怒火烧得更烈了,从寒门,从积水成塘的院子和狭窄的巷子试图烧上朱红的城墙。霍双林拔出剑,缓步走至为首那人的身边,他抬剑,冰冷的剑激得那人浑身一抖,却没让他露出半分畏惧。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们想当这天下的臣,可笑!入了宫……是金子还是草芥,都得先当奴才。”握剑的手抖着,剑身反射着四周的光像血一样滴下来。
寒光铸成的弧线在他们面前划过,血腥味瞬间爆发,冲破墨色的黑暗,啪嗒——头落在水洼中,溅起了黑色的水花。
三百余学子同时噤声,未知的恐惧扼住他们的喉咙,他们是大周最天真,最纯粹的人,大抵是想不到竟有人真的会斩杀学子,雨夜里,满是血腥味的死寂,只有沉重的呼吸声还在此起彼伏,这是他们感知彼此存在的唯一途径,带着些温度,却快要被这寒夜浸凉。
“陛下有令,逆反者,斩!”
“好啊,好啊……当真是个昏——”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有一阵更浓郁的血腥味向昔日的友人们昭示了他的结局。
一旁的朋友几近崩溃,他发疯般摸着黑朝刚刚那人身边爬去,他抱着安静的友人,满脑子的恐惧里夹杂了一点回忆,温热的血液从指缝里流下去,周围太黑了,他看不见,只能努力去感受每一丝他留下的痕迹,尽管他是那么害怕。
凄厉的哭声在一瞬间被压出喉咙,不该哭的,他这么想,他应该是倚风自笑的,应该是意气风发的……而不是像这样,被折弯傲骨一样,跪在地上,毫无尊严地哭。
“你们这群恶畜!你们——”
哭声戛然而止。
第四个,第五个……
雨很大,却洗刷不了宫前的血水。乌云里射出一束光芒,易无退跪在地上,他感受到了,却仍觉一片黑暗,三百多血子如今只剩二百七十。
他紧咬下唇,不让满腔怨愤骂出口,他深知自己不该死在这里,更不该死在如此肮脏之人的手里,他要活着,为昔日同窗报仇,为天下黎民百姓报仇,为朝廷的刀下亡魂讨回公道。
赵府的偏院,赵润生快步离开,神情不善地反问:“一个棺材能出什么事情?!”
下人欲言又止,仿佛要说的事是非常羞耻的事:“翻了……还……还……”
声音渐渐淡去,他们离开,还给偏院一片安静。燕明秋从角落里出来,光映亮他的衣袖,扑忽不定。
“让您见笑了。”
燕明秋实在觉得他有些好笑,明明赵明瑜的目的之一就是让他来看好戏的,这会儿却又说让他见笑了。
“恐怕您就是想让我来看好戏的吧?”
“宁王殿下这是说什么话呢?”赵明瑜笑着回道,压根不像被拆穿谎话的人。
一个被抛弃在偏院里多年的人,一个几乎被世人忘掉的真正的嫡子……孤独那么久,终于大仇得报了,找一个人倾诉,倒也不是不合理的事,但是为什么偏偏找到了燕明秋……
“我母亲陪着赵润生,从籍籍无名的考生,到他考上进士和当官,为了他,她不要一分一毫的彩礼,知道他父母早亡,就拿自己的钱供他去考试……他是吸了我母亲的血肉才能爬到今天的位置,他倒好,当了官便什么都忘了,为了势力和私心同赵省元的母亲勾搭在一起。他不许我母亲抛头露面,让她当妾。后来她疯了,死在了一场大火里。”他顿了顿,语气轻下去,“我记得那天下了很大的雪。”
赵明瑜灭掉炉子里的火,木柴刺啦刺啦地叫着,“我不知道我能活多久,但我不希望我死了还把真相带走了。”
放屁。燕明秋心里嗤笑,好死不死就找了个宁王?整个大周除了皇室和朝堂上的人,能认出他的绝对不超过十个,眼前这个人绝对不是善茬,到现在为止几乎没说过一句真话。
赵明瑜看向他:“你知道棺材出什么事了吗?”
不等燕明秋说,赵明瑜就马上接上:“白鹊一箭射中棺材,棺材翻了,浑身疮疤的尸体躺在地上,一个时辰后,所有人都知道他服用乌毒,赵润生永远都抬不起头。”
够狠毒。但燕明秋关注的却是另一个点,白鹊。
白鹊是惩恶扬善的侠士,专杀欺辱百姓之人,来无影去无踪,有人看到过他白色的衣角,于是人们叫他白鹊。他是揽月台的人,揽月台是大周民间侠士组织,没有明确的目的,只是一群侠肝义胆的人凑在一起,传闻他们身上都有一个月牙疤。
“你认识白鹊?”
赵明瑜不置可否。这件事几乎可以断定是他和白鹊谋划的了,只是证据能否找到就是另一回事了。
“几个月前,江州范诚富被杀害于家中,身体浮现红斑,口吐黑水,以下跪的姿势维持到有人发现他的死亡。”赵明瑜小口抿着药,皱眉盯着这团黑乎乎的液体,“他也是白鹊杀的。”
“你是指他在杀四年前舞弊案里的人?”现在这三个人里活着的只有王丰全了。
赵明瑜什么也不说,燕明秋算是看出来这人的德性了,真话半句都没有,不想说了就不理,让你自己去猜,或者强硬地换话题,就是不说。
“殿下,我好心劝你一句,你的大胆莽撞迟早害死你,尤其是如果你要继续追查乌毒的话。”
乌毒二字一出,燕明秋浑身一震,震惊地看向赵明瑜。一个足不出户的病秧子什么人都认识,什么事都知道,这是奇了怪了
。
“无论是当年宫里的,还是现在宫外的,幕后黑手你暂时无权处置。”
!!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赵明瑜陷入沉默。燕明秋知道他不会说,这明显是拒绝回答的姿态。
“宁王殿下,慢走不送。”
燕明秋简直气得牙痒,但对方什么都不说,他也不好干什么,难道把他关起来拷问吗?还没下手他就要咽气了吧!