。
高处那扇小窗,最后一点昏黄的光斑也彻底消失。
程芯抬起头,望向那巴掌大的黑暗窗口,外面连点星光都懒得给,所以哪有什么希望呢。
她挪到楚玥怡的床边,在冰冷的床沿蜷缩下来,紧挨着那具散发着血腥和死亡气息的身体。
为什么这么做?
她自己也说不清。
或许只是因为这片吞噬一切的黑暗里,旁边还有一丝微弱的呼吸声,提醒她还活着。
或许是等她死后也希望有人这样对自己。
楚玥怡的身体开始发烫。
起初只是温热,很快就像一块在灰烬里闷烧的炭,温度急剧攀升,烫得吓人。
伤口感染,在这肮脏,闷热细菌滋生的囚笼里,是再正常不过的。
黑暗中,程芯摸索着回到自己床上,摸索着自己那条薄床单。
她用牙齿咬住一处边缘,头猛地一甩,伴随着布帛撕裂声,硬生生撕下长长的一条。
她将布条浸入水箱浑浊冰凉的水里,拧个半干。
她摸索着回到楚玥怡身边,将那湿冷的布条叠了叠,轻轻敷在她滚烫的额头上。
那热度隔着湿布都烫手。
布条很快被烘热了,程芯又摸索着取下,重新去马桶边浸湿、拧干,再敷上。
如此反复,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程芯像一台设定好的机器,凭着触觉和一点点微弱的方位感,麻木地重复着这个动作。
不知道换了多少次,手臂酸麻得几乎抬不起来。
就在程芯又一次将湿布搭上那火炉般的额头时,她听到了极其微弱含混的声音。
“程...芯。”
楚玥怡的手在虚空中摸索着,带着惊人的热度,终于碰到了程芯搭在床边冰冷的手腕。
那滚烫的手指虚弱地蜷缩了一下。
“我...怕是挨...不过去了...”楚玥怡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濒死的喘息,像在交代最后的遗言。
黑暗中,程芯能感觉到对方涣散的目光似乎正努力聚焦在自己模糊的轮廓上。
她没有抽回手,任由那只滚烫的手死死攥着。
“...要是...你能活着...”楚玥怡的声音越来越低,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有...有个姓陆的...长得很帅的男人...来找我,烦请你告诉他...我给他生了个孩子...几年前...”
她喘息着,积蓄着最后一点力气:“看...看在孩子份上,帮我报仇...”
程芯的手指在黑暗中微微动了一下,反手轻轻回握住了那只烫得吓人的手。
她没有应声,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块冰冷的石头。
黑暗中,只余下楚玥怡粗重痛苦的呼吸声。
过了一会儿,那抓住程芯的手力道渐渐松了,滑落下去。
楚玥怡又陷入了更深的昏沉,身体依旧烫得像一块燃烧的烙铁,在冰冷的床上散发令人绝望的热度。
天,终于又亮了。
光线透过小窗照进来,程芯却莫名觉得和以往有些不同。
外面隐约传来不同寻常的骚动,脚步声杂乱,似乎正朝着这个方向逼近。
会是谁?
是她自己,还是床上那个半死不活的楚玥怡?
她下意识地往墙角缩了缩,指甲抠进冰冷的水泥缝里。
门被猛地拉开,刺眼的光线如同洪水般汹涌灌入,瞬间刺得程芯双眼剧痛。
她猛地抬手捂住眼睛,只感觉一阵疾风带着冰冷的气息从身边掠过。
模糊的视线勉强适应光线后,她看到一个高大的男人身影已经站在楚玥怡的床前,像座山。
狭窄的房间瞬间被塞进两个穿着黑西装的男人,空间显得更加逼仄压抑。
其中一个留着寸头的黑衣男人,对着床上毫无生气的楚玥怡,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喊了一声:“姐。”
程芯还处在震惊的空白中,就看到为首那个气场极强的男人俯身,小心翼翼地将楚玥怡抱了起来,转身就往外走。
两个黑衣男人紧随其后。
就在他们即将踏出房门的刹那,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
程芯像离弦的箭一样扑过去,手准确地抓住了那个叫楚玥怡‘姐’的寸头男人背后的衣摆。
黎楚感觉背后一股不轻的力道猛地一拽,脚步硬生生顿住。
他微微侧头,冰冷的目光向下扫去,只看到一个乱糟糟沾着污垢的发顶,和那只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青筋凸起的手。
程芯怕他甩开自己,死死抓住手里的布料,甚至快速地在手背上绕了一圈,勒得更紧,声音嘶哑地挤出几个字:“求你救救我,带我一起走。”
黎楚被她勒得腹间一紧,差点岔气。
他眉头紧锁,快速扫了一眼门外,低声道:“先出去再说。”
门外刺眼的天光让程芯几乎睁不开眼。
她把脸下意识地侧贴在黎楚结实的背上,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
然而,楼道里已经堵上了几个穿着白大褂的身影。
为首的一个中年男人,脸色阴沉,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楚家的人,你们可以带走,但她...”
他指向黎楚身后的程芯,“是我们的病人,不能走。”
程芯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抓着黎楚衣摆的手猛地收紧,指节用力到发白。
“看着我帮你照顾你姐姐的份上,救救我。”程芯的声音带着绝望的哭腔。
她脑中灵光一闪,急声道:“报警,你帮我报警,这里贩卖器官,我是人证,我亲眼看见的。”
黎楚的身体明显绷紧了一下。
程芯抓住这瞬间的震动,语速快得像爆豆子,生怕被打断:“我不是神经病,我是被抓进来的,和你姐姐一样,我叫程芯,福城大学毕业,家在州城XXXXXX...我爸叫程国豪……”
她像倒豆子一样,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真实信息一股脑倾泻而出。
试图用这些具体的可查证的信息,撕破对方强加给她的精神病人标签。
黎楚听着,忽然打断她,声音带着一丝探究:“你...是不是有个姐妹叫孙孜孜?”
程芯震惊地抬起头:“是。”
他深吸一口气,侧过头,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你手...能不能松一点?我快被你勒断气了。”
顿了一下,黎楚直视着她惶恐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放心,我一定带你出去。”
程芯一愣,眼中的绝望并未完全褪去,但揪着布料的手指,极其细微地,带着极度不信任地,松开了那么一丝丝。
如果今天出不去,她就死也要把这个能带走楚玥怡的男人拖在这里。
前面还在紧张交涉。
对方显然在拖延时间。
钱秘书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冷静地扫过混乱的局面和程芯死死揪住黎楚的样子,她似乎做出了某种妥协的姿态,微微叹了口气,缓步走到黎楚身边,对着他几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程芯看到这个动作,心凉了半截,手上的衣摆几乎要被她拧成麻绳。
勒得黎楚眉头紧皱。
黎楚被勒得闷哼一声,额角青筋跳动。
他捂着被勒得生疼的肚子,迅速给了女秘书一个眼神,又不易察觉地瞥了一眼后方。
钱秘书接收到了这个眼神。
她脸上的妥协表情瞬间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到极致的决断。
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个微型对讲机,放到嘴边,“赵队,行动,这里有人证。”
就在钱秘书话音落下的瞬间,程芯那被恐惧和绝望折磨得异常敏锐的耳朵,似乎捕捉到了远处传来的极其微弱却又无比清晰的警笛声。
白大褂头目的脸色瞬间大变。
他立刻转头对身边的人急促低语了几句。
紧接着,整个精神病院的喇叭里,突然响起一阵尖锐刺耳节奏怪异的童谣歌声。
这歌声在混乱中显得格外诡异。
白大褂头目眼神一厉,竟不再管黎楚,直接三步并作两步冲向他身后的程芯,“这个病人该吃药了,把她交给我。”
这个与其他病人不同,她是见过手术室的。
也是买家没来得及用上才被暂时放回来的存货。
黎楚反应极快,猛地后退一步,宽阔的后背将程芯死死抵在冰冷的墙壁上,双臂展开护在她身前,用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个小小的安全区。
与此同时,刺耳的喇叭歌声像投入滚油的水滴,整个病院瞬间炸开了锅。
无数病房的门被打开,被歌声刺激得亢奋或狂躁的精神病人尖叫着,奔跑着,推搡着涌了出来。
走廊里瞬间一片混乱。
白大褂头目眼看抓不住程芯,加上警笛声已经清晰可闻地到了大门口,他眼中闪过慌乱,转身就想趁乱往办公室方向跑。
那里有他准备好的暗道。
他粗暴地推开挡在身前的钱秘书,想夺路而逃。
谁知那被他推开看似文弱的钱秘书只是踉跄了一步,随即眼神一冷。
她稳住身形,猛地一个利落的回旋踢,鞋跟精准狠厉地踹在了白大褂头目的侧脸上。
一声闷响。
白大褂头目眼前一黑,剧痛袭来,整个人都被踹懵了,还没等他从眩晕和疼痛中缓过神,女秘书已经闪电般贴近。
一手抓住他挥过来的手臂,顺势向后一拧一压。
一声令人牙酸的脱臼声响起。
叫声刚出口,钱秘书的膝盖已经狠狠顶在他腿弯,白大褂头目一声重重跪倒在地。
他还想挣扎着用另一只手反抗,钱秘书面无表情,动作快如疾风,抓住他另一条胳膊,又是干脆利落的一拧一送。
另一条胳膊也软软地垂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